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遼闊而肥沃的草原此刻卻硝煙瀰漫, 剛剛經(jīng)過激烈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士兵和馬匹的屍體橫陳遍野,幾天前還茂密異常的草地,如今卻被踐踏得七零八落, 殘敗的葉片上佈滿黑褐的顏色, 辨不清是泥還是血。
勝利的一方打掃著戰(zhàn)場, 士兵們表情麻木的收穫著敵方的物資, 掩埋著同伴的屍體, 禿鷹嗅到了腐屍的氣味,成羣飛來,搶奪著還未來得及掩埋的屍體。
來年……有了肥料的草原會生長的更加茂密吧。
古墨煙低頭認真擦拭著手中的銀槍, 對前方士兵們的動作視而不見。若說剛來的時候他還有些不適應,那麼三年後的現(xiàn)在, 這種無時無刻不混合著血腥氣味的環(huán)境他已經(jīng)習以爲常, 京城裡那連空氣都香軟的氣氛仿如夢幻, 腦海中她的身影卻越加鮮明。
她……現(xiàn)在一定很好吧,即使身在突厥境內(nèi)還能不時耳聞有關(guān)她……和那個人的消息——她和那個人攜手並肩的消息。那似乎是身體自主的意識, 總能在閒時的軍帳裡那略顯嘈雜的交談中搜尋到有關(guān)她的訊息。多數(shù)時候,有關(guān)她的消息中總能談及那個人,他們似乎已經(jīng)成爲一體,無法分拆。
他有奮力殺敵,可是即使在這邊關(guān)的站場之上依然存在著她的影子。人們總是喜愛談及她的事情, 她授意製造的火器在戰(zhàn)場上威力極大, 她總是及時命人將軍隊所需的物資送達, 古墨煙反覆的擦拭著手中的銀槍, 就連這隻槍也是她特意命人送來的兵仗局的最新制品。她對身邊的人從不吝嗇, 古墨煙有些苦澀的撫上了胸前的錦囊,那裡有著她最初的饋贈, 寄託著他最初的愛戀。
如今,他已經(jīng)成爲一名小有成就的軍人,成爲她所喜歡的有能力的男人,可他卻只能成爲她的臣,她的心卻……從來不曾有過他。
雖然如此……她卻爲他打開了另一片天地,讓他擁有了多數(shù)女人都難以企及力量和權(quán)力,作爲她的臣子他受盡優(yōu)待,他能回報給她的唯有突厥的領(lǐng)地和可汗的頭顱!
不久以後大軍便會攻打突厥的王城,他只能成功,爲了……日後人們提起她的時候,不時還能憶起她的臣子之中還有一位男將軍,哪怕……後人們大多時候只會說起她和那個人,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古將軍,元帥命您速回軍帳。”一個女聲讓古墨煙停止了手中擦拭的動作,他擡起頭來看清來人居然是李將軍。雖然對與他同階的李將軍怎會做這種傳訊兵才做的事情感到詫異,卻也無心多想只是回道,“有勞李將軍,我這就過去。”說著他便向主帳的方向走去。
“古將軍昨日那一仗打的可真是漂亮。”李將軍帶完話並未走開而是快走了幾步跟上了他,與他並排走著。
古墨煙不著痕跡的來開兩人的距離,卻不好怠慢與他同階的將軍,只得恭維著說,“昨日李將軍率領(lǐng)的三軍也很是勇猛吶。”
“哪裡哪裡……”李姓將軍連忙擺了擺手,被太陽曬得微黑的皮膚也擋不住從裡泛出的豔紅,她撓了撓後腦勺一時沒出聲,片刻,似又想到了什麼,笑著說道,“俺著打頭陣的靠的就是一股狠勁,古將軍乾的纔是技術(shù)活。”
古墨煙淡然一笑,並沒有迴應,只是向前走去,因爲軍中男兒極少,又因爲他的家世身份,這樣的搭訕他從入伍起便不知遇到過多少,礙於他的身份那些女人也不敢過分,只是言語上示好罷了。
有時候他也會自嘲,他總是不屑於其他女人的示好,可是在她面前他所扮演的角色與這些女人又有什麼不同呢?可是他的心卻由不得他,有時痛著……痛著,也就習慣了。
“昨日,古將軍率軍將敵軍誘進包圍圈那時間掌握的可真是精準……當時我……”雖然古墨煙表現(xiàn)的並不熱切,可是那李將軍卻堅持不懈的與他攀談,古墨煙只是在適當?shù)臅r候應幾聲,做一做必須做的表面功夫,對此他已經(jīng)得心應手。
好在,他方纔並未走到離主帳太遠的地方,在快要到達主帳的時候李將軍終於停住了腳步。
李姓將軍目送那英挺的身影沒入軍帳,她從未見過如古墨煙這樣的男子,溫潤俊秀的姿容完美的糅合了軍人獨有的英氣,讓他不同於普通溫婉的男兒,卻更加迷人,更重要的是……那顯赫的家世。軍營之中只有他這麼一個正經(jīng)男子,又是少見的優(yōu)秀,若是能得他親睞那無異於飛上枝頭變鳳凰,若能借古家的權(quán)勢至少能夠少奮鬥幾十年。將領(lǐng)之中沒有不動心的,然而多少青年將軍都沒有被他看上,她也知道自己機會不大,卻忍不住來碰碰運氣,反正也沒有損失。李將軍狀似輕鬆的聳了聳肩走開了,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還是還是忍不住有些許失落,更讓人惱火的是,回到營帳之後一定會受到同僚的奚落。
耳邊少了聒噪的聲音,古墨煙鬆了口氣,並非李將軍不好,只是與她相差太多,對於心繫於她的自己來說,對別人動心……太難。況且身爲古家獨子的他,即使他甘願平凡隱匿於市井之中,追求他的女人們會同意的也不過萬分之一,他古家能有今天全靠皇族的眷顧,他不可能讓古家的勢力爲他人所用。如今他已經(jīng)分不清那些真情假意,也不想去費心猜測他人的心思。
就這樣一個人靜靜的思念,就這樣成爲她的臣子……很好。雖然得不到她的愛戀,可至少能讓他安心。知曉了她的想法後他心甘情願的做她手中的棋子,至少後世的男人們能夠更加恣意的活著吧。
她的想法總是讓人驚奇,卻又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跟隨,這或許就是她身爲帝王的魅力所在。
“元帥,末將古墨煙參見。”古墨煙對著他的母親行了個軍禮,這是最基本的軍紀,不可違抗,哪怕他是她的孩子。
古一芒點了點頭屏退了身旁的侍衛(wèi)並示意他起身,接著便將錦帛製成的手諭遞給了古墨煙,“這是陛下的旨意,你也看看吧。”
聽到她下達了旨意,古墨煙心中一動,卻依然恭敬的拜過,才雙手接過錦帛,打開她的手諭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遒勁秀挺一如往昔,他不可抑制的用手輕撫了幾下才收斂了心神。
古一芒看在心裡只能心疼,卻也知道怨不得誰,她的孩子太倔強,若她的孩子能有秦舒尋的決絕,哪怕是沈葭的溫順,如今就不是這番光景了吧。大凜好女人萬千,除了陛下,又有哪家女子會將她的煙兒拒之門外?
“這……”看完錦帛上的旨意,他古墨煙面色掩不住詫異。她居然會特意下旨命他們留下巴雅爾皇子的性命,怎能不讓他吃驚?巴雅爾皇子冒名頂替豐國皇子林逸之這件事在大凜朝廷已不是什麼秘密,這時候她還特意下達這樣的旨意委實讓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依照現(xiàn)在的形勢來看,攻破突厥的王城指日可待,到時候我們依旨辦事便是了。煙兒……待大戰(zhàn)結(jié)束後,爲母便會向陛下請命辭去官職,以後沒有母親的照拂,凡事你多加小心吧。身爲臣子,唯皇命是從方能做的長遠,範妤和韓茉的教訓就在眼前,你好自爲之吧。”古一芒嘆了口氣,這些年她一直希望煙兒能把心收回來,也著實爲軍中有才華的好女兒製造了不少機會,奈何煙兒他始終沒有迴應,只是徒增嘆息。慢慢地她也就死了這條心,她只有這麼一個獨子,既然是他想做的事情便隨他吧。
“母親……”古墨煙吃驚的擡起頭來,他如何會不知道,母親這是在爲他讓路。韓府已敗,雖然陛下提拔了不少年輕將領(lǐng),然而古家獨大的局面依然沒有更改,母親此時退讓無非是爲他謀取陛下的信任,讓他以後的仕途更加通暢,他怎麼能不感動不心酸?
“爲母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已經(jīng)封無可封,也是該退的時候了。這一身功名若非帝君與陛下的提拔也得不來,如今將官職辭退,回家頤養(yǎng)天年又有何不好?”古一芒看著眼前英氣逼人的兒子不由得驕傲,她的兒子在同齡人之中無疑是最優(yōu)秀的。
“孩兒……”古墨煙幾近哽咽,那些報效國家的話語卡在喉嚨不忍說出,因爲他知道母親並不希望他如此,她希望的只是他能得到身爲男子應有的幸福——再加相妻教女,而不是浴血拼殺。
“煙兒,你要記得……無論什麼時候,累了回家來便是了,我和你父親總會再加等你的。若是陛下不放人,我便去與她理論,我這張老臉還能頂幾分用處的!”古一芒摸了摸孩子的頭,粗聲粗氣的說,她……倒是希望那一日早些到來。
“嗯。”古墨煙笑著應道,淚水卻在他的眼眶之中打著轉(zhuǎn)兒。
他知道他不孝,卻放不下……對父母的虧欠不知道何時能夠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