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已過亥時,銀色的月光流瀉在寧宮之內,蓮池內的紅蓮再次吐露出尖角,瑩白的魚兒依然悠閒的在水中游曳。
宮室之內燈火通明,不時傳出幾聲笑語。
“……那飛行器用腳踏板就能驅動,載著人能飛一尺多高呢!還有那造船圖紙,只怕父君也難以想象居然會有如此巨大的船隻,足足有四十四丈餘長,十八仗寬,可惜並未有實物造出……”
宇文漣躺在塌上搖著宮扇,面帶微笑的聽著女兒興奮的講述今天在沁園內的見聞。她聲音激昂,琉璃般美麗的眼中溢滿歡心,旁人見了定會認爲今日皇兒過的萬分開心。
“父君!這次會展實在是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璇璣都說了,‘不能從頭至尾全部看實在是讓人抱憾終生啊!’”宇文思源學著沈璇璣的語調,這會兒可算是手舞足蹈,唱作俱佳。
宇文漣收起心思,起身坐了起來,戳戳女兒的額頭,聲音中隱隱有些笑意,“你呀!淨唬弄父君,她家在宮外,想去沁園會展隨時都能去得,以沈家姑娘那機警的性子又怎麼會在你面前說起這些。”
被一語戳穿的某人的臉立刻變做個圓滾滾的包子,“可是父君,會展是真的很好看吶!”
拉拉父君的衣袖,宇文思源再次拿出45°角,水嫩嫩的蘿莉殺手鐗再次獻出,“父君,就允了孩兒,讓孩兒再出去一次吧,不看完全孩兒會收不迴心的,收不迴心可就沒有興致看奏章了。”得,居然連小小的威脅都用上了。
可是宇文思源忘了看了十多年的把戲總會有審美疲勞的時候,只見宇文漣用宮扇半掩了俊秀的面容,眉頭輕皺,有些憂傷的感嘆,“真是歲月不饒人,早些時候看上四尺厚的奏章也不覺得疲憊,可今日只看了幾本便睏乏異常,都說歲月催人老,可見是真的。父君現在可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前天便是被她這副樣子擾得軟了心讓她出宮,今兒個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宇文思源瞬間石化,完了,完全中招,反被將了一局,明知道父君是裝的卻不能不擔心,連忙拿過父君的宮扇爲他扇扇風,揉揉肩,一副孝女模樣,諂媚的笑,“父君您身體康健,定會與天齊壽,若是這些日子累著了,便好好歇歇,或者出去透透氣。今日是女兒不好,居然讓父君累到了,真是該打!您看,現今這會展就辦的不錯,各種新奇的物件不勝枚舉,不如父君便去散散心,奏章什麼的便由女兒先看著,您說這樣可好?”
就是千萬別,千萬別撂了挑子不幹了吶!
“會展有什麼好看,你說的那些東西,父君聽著,還遠不如你從格物院拿回來的鏡子、望遠鏡那些東西稀罕呢。咱們若要看那些發明有什麼難,叫人送進宮來便是了。今日那沁園內的情形父君也聽暗衛說了,人那麼多又那麼雜,可叫父君怎麼放心的下?”宇文漣趁熱打鐵,好讓她早早的絕了這份心思,今日放她出去已是失策,怎麼能再讓她去那麼雜亂危險的地方?
“父君,我知道了,孩兒不會去了。”宇文思源吐吐舌頭,看來一段時間內她要出宮是沒指望了。她並非不能偷偷的溜出宮去,只是不願讓父君擔心而已。
宇文思源認真的爲父君揉著頸項、肩、背上的穴道,對於練過武、認過穴的她來說,這些並不是什麼難事。今日父君看了兩人份的摺子,想來也必定乏了。揉捏穴道的稍微力氣大些,便見他隱忍著微微皺起了眉頭,卻很快又強自放鬆肌肉將眉頭鬆開,這是關節疲勞、僵硬纔會出現的狀況。
“你說的那個專利制度,父君瞧著可行,賞罰分明嘛,也讓下面的人有個盼頭。他們的發明由官府裡造出來,若真售的好,多分些好處也是應該的。”那個所謂專利不過是讓發明者分了一輩子的利而已,死後那專利便收歸朝廷,長遠看來,對朝廷並沒有多大影響,卻能將民衆的興致調動起來,很劃算。
“唔。”宇文思源遲了很久才應了一聲。本來她的設想的就如前世一樣,專利可以繼承,由發明者自行生產販賣,自發形成產業鏈條她不過是等他們發展好了再讓戶部抽個稅罷了。這樣的想法卻被父君駁回了,變爲在會展上的展品只有發明者自己能夠享有專利權,死後權利便收歸朝廷,自行生產業也變爲“國有壟斷”。父君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在這個重農抑商的風氣還很濃厚的朝代,讓發明者自行生產也許根本就行不通。很多精細的物件離了朝廷的倡導很難打入這個還很封閉的市場,而由朝廷出面則可以快速的普及推廣。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人們觀念的改變也非朝夕即可完成,只能慢慢引導,所以她只能妥協。
宇文漣閉上雙眼,一開始女兒按壓他的穴道時確實有些許痠痛,但適應後,輕重適宜的按捏反倒讓他渾身舒爽起來,許久不曾看那麼多奏章的確有些累了,脖頸也有些痠痛。這些本事小禾的差事,但宇文漣發現由女兒操作起來感覺竟然也很不錯。畢竟能讓皇帝親手按摩的,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有資格享受的到了。宇文漣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女兒閒聊,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
宇文思源一邊與父君聊天一邊爲他按摩穴道,起先不過是逗著父君開心,現在見了父君真的有些疲憊,著實有些心疼,便照著記憶中侍人爲她按摩時的手法,集中精力使出渾身解數,推、擦、揉、捏、按,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待推拿完畢已過了半個時辰,父君早在中途便睡著了。
宇文思源白天玩的過於盡興,此時身上也乏了,最初不過是想倒在一邊的矮塌上靠一靠,沒想到身子剛沾到塌上就迷糊的睡了過去。
宇文漣醒來的時候覺得神清氣爽,身體異常舒暢,纔想起睡著前女兒才爲他推拿過。宇文漣起身,藉著燭火的光線,走到在塌上熟睡的女兒身邊,見到她的眉頭緊緊蹙起,即使在夢中也睡不安穩。他擡起玉般細膩溫潤的手扶平女兒額上的緊蹙,今日回宮後她便是一副開心的模樣,若白露不曾向他稟告過韓芝的事情,只怕他也會這樣認爲吧。
這孩子總是讓人心疼。可是這便是帝王的道路,王座之下,從來都是用血淚壘成,一切只是剛剛開始。他雖心疼,在這種事上也只能在一旁看著,看她一次次的選擇,在她做出正確的抉擇的時候歡欣,在她走上歧路的時候及時將她拉回。不經歷些事情是無法成長的。
只是韓芝那孩子不知輕重的做爲實在讓人惱怒,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居然膽大妄爲到了這樣的地步!
宇文漣輕輕的將女兒抱起走入內室,將她抱上牀榻掖好被角。
他的女兒雖然年幼,但在很多事情上卻似乎要比他站的高、看的遠,雖然在一些問題的處理上稍嫌稚嫩卻無傷大雅。他相信女兒的眼光,堅信女兒一定會成爲名流千古的帝王,他所要做的不過是傾盡全力爲女兒通往那個高出的道路上披荊斬棘。
他們會配合的很好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