天色微亮,府里正處於一片安靜睡眠中。唯有後廚小門處一抹倩影倚門而立,單手揉著閉著的雙眸,另一隻手則輕輕捶著腰,一臉疲憊擔憂神色。
春雀已經(jīng)守在這後門足足一夜,望著這寂寥的空巷,但凡有一個活動的影像飄過她心都會一跳隨即凝神望去,在一次次的希望與失望的交錯下,迎來了第二天的清晨。
而,翠花一夜未歸。
春雀看著東方天空露出的魚肚白,天色越亮,春雀的心就彷彿掉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海淵裡,咚咚的往下墜,直至伸手不見五指……
春雀睜開眼睛,只覺腦袋一昏,眼前一陣發(fā)黑,身子一軟就要倒下,下一瞬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腰托住,攬入了懷裡。
“翠花還沒回來?”頭頂傳來一聲溫溫的低醇語氣,同樣的擔憂。
“嗯?!贝喝钙v的閉上了眼睛,感覺著懷中傳來的淡淡涼意,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我們回小樓再說,這裡說話不安全?!蓖跚鄰f完愛憐的看了一眼春雀,將春雀半扶著回了小樓。
兩人一路無語,春雀擡頭幾次望著王青彧繃緊的臉,心中猜測更加確定,不由著急起來。而跳了大半夜的眼皮雖然停止了,可心裡的不安越發(fā)的擴大了。
春雀跟著王青彧走進他的臥室中,等他一關上門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如何?”
昨夜他們兵分兩路,她去後門等翠花,而王青彧則負責在府裡打探翠花是否將凝然一事說出去以及王青文最近的可疑行蹤。
“旺財和翠花鬥氣拌嘴,翠花負氣出府此事不假?!蓖跚鄰f道,隨手倒了一杯茶水給春雀,示意她喝下暖暖身子。這一夜都守在外面,雖是夏天但依然會有寒意。
春雀端起杯子一口飲下,隨後催促他繼續(xù)說下去。
“此後不久王青文因事出府,直至寅時纔回來。最近幾日府中亦沒有他去過回春堂的記錄,若是有想必也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王青彧沉思了下繼續(xù)說道:“而且……”
“什麼?”春雀心頭一跳,感覺自己的臉部都在抽搐。
“府裡幾乎都知道你們在街上救了凝然一事。而此事必定已經(jīng)落到王青文的耳朵裡,翠花恐怕……”
這是他不明白的地方,回春堂是名門醫(yī)館,就算白天登門拜訪,藉著這幌子兩人相見也不爲過。爲何都是夜裡偷偷摸摸的去,難道是什麼事情必須是晚上才能做的?
“不會的,翠花只是個下人。又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勾當,或許只是在哪迷了路。我這就去找她。”春雀連忙打斷王青彧下面的話,說完就起身欲要出門尋人,可眼淚卻流了下來。
“你都等了一夜,或許真是迷路,夜晚無人可問路,白天說不定就回來了。哦,說不定待會她就回來了。雀兒,你歇會可好?她一回來我就讓來喜告訴你?!蓖跚鄰獙⒋喝笖r住,急急說道。
“那我接著去後門等,我非要第一眼看見她才放心。”春雀搖頭,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而下。滴在王青彧的手上,王青彧只覺顆顆滾燙無比,連著心都彷彿被火焦灼了一般,難受的很。
他沒敢告訴春雀,王青文回來時候一身鮮血。他看著王青文在無人的情況下偷偷將血衣燒掉,隨後洗了澡才睡。而自己則是趁王青文洗澡的時候欲從那堆灰燼裡找出點殘破的血衣來,可終究徒勞無功,故而天亮了才返身去找她。
這一夜兩人都未睡,她爲一個前幾日剛剛慪過氣姐妹擔心,而他卻是爲她擔心了一夜。
“既然如此,不如讓來喜守著。我們?nèi)ソ稚峡纯?,或許在街上就能碰見她?!蓖跚鄰p嘆一口氣,不等春雀說話就拉著她出了門。
兩人順著回府的必經(jīng)之路慢慢往街上走去,晨光微曦,路邊的小販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忙碌,金黃的亮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沒過一會兒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沁出了顆顆汗珠。
“若翠花真的……你覺得她如今最有可能在哪?”春雀望著人影憧憧的街道,卻獨獨沒有翠花的身影,心中雖不願意卻也開始做最壞的打算。
“這種事被王青文發(fā)現(xiàn),定會急著去邀功。那最有可能也最方便的地方很有可能是那裡?!蓖跚鄰砸凰伎季痛鸬?,說完兩人相視一眼,心中盡皆明瞭。
凝然三番幾次潛入進去都未找到她哥哥,回春堂一定是有什麼暗道地下室一類的隱秘地方。而翠花很可能就被他們藏到那裡去。
春雀一夜未睡,又憂思傷懷。想到這裡腳步都有點不聽使喚,心中焦急更甚,身子更是虛軟無力,可卻還硬撐著體力尋找著,身子卻慢慢的靠向了身邊堅硬的身體。
“你一夜未睡又滴米未進,如此下去還未找到翠花,你便先倒下去了。找人不急在一時,我們?nèi)デ懊骛^子裡坐一下歇會?!蓖跚鄰姶喝改槹椎膮柡?,心疼不已。將春雀靠在懷裡,也不管她如何想徑直走進了眼前的一處飯館裡。
“客官,吃點……是二公子啊,好久沒來了??煺堖M,請進……”招呼的人待看清進來的人時一臉喜色,連忙笑聲招呼。
春雀聽聞此聲不由擡頭望了下,這才發(fā)現(xiàn)招呼他們不是店小二模樣的打扮,看那樣子確實掌櫃的無疑。
“有勞福掌櫃了。”王青彧點點頭,帶著春雀往二樓走去,春雀本想就在樓下隨便吃點就好了,可卻是一點話都插不上。
因爲始終保持敦厚的笑容的福掌櫃,嘴裡卻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自您上日一別該有三月了,羽綸兄上回來還有唸到公子您呢……”福掌櫃邊說著就推開了二樓的一間雅房,房間佈置清雅,倒挺合王青彧的性子。
“師兄回來了?什麼時候?”王青彧語氣淡淡,但話語的訝然卻是顯露無疑。
“該有七八天了。桑梓兄說下次您來的時候讓小的給他捎個口信,他好來與你見上一面。”福掌櫃躬了躬身,這中間小二的飯菜卻跟著端了上來,速度真是驚人。
“嗯。那麻煩福掌櫃現(xiàn)在就去通報一聲我?guī)熜?,就說我來了,急著見他。請他速速趕來?!蓖跚鄰h首沉思了下,說完擺擺手,福掌櫃應聲退下隨手將門也帶上了。
桌上擺放著金絲燕窩粥,冰糖脆藕,翡翠晶瓜等數(shù)十盤小菜,光看這精緻的菜色便令人食指大動,饒是春雀著急出去找人,看這菜色肚子忍不住咕嚕嚕叫了起來。
“吃吧,小心燙?!蓖跚鄰犞且宦暵暤臀⒂智逦漠愴懀樕细‖F(xiàn)一絲笑意,輕聲說道。
春雀真是餓了,點頭間就將飯菜吃了許多,擡頭卻見王青彧正望著自己,筷子幾乎未動。
“看來以後我得努力賺錢,否則怎麼養(yǎng)活得你?”王青彧輕笑道,望著桌上的滿盤狼藉,話是這麼說,臉上卻滿是寵溺。
春雀聞言心中一股暖流滑過,夾起一片脆藕放入王青彧面前的碗裡,憔悴的臉龐微微露出了笑意,卻不答話自顧埋頭苦吃。
房間中偶有碗筷碰撞的清脆鏗聲傳來便再無其他聲響,唯有房中傳出的淡淡溫情沖淡了之前的陰霾鬱氣。
春雀不時的望著窗外高掛的烈日,又頻繁的往緊閉的房門望去,自從一個時辰前彧的師兄羽綸來此,他們就進了隔壁房間待了許久未出。春雀的心越發(fā)著急起來,心下思量他們師兄弟多日未見定是有許多話要說,還是自己先去找翠花好了。
春雀這般想著,就起身在房間裡看了一下,見裡間門半掩露出書桌一角。於是走進去提筆在紙上留了幾個小字,隨後自行出了門。
出了門,春雀未在街上停留直接去了回春堂。此刻回春堂人來人往,任是那一身白衣來往穿梭,這如今情景卻生生的刺痛了春雀的眼,春雀凜了凜心神擡腳走了進去。
沒人上來招呼她,一個個似乎都將她透視了般。春雀自顧往回春堂後院走去,在抄手遊廊上,卻看見吳冷正端著一碗白飯,面前是一大盤醃製的白肉,許是剛醃製不久,粗鹽珠子夾著血絲隨著吳冷的翻動不時的掉出幾顆出去。
春雀望著眼前白花花的肉心裡一股奇異的感覺冒了出來,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看的便渾身不舒服。
“春雀姑娘,怎麼來到後院了,是找廖大夫?”吳冷率先打破沉默,筷子在肉中翻攪了兩下,卻未下筷。
春雀聞言不由多看了兩眼吳冷,相貌平平,身子纖瘦,是那種走在大街上望一眼轉(zhuǎn)頭就立馬都能忘卻的模樣。唯有雙眼的清明與店裡的那些大夫倒有些區(qū)別。
春雀見他問自己,正想問他翠花有沒有來過,又一想他可能會知道,怔仲間突然吳冷垂下眼夾了一大塊肉塞進了嘴裡,再也不看春雀一眼。
“你可知廖大夫今日是否在醫(yī)館裡?”春雀出聲問道,見吳冷自顧吃飯不答,不由俯身再次問了一遍,臉都快到了吳冷的肩膀前。
吳冷依舊自顧吃飯,這般呆滯的臉色與剛纔清明聲朗完全兩樣,正待春雀滿腹疑惑起身的瞬間,耳邊飄過一句細若蚊蠅的聲音:
“西院角落,朝陽處,小心……”
春雀渾身一僵,可身子卻沒做停留的直了起來,隨後吐了句:“怪人,這白肉有什麼好吃的?!币粨]衣袖揚長而去,平靜的面容下卻緊緊捂住一顆早已驚濤駭浪的心……
身後吳冷繼續(xù)大口的吃著大盤的肉,面容呆滯無神,唯有那雙手在一舉一動間掩蓋著不易覺察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