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出僧舍,蘇黎從懷中掏出一塊小巧的紫銅菱花鏡。細白的指尖在鏡子背面摩挲了下,才反過來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倒影。
眉如遠山面如芙蓉,好看還是極好看的,就是比起十年前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不論妖族還是佛道,只要走的是正途,外表都與修爲成正相關,越是修爲高深,就越是出塵絕秀。
從初化形時自帶的張狂嫵媚,到後來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無人不喜的渾然天成,一路順遂修出八條尾巴的蘇黎,比顏值就沒輸過誰。
曾經的她可以毫不謙虛地,將相識的所有文人墨客用來讚揚美人兒的詞句,全部套在自己身上。
可是現在……鏡中的美人兒眼波流轉,滿臉懊悔。
早知渡劫失敗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她當時絕不會這麼急躁。蘇黎輕‘嘖’了聲,反手收了鏡子。普陀山上想必沒有星探給她引路,怕要尋個機會毛遂自薦,才能快速進入攝製組。
挽救急速下跌的美貌,要比命魂將熄這件事緊迫多了。
站在禪院外,蘇黎深吸口氣,讓山間清甜的空氣置換掉滿身的檀香味。
她回頭望了眼冷清的寺門,收斂了在慧止面前的隨意,合掌唸了聲佛。
過去天下聞名的不肯去觀音院,在無神論盛行的當下,也只有每月初一十五,纔會香客盈門。
剛剛與她錯身而過的遊客,怕沒誰真信世上有神佛,更不會相信生靈成精的可能性。
蘇黎揣好銅鏡,擡手用從慧止身上順來的佛珠紮起長髮,大步向著跟身後觀音金身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長得極美,又穿著僧袍,一路引起了無數或驚豔或奇怪的目光。有人合掌對她,她也笑瞇瞇回禮。
站在小鎮中央,蘇黎轉身回頭,遙遙對著景區方向拜了拜。
街上行人紛紛止步,雖不明白怎麼回事,但仍跟著蘇黎合十下拜。
當蘇黎直起身時,臉色比起剛纔,已稱得上紅潤可愛。
在慧止的藥粥加成下,上百遊客的微末好感累加在一起,恰好可以滋潤枯涸的靈府。雖救不了命,但也爲未來的吸納打下一個不錯的基礎。
蘇黎收回目光,皺了皺鼻子,向著方圓十里最富麗堂皇的那家酒店走去。
脂粉味這麼濃,怕是帶了三十個專業化妝箱。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有一場大戲要拍,需要大批羣演。她的機會,就在眼前。
果真是有大師加持,事情纔會這麼順利。
蘇黎擡手摸了摸綁束頭髮的佛珠,擡腳走進酒店。當她看到大堂裡或站或坐的百十個小姑娘時,不用多問,就曉得自己沒有猜錯。
“阿彌陀佛,居士住哪種房型?我們酒店除了大房標間外,還有帶小佛堂的套間……”忙到焦頭爛額的前臺剛看到灰黑色的僧袍,就開始了例行公事的介紹。
渾身上下只有一串佛珠一塊銅鏡值錢——還都是從慧止那兒順來的——囊中羞澀的蘇黎望了眼688起步的房價,將視線移回前臺臉上。
沒得到迴應的小姐姐擡起頭,正對上一雙含笑多情的眼睛,沒察覺就紅了臉:“居……居士?”
“我不是居士,也不開房。”蘇黎鬆開撐著下巴的手,將身份證遞給對方,“請問導演組的房間在哪裡?”
登記之後,要到房間號的蘇黎一邊等著電梯,一邊支著耳朵,分辨大堂裡百十個姑娘的說話聲。
紅蘋果似的可愛前臺,是她的重點關注對象。
‘……剛纔那個居、客人,跟蘇影后長得好像哦……’
‘……明明差很多,一點都不自然,估計是照著影后整的……’
差很多?照著整?
鋥亮的電梯內壁,清晰映照出少女沉沉的面色。
她不是沒想過直接坦白身份,以當年的影響力,失蹤人口迴歸的新聞登上頭條肯定不成問題,脫離危險期恢復美貌也指日可待。
可麻煩就出在剛剛找慧止辦身份證明上。
‘……連名字都一樣,不過她才十九,應該不會是爸媽太喜歡蘇黎才……’
‘……爲了出名自己改的唄,蹭熱度到一個字不差,說不定就是爲了迅哥才……呵呵……’
按著妖修的記歲方式,如今的自己還是四百九十九歲的小可愛,慧止大師能記住零頭,真是有心了。
向來一入劫雲百十年,渡劫後再無凡人認識的蘇黎覺得,她的一時偷懶,似乎是反手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蘇黎緊握著身份證,在薄薄的塑料卡片崩裂前收了力氣。
···
作爲國民級綜藝《急速衝刺》的總導演,還沒到三十歲的呂維最近兩天愁出了滿頭白髮。
普陀山這期節目,是去年夏天就策劃好了的,整整隔了整年纔開始錄製,就是因爲好的天氣和藝人的檔期永遠湊不到一起。
直到十天前反覆跟當地氣象局確認過,知道十日內都是無風無雨溫度宜人的好日子,才左右溝通四處拜託,搭起架子把大大小小十幾個明星一起拉到了普陀山。
然後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就把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大雨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地驟然電閃雷鳴,那風颳的,比十二級颱風過境還嚇人。
即便當時離海岸還有段距離,大自然的震撼力也足夠折服凡人。
在淋雨和驚嚇的雙重壓力下,當天就有一位女嘉賓發起了低燒。一夜過去,又有另一位提出退出。
可不論如何,節目都不能開空窗。
會議室裡,面對苦勸的導演,嚼著口香糖的宋洋菲摘了墨鏡:“我整晚做夢都在海里,節目設置又要追追打打的,我可不敢再去海邊了。”
大眼睛下面果真掛了兩團青黑,要不是忽閃忽閃帶著偏光,真跟黑眼圈沒什麼差別。
想起昨天的情景,就算明白對方是刻意化妝成這樣,呂維也只能裝作不知道:“洋菲,下雨這事真是誰都沒料到。”
宋洋菲:“是啊,我接節目前,也沒想到自己會有怕水的一天。”
“這樣,咱們調整下項目,多添點共同合作的遊戲,只去海邊散散步就行……不過因爲耽擱了兩天時間,大概需要一個24小時的連拍來保證——”
呂維的話,被宋洋菲吹破泡泡的聲音打斷。
她嬌滴滴地眨了眨眼:“‘如果遇到颱風暴雨等不可抗力情況,藝人有權單方面終止拍攝’,小呂導演,真不是我跟你們爲難。”
談判已經進入了關鍵點。
在請人來前,就知道她會提出什麼要求的呂維在心中嘆了口氣。
綜藝節目不同電視電影的拍攝,整體錄製節奏極快,所有嘉賓都是擠出來的空閒。在因雨耽擱了昨天和今天兩天之後,他們只剩下不到40個小時的時間,後天下午就有嘉賓要飛去京市趕下一個通告。
爲了留住發燒的小花羅思甜,節目組在鏡頭量和編排上,都一定程度地做出了讓步。
她的鏡頭多些,那其他嘉賓的鏡頭都會相應地減少,不過均攤到每個人的頭上,也只有分秒鐘的差別。
本是極好協商的事,壞就壞在他們當初請人時,專挑了兩個打出道起就互別苗頭的小花。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是這樣了。
沒等節目組跟宋洋菲的經紀人溝通,她本人就已做出了退出的決定。
不過屋裡的兩方十幾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以退爲進的手段——昨天上午的路透照片早已放遍全網,宋洋菲要真退出錄製,放在路人眼中,纔是真的怕了羅思甜。
但呂維再怎麼心知肚明,也不能把這話說出口:“有什麼事,咱們慢慢溝通嘛。”
宋洋菲帶回了墨鏡:“違約的是節目組,我沒什麼好溝通的。”
她新劇大爆正當紅,面對一個綜藝節目的小編導,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話音沒落,已帶著助理們向門外走去。
“洋菲!洋菲!有什麼咱們可以慢慢談!”
宋洋菲被擋在墨鏡下的眼裡精光一閃:“如果能確保我跟林哥一組,還有——”
不合時宜的敲門聲,就像宋洋菲的泡泡打斷呂維那樣,打斷了她的討價還價。
輕合的房門才被推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緊緊抓住。
僧袍再怎麼吸睛,也抵不過少女本身的魅力,多年前第一次體會到一見鍾情是什麼滋味時的悸動,再次在心頭迸發。就算屋中所有人日日所見的都是娛樂圈中的美人兒,此時也不得不感嘆老天爺的偏心。
多年前?說起來,這姑娘真像……
靈光閃過,突然意識到什麼的呂維目光瞬變,已不再是單純的欣賞。
被衆人緊盯著不放的少女卻向旁邊微退一步,讓出了門前的路。
望著不遠處身姿挺的男人,蘇黎偏頭笑笑:“你先進。”
與人爲善,與己爲善,她壽數千百年,不差這幾分鐘。
屋裡的人這才發現,門外不止蘇黎一個。當勾著頭看清拐角處的是誰後,所有人臉上都帶上了一絲尷尬。
“林哥?你怎麼也來了……”宋洋菲先恨恨瞪了蘇黎一眼,才摘了墨鏡迎上來。她甜膩的聲音有些扭曲,“我跟小呂開玩笑呢,怎麼可能不拍?再累也要敬業嘛。”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直接讓她露了怯。
剛剛那一眼,應該不止是出於同性因容貌差距而產生的嫉妒。被嫉妒目光注視著的滋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絕不可能認錯。
無辜被瞪蘇黎眉梢微挑,已勾畫出一場大戲。
按著她當年在劇組見慣的套路,應該是小姑娘意圖合作被拒,剛好藉著昨天的事發作,想換個路線跟目標捆綁在一起。
但這位宋小姐對自己的敵意,就不知是從哪來的了。
有故事。
想起剛剛驚鴻一瞥時,那張與自己曾合作過的紅星影帝並無差距的臉,蘇黎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宋小姐此時的急迫。
蘇黎勾起一抹笑,從欣賞的角度,再次望了過去。
兩人目光碰觸的瞬間,憑藉動物直覺感受到的強烈情緒,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只用眼睛去看時,又像是望進了一汪潭水,平靜又深邃。
她確定自己從沒見過他。
“林哥?林哥你生氣了麼?”宋洋菲焦急非常,還帶著點要哭不哭的小鼻音。
要是對著別人,怕是要引起一片心疼。
男人卻置若罔聞,依舊一瞬不瞬地望著蘇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