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紅樹林網吧。
“嗡嗡嗡嗡”凌暄的手機又發出一陣陣悶響,正打遊戲的凌暄眉頭皺一皺,像是沒聽見一樣。坐在他對面正看電影的樑星浩,聞聲回過頭來:“是誰給你打電話?”
他跟前正打英雄聯盟的譚鎧,把鍵盤敲的劈啪作響,連頭懶得回,他眼睛緊盯著屏幕,嘴上不耐煩地說:“從早上來網吧,你手機就響個不停,乾脆把電池扔了了算了!誰這麼煩,一早上不停地給人打騷擾電話!”
凌暄一言不發的卸下手機上的電池,自顧自的打遊戲,樑星浩看他一眼,嘴角一動,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作罷,繼續轉頭看電影。
教室裡鬱可瑩煩悶地把手機重重仍在桌子上,“哎,你這是怎麼了?"跟前的一個女教師小周聽見聲響,驚異地說“小瑩,剛買的紅米手機,你不要了給我呀,好好的你摔它幹什麼?”鬱可瑩煩悶地嘆一口一氣,趴在桌子上,一句話也不說。
抱著一疊文件走進辦公室的蘇錦,走到她跟前,一臉瞭解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凌暄的家長今天沒來?”鬱可瑩積攢了一上午的一火氣,這下可終於大爆發,她氣憤地:“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離譜的學生!明明通知了要開家長會,家裡也沒一個人來,打電話也不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偏偏小周還火上加油德添上一句:“沒有家長來開家長會,按他這種情況,學校規定可是要家訪的。”“我去他家家訪?——算了吧!”鬱可瑩憤憤地打斷。
一旁的火箭班高二(七)班的實習老師小康善意地勸慰她:“你別生氣了,爲這種學生根本犯不著,你要不想家訪也行。學校最近不是在全年級評選品學兼優的‘學習之星’嗎?凌暄的學習成績一直是全級前三名,你把他的這個情況給學校一反應,學校肯定覺得他行爲處事不守紀律,把他的名字一定就刪除了,這還省得你去他家裡家訪。”
“這樣也行啊?我一直都不知道······”
鬱可瑩話還沒說完,蘇錦暗暗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腳,順勢截住話茬:“學校每年都要在各年級評選出十名‘學習之星’,去和其他省重點高中的尖子生進行學習經驗交流,你來嘉英中學這麼長時間了,竟然還一點都不知道。”她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你還是先別想著給學校反應凌暄的什麼情況了,你還是先把學校最近要舉行的各項活動了解清楚吧。”
一旁的小康訕訕地一笑,藉故走回座位上。
高二(七)班的數學課代表陶大宇,一邊整理本子,一邊一字不落的聽見他們說的話。
晚上,高二九班的教室裡。
鬱可瑩看見班裡晚上晚自習的學生,雖然沒有全班到齊,但也來了一大半。她的目光在全班逡巡一遍,三十幾個學生裡——班長嶽曉櫻、董嘉嘉、祁萍、衛生委員汪海·····幾個她留有印象的學生幾乎都來了。
她的目光投向班上的幾個空座位:譚鎧沒有來,這她並不意外。聽學***高曉峰說,譚鎧最近上課一直都遵守紀律,不再打遊戲、趴在桌上睡覺。在自習課上上也不再交頭接耳地說話,還經常會問班長嶽曉櫻和其他同學問題,可這個學生畢竟是愛打遊戲。
她現在幾乎能想到他在網吧裡,噼裡啪啦敲擊著鍵盤打遊戲的樣子。不過改變是循序漸進的,比起以前,他已經是好很多了。
倪藝瑤也沒來,她在心裡默默嘆息一聲,整個學校除了祁萍、嶽曉櫻這幾個女生外,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倪藝瑤長期請病假真實緣由的人,她希望這次的橫店影視培訓之行,能讓這個女生想明白自己以後要走的路。
教室裡的學生都在埋頭看書或修改試卷上的錯題,堆在每個人座子上的書本資料,真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把他們的臉都掩映住,讓教室裡教室裡也像深山古寺一樣的安靜。
她緩步走到教室中間,看見低頭再看《美學鑑賞》的樑星浩一眼,在心裡說:這個學生也太勤學了。每高考藝術生的分數線三百多就行了,難爲他放假也專門來上自習。
等她走到樑星浩後面凌暄的座位跟前,目光無意間一之瞥,瞅見他桌子上放著的那本書,頓時怔住了。這正是她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事情過去幾天了,她一直都忘了問他要這本書。她走到凌暄在書桌跟前,把書拿起,那天下午他看似隨意的幫她脫離困境的場景,像電影鏡頭一樣的迅速回放。此時此刻,她這一天的氣憤、不滿似乎都蕩然無存了。
再看看他空蕩蕩的座位,她的心裡一時間卻是五味陳雜,讓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她拿起書,輕輕噓了口氣,就往教室外走。
鬱可瑩站在陽臺上,扶著欄桿,向天上望去:只見碧藍的夜空暗沉如墨,如一方歷時深遠的首飾盒,夜空中的圓月微微透出些許胭脂色的灰紅,霧濛濛的。
鬱可瑩看著天上的月亮,對著對面燈火通明的樓上,正在上自習的高三學生,突然覺得心裡有一種明澈的通透:中國的學生不同於美國,從幼兒園就開始不斷擇校培訓,再到初中、高中,不斷的爲重點學校、非重點學校;火箭班、普通班來不斷競爭,以至於很多學生爲了名次、成績,一天只睡三四個鐘頭,可是等到他們大學畢業出來,纔會發現自己以前辛辛苦苦學習的東西根本沒用,或者說在社會上根本比不上所謂的人情、關係有用。
刻苦學習是爲了以後成爲人上人,更好的生活,可是人的一生就像月亮一樣變幻無常·····想到自己兩年後的就業問題,鬱可瑩幾乎是在問自己了——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老師——”一陣低低的男聲提醒似的打斷她聯翩的思緒,她恍然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男生,有些訝異地:“樑星浩?”
樑星浩彷彿沒有注意鬱可瑩探尋的目光,神色如常地看著眼前的老師。
鬱可瑩出聲問他:“你有什麼事嗎?”
“老師打算把這次家長會,凌暄父母缺席的事反映給學校嗎?”樑星浩直奔主題。“我暫時還在考慮”鬱可瑩現在才明白,樑星浩今天晚上爲什麼會來上晚自習。她實話實說地:“你知道,我其實不想去學生家家訪——而且他父母可能也不在家裡。”
樑星浩的頭在門口淡藍的節能燈燈影裡似乎低垂了幾秒鐘,他終於擡頭說:“凌暄的父母很早以前就離婚了······”“這個我知道——剛來學校的時候,我看過你們的檔案袋。”鬱可瑩當然知道樑星浩的言外之意是什麼,他在用委婉的方式向她表明,凌暄在這件事裡有著難言的的理由。可她覺得這個理由太不充分了,學校未必沒有其他父母離異的學生,可並不是每個學生的家長,在開家長會的時候都會缺席。
“我和凌暄是好朋友。老師,這次的事凌暄確實做的不對,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他不是故意想讓老師爲難,他真的有自己的理由。”“真不愧是凌暄的朋友,說了半天還是藏頭露尾的,始終不把原因說清楚。”鬱可瑩心想“要不然就是凌暄不喜歡讓人知道他家裡的事,所以樑星浩說起話來一直都是有所顧忌。”
“那你希望我怎麼辦呢?”鬱可瑩把最實際的問題擺在他面前“學校規定開家長會,每個學生的父母都要來。全班學生只有凌暄的父母沒來,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你又不讓我去向學校反映,”她看著樑星浩的眼睛,鄭重其事地問“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你希望我把這件事瞞下來,到時候讓學校批評我,扣咱們班的的班級量化管理分?”
“我希望老師去家訪——老師,你就當幫凌暄一次!”果然,和蘇錦猜的一樣,自己還是要去凌暄家裡家訪。
鬱可瑩在心底嘆一口氣,看著他:“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上自習吧,這件事我會再想想的。”鬱可瑩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看著樑星浩走進教室,無奈的搖搖頭。
星期五的第一節課是英語課
鬱可瑩站在窗口向教室裡看,發現凌暄的座位是空的,她秀眉一蹙,微微一咬下脣,臉上顯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中午鬱可瑩手上拿著一張紙條,按紙條上的地址走進清林苑住宅區。
她說不清,自己爲什麼最終寧願選擇家訪,也不向學校反映這件事。
她想起蘇錦在昨天中午事後給她說的:“小瑩,你好想想清楚,凌暄是你們班的學生。雖說他的行我也一直看不慣,但他的成績一直在全校卻是數一數二的。你聽小康的話,去掉他的評選名額,最終收益的還不是那些火箭班的實習老師嗎?——這次來嘉英中學實習,你就吃了一沒背景、二不送禮的虧。要是其他事再處處讓她們搶先,你覺得實習鑑定表上還能有好評價嗎?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我這麼做不僅是出於老師對學生的幫助和關心,也是爲了給自己的實習檔案上爭取一個好成績。這麼想著,不知不覺的就走到清林苑裡。幸好來的時候帶了身份證,她向保安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證,說明自己是來家訪的老師,小區的保安還是不相信的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反正這種情況,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等按著地址走到3棟502A座,對著眼前的防盜門,她的手略一猶疑,最終還是按在門鈴上。“叮咚——叮咚——”門鈴聲響起,過了好一會,才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走動聲,她心想:都一點多了,這個凌暄該不會纔剛起來吧?
門開了,鬱可瑩看著開門的人,霎時愣在當地。
在她眼前的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老奶奶的臉,老人身子微弓,滿頭白髮。鬱可瑩想著:只聽說凌暄父母離異,沒聽說他還有個奶奶呀?難道他一直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
“小姑涼,你找誰啊?”老奶奶的牙齒差不多全都脫落了,說起話來,因爲牙齒漏風,字音顯得含糊不清。鬱可瑩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額,老奶奶,你好。我找凌暄,我是他的老師,我是來家訪的。”“你是老師啊?”老奶奶大概有點耳背,又重複一遍,顫巍巍德指著樓道說“我們是山(三)棟,凌暄那個孩子家在似(四)棟,你找錯了!”
不等鬱可瑩回話,她又絮絮地念叨:“凌暄這個孩子啊,一直一個人,他爸他媽都走了,一個人在家愛,沒人給他做飯,這個孩子啊,你是老師要好好操心他呀,他是個好孩子·······”
這個老奶奶八成是認識凌暄,就這麼雜七雜八地和她絮叨了半天,無非也就是說讓她這個當老師的,好好照顧凌暄這個父母離異的學生。
等從二棟樓坐電梯下來,因爲剛纔找錯門這場烏龍事件,鬱可瑩原本不安的心緒倒是消減了一大半。
等她走進三棟樓,出了電梯,找準502A座,這次對著防盜門的時候,心裡倒是非常平靜。“叮咚~叮咚……”門鈴聲持續響起,門裡始終聽不見一點動靜。鬱可瑩心想:看來凌暄真不在家,這也怪不了她。她看了防盜門一眼,轉身就外電梯門口走。
可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麼湊巧,就在他等電梯的時候,對面電梯門一開,一個瘦削帥氣的男生從電梯內走出來。四目相對之下,鬱可瑩真是愣在原地:眼前的男生正是凌暄,他手裡提著一個方面袋,隱約可以看見裡面裝的幾個盒飯。看見鬱可瑩,凌暄的眼裡先出流露出一絲出乎意料的詫異。
顯然,他是怎麼也沒想到,鬱可瑩會來他家家訪。但是,緊接著,他的表情又變成慣有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
他一句話不說的站在電梯門口,鬱可瑩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身後從電梯裡下來的一對年輕夫妻,表情怪異地注視著他們,不時的還回頭看上幾眼。鬱可瑩有些難堪地避開他們狐疑的目光,凌暄明顯覺察到她的窘迫,他一眼不發的走到防盜門跟前,掏出鑰匙開門:“老師進來坐吧!”
鬱可瑩只能跟著她進屋,走進凌暄家裡,鬱可瑩先是注意到地上光可鑑人的橡木地板,紋理直略交錯,走在上面分外舒適。她粗略打量一下房子的擺設,房間裡家居裝飾雖然高檔但卻並不奢侈。不過顏色卻是非藍即白,就像異鄉人常年租住的宿舍一樣,給人一種太過冷清的感覺。
凌暄拉開日式沙發上的一個靠枕,向鬱可瑩淡淡地招呼:“老師坐吧!”
鬱可瑩坐在沙發上,見凌暄熟練地從保溫杯中將沸水傾入茶壺,鬱可瑩看著他手中暗紫色的茶壺,脫口問道:“紫砂壺?”凌暄波瀾不驚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鬱可瑩笑一笑:“我以前見別人用過。”
經過洗茶、沖泡的繁瑣程序之後,兩個人看著茶杯裡嫋嫋散開的煙氣,都不說話。
鬱可瑩有心打破僵局,故意沒話找話地:“你家裡好像很有錢啊?這把紫砂壺看來價錢可不便宜!”凌暄看著她,眼神似乎是有意考校。
鬱可瑩侃侃而談:"紫砂壺中最有名的數樹癭壺、中華龍壺、二泉”銘壺、冰心道人”壺、還有八求紫砂茗壺。八求紫砂茗壺是中華姚氏求正堂德府世家所制,專門在各種各樣紫砂茗壺上,刻上中華名流和海外名流題詞手跡的紫砂紀念茗壺系列的總稱。八求紫砂茗壺系列中,大多數都被收藏進國家首都博物館、日本藝品館、臺灣藝術館等海內外幾十個博物館、藝術館。現在市場上一把仿壺的價錢就要好幾萬元,”
說到這裡,她指著紫砂壺上的題詞手跡說“仿得一模一樣的更不用說了——你這把壺的價錢只怕都有四五萬了。”
她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凌暄卻始終一言不發。
鬱可瑩覺察到自己有賣弄的嫌疑,她有些窘,訕訕地低頭抿一口茶。
凌暄手中握著手中的白瓷杯,看著杯中的茶葉浮浮沉沉,只是不喝,半晌才說出一句:“爲什麼要幫我?”“什麼?”因爲他的聲音太過低沉,鬱可瑩聽得並不真切。
凌暄的臉色明顯以及不像剛纔那般冷漠。他的眼睛不看鬱可瑩,只是專注地看著手中的茶杯,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緩緩地,異常清晰地:“你可以直接建議學校取消我的評選名額,爲什麼還要費時間專門來家訪?”
“······“鬱可瑩根本跟不上他的思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下意識地看凌暄一眼,他的眼睛微垂,並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鬱可瑩低頭輕輕啜一口茶,色淡香遠,是上好的六安瓜片。
凌暄靜靜地看著她,眼珠漆黑,眼底卻絲毫沒有平時的冰冷氣息。“我只是覺得······”對視著他深如夜色的眼睛,鬱可瑩不由地調轉目光,也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明白。“我總覺得······這次學校開家長會,你不是故意這樣做。”鬱可瑩有些費力地說,話雖然簡單不過,但意思卻非常明白。
看著沉默的凌暄,她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話要對他說,卻好像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凌暄沉默地靠在沙發上,像是在想著什麼。他擡頭看鬱可瑩一眼,鬱可瑩此時正低垂著頭,用手輕輕揪著自己藍色雪紡紗裙上綴著的小蝴蝶,似乎是想通過這樣來緩解此時的侷促。其實她能感覺到凌暄注視的目光,可是正因爲這樣, 她纔不敢擡頭。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每當自己和這個男生獨處時,總是心慌慌得不看去看他的眼睛。
這麼悶悶地繼續坐了幾分鐘,鬱可瑩的肚子忽然咕咕亂叫起來。凌暄先是一怔,繼而又現出幾絲忍俊不禁的表情。鬱可瑩低頭捂住自己的肚子,羞得暈潮滿面:“那個·····我下午還有課,你明天也按時來學校上課,”她說著,慌亂地起身,一把抓起沙發上的手袋:“我、我先走了!”
她匆匆往門外走,凌暄也緊跟著起身,把她送到門口。看著她的身影徐徐遠去,凌暄一向冷寂的眼底隱約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