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空靈的樂聲在御花園上空迴盪,時而低聲吟訴,時而高亢激進,時而又纏綿溫柔,引得衆(zhòng)多蝴蝶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你們看,好多蝴蝶。”有宮女輕聲驚叫。
貴妃娘娘睜眼四下看,亭外有無數(shù)的蝴蝶,在陽光下翩然起舞,她心情頓時大喜,直向演奏的兩人投去讚賞的目光。
白非兒這下才算放下了心,生怕這貴妃娘娘挑刺。
三曲過後,她的右手指尖已開始滲血,每撥一下琴絃心就顫一下,十指連心啊。
站在她身旁的若離公子一早發(fā)現(xiàn)她指尖滲血,他目光灼灼,羽睫輕顫,她每彈一個音,就跟著顫動一下,心也隨之顫抖。
他把眸光輕瞟貴妃娘娘,那如癡如醉的女人,他眸光中悄然劃過一道冷光。
這天籟之音引得在御花園走動的衆(zhòng)多人宮人娘娘駐目,礙於貴妃娘娘的身份,她們只能遠遠的傾聽。
“是誰在御花園撫琴吹笛?”匆匆走過的巫驚魂停下腳步,認真傾聽,劍眉微蹙,聽起來有些熟耳。
跟在身後的浮雲(yún)淡聲回道:“四爺,是貴妃娘娘邀了司樂坊的若離公子和凌公子來演奏?!?
哦,巫驚魂眸中掠過一絲清冷的光輝,眉心輕攏,慢慢向聲音來源方走去。
“爺,我們還有……事?!备‰?yún)略一吃驚,他生硬的把“正”字給壓了回去。
踏著鵝卵石,拐了幾個彎便看到了涼亭中的衆(zhòng)人。
亭中的一襲紫衣一襲白衣在風中輕翻飛,隨著樂曲的起落,兩人正忘形的深情對望,亭外蝴蝶紛飛,好一幅神仙畫卷。
巫驚魂停下了腳步,幽深的眸子如兩池碧潭,深不見底,臉上是那一慣的冰冷。
一陣風吹過,白非兒突然間覺得陣陣冷意,明明是豔陽天,怎麼會冷?她擡眸無意向前看。
遠遠的,一個欣長的身姿,兩道銳利的寒芒正灼灼向她射來。
轟的一下,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她腦中一片空白,是他。
巫驚魂。
她認他無需看樣貌,只需看那兩道眸光就知道了。
她腦裡心裡翻騰著,儘量控制著臉上的表情,死死的壓抑著自己的手,剋制著不讓手抖不讓音走調(diào),她知道,如果這個時候破一個音就是殺頭之禍。
手更加麻木。
他怎麼會在這裡?
一直看著她的若離公子感到她眉心微蹙,順著她眼光看過去,見到是巫驚魂,也不禁驚訝,但見她絲絲沒有慌亂,音調(diào)依然走得很平穩(wěn),才稍稍放下心。
浮雲(yún)眼瞅瞅自己的主子,又看看涼亭那邊,曲確實是好聽,但也犯不著如石化般變雕像啊,皇上可在等著他呢,而且爺從來不沉迷於歌舞樂這些靡靡之音的啊,今兒怎麼了?
他摸摸頭,實在想不透爺是怎麼想的,他心裡嘆,只怕只有飄煙能知爺?shù)男陌伞?
一曲畢,巫驚魂薄脣輕勾:“走,過去?!?
什麼?過去?
浮雲(yún)差點站不穩(wěn)要跪下來,爺這是怎麼了?貴妃娘娘聽曲關(guān)你什麼事?又沒有邀你過去。
“貴妃娘娘,小四有事求見?!痹诰嚯x涼亭十餘步巫驚魂不緊不慢道。
剛停下這一曲,接下來要準備舞娘來跳舞,這正是小憩時間,白非兒忍住鑽心的疼,緩緩把手收在袖下休息,可手還是禁不住的輕微抖動。
眼看巫驚魂在亭外停止腳步,眸中飛過如臘月寒霜的冷意一瞬即過,她緊抿著薄脣,左手在袖下慢慢收縮握成拳。
她得忍,終有一天她會取下這個男子項上頭顱。
她瞇眼看過去。
巫驚魂原是一襲白衣如今換上了淡黃的飛魚官服,衣上繡著的似魚非魚似蟒非蟒,腰繫玉帶,頭戴黑官帽,狹長的眼眸,筆挺的鼻子,薄脣輕翹,臉上依舊是雪白的粉,五官只比一般宦官較俊秀一些,並無驚豔之感。
只是他那一雙銳利的鷹眸,如寒星,如寒潭,如深網(wǎng),這是白非兒見過的最令人懼怕、最令人無所逃遁的眼眸,似乎經(jīng)他看過後一切武裝會在他面前瓦碎,看過之處會是一片倒地。
這是白非兒第一次在光天白日下看清這個人的樣貌,大白臉,該是整個大明朝宦官的特徵吧?她就想不明白了,這些個太監(jiān)幹嘛要把自己畫得那麼嚇人啊,化妝就化妝唄,可搞得比女人還白,圖個什麼?
難道讓人好辯認?爲了讓人一看就知道是閹人?
想到這,白非兒忍不住想笑,抽了抽臉,兩道寒光射來,沒想到巫驚魂掃了一眼她這個位置,嚇她得身體僵了一下,忙轉(zhuǎn)開頭看向上首。
座上的貴妃娘娘緩緩睜眼,白非兒這纔看清楚這大名鼎鼎的萬貴妃樣貌。
黃色繡著牡丹的碧霞羅,粉紅煙紗百褶裙,風髻霧鬢斜插一朵牡丹花,略圓的臉,皮膚如淺墨,一雙彎眉如柳葉,單眼皮的眸秋水瀲灩,小巧的鼻,紅脣略大。
呵,這貴妃娘娘還真是長是……一般般。
“是小四啊,過來吧?!钡穆曇袈牪怀鲇腥魏蔚牟粷M。
小四?白非兒差點噴笑出來,用力掐一下大腿才忍住。
還想著這貴妃娘娘聽曲正在興頭上,突然被打擾,怎麼的都會惱吧,這居然不怪不責,看來這個巫驚魂在宮中得寵真不是一般。
巫驚魂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從白非兒眼前掠過,走到離貴妃娘娘幾步之距離停下:“小四叩見貴妃娘娘?!绷靡氯构蛳隆?
“起吧?!辟F妃娘娘優(yōu)雅的拿起杯輕抿了一口茶,小眼睛閃爍著:“好些日子不見你了,都忙什麼去了?皇上也真是的,整天指那麼多事給你,改天本宮跟皇上說說,讓你輕鬆輕鬆吧。”
呵,這貴妃娘娘口氣真大,跟皇上說說,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有權(quán)沒權(quán)了,白非兒心裡冷笑。
那巫驚魂站了起來,臉上看不出有絲毫波動,如湖面平靜無波:“爲皇上爲娘娘分憂是小四應(yīng)該做的,娘娘,近日小四尋得一寶貝,此物駐顏效果非常好,使用後肌膚嫩滑,返老還童,今日特來送上,請娘娘笑納?!?
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小瓶子,向前雙手遞予貴妃娘娘。
“汪大人也在?。俊彼b著是似是才發(fā)現(xiàn)汪直的樣子,淡淡的開口。
汪直只冷哼一下,見是他來就一直陰著個臉,冷冷的瞥他。
東廠西廠不和暗中較勁,這是全朝都知道的,巫驚魂突然冒出來打擾了他拍馬屁的好事,自是不爽了。
白非兒看那小瓶子,還以爲他說什麼寶貝呢?不就是個護膚霜嗎?抹上去就能返老還童?吹吧。
貴妃娘娘一聽馬上樂得眉開眼笑,一雙小眼更剩下一條縫,她忙擰開瓶子聞了聞:“唔,好香?!彼蛞慌缘膶m女招手:“過來?!?
那宮女低頭快步上前。
“娘娘,還是我來吧?!蓖糁苯舆^小瓶子,用指尖蘸了一點在那宮女的手背上塗抹起來,只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異常才把宮女的手給貴妃娘娘看。
貴妃娘娘輕摸一下那宮女的手背,點點頭,汪直才把宮女
退下,把小瓶子給她,對於這一串動作,巫驚魂不爲所動,只安靜的等著,眼眸裡沒任何顏色。
白非兒看完這才明白是在試毒,這貴妃娘娘也毫不忌諱,當著獻寶人的面這樣試毒,不是分明在告訴對方,我不信任你,這娘娘的防範心還真是重。
“娘娘,我有這方子,今日便是特意來一併獻上給您?!蔽左@魂見是時候了,才輕輕的道了出來。
汪直白了他一眼,陰惻惻的說:“巫大人,你說話可真是,一段一段的,你在讓娘娘廢勁是吧?”真會拍馬屁,不知這傢伙去哪弄的好東西,還真是不錯,抹了白裡透紅,皮膚光滑。
巫驚魂輕勾一下脣角,似是譏諷:“汪大人,只有要心,本官尋這寶貝當然是爲了娘娘,至於怎麼說,這好像不礙你汪大人的事吧?”
“有心?不知巫大人把皇上交代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自是不用汪大人費心。”巫驚魂輕啓紅脣,聲音不急不徐。
貴妃娘娘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掃了一下兩人,一縷光芒從眸內(nèi)劃過,然後沉寂無聲:“好了,你們兩人少吵一次不行嗎?逞嘴皮之勇,小四,陪本宮回永寧宮寫方子,今兒聽曲就散了吧,汪直,帶他們?nèi)ヮI(lǐng)賞”
汪直愣了一下,好好的機會讓巫驚魂破壞了,可眼下娘娘更看中那養(yǎng)顏寶物,沒辦法只好狠狠瞪一眼巫驚魂,過去招呼若離公子和白非兒去領(lǐng)賞。
白非兒暗鬆了一口氣,看看發(fā)抖的手,再彈下去手可得廢了。
年齡是女人頭號天敵,這巫驚魂拍馬屁真是拍得夠準夠響亮。
領(lǐng)了賞賜出得宮來已天色漸暗,一上了馬車,白非兒靠著便想睡,太累了,彈得累,緊繃的神經(jīng)也累,若離公子側(cè)是細心的給她上藥包紮手,她也不想動,由著他包紮。
“這姓巫的閹狗可真會拍馬屁?!卑追莾狠p磕著眸,薄脣輕溢一句。
若離公子給她手打上一個蝴蝶結(jié),眸光微閃:“如今東廠督主尚銘久病,實權(quán)便落到巫驚魂手上,他從八歲便陪著皇上渡過一些皇上的艱難歲月,前幾年又因給皇上辦成了幾件大事,他一面討得皇上喜歡,一面又得貴妃娘娘歡心,如今,放眼朝庭,也只有汪直敢跟他叫板,這中間的關(guān)係自然不是普通百姓能懂的?!?
“哦?”白非兒一聽來了精神,手上了藥這會兒也沒那麼疼,她坐直的身體,眸光閃閃:“姓巫的那麼厲害?他是什麼來厲?那汪大人是皇上寵他還是貴妃娘娘?”
若離公子拿了個棉墊給她靠上:“如今朝庭上沒有人敢惹巫驚魂,他原是尚銘手下的‘十孩兒’,排第四,所以人稱四爺,早期尚銘對他是多有培養(yǎng),此人有才氣,聽說文采武略在朝中同齡人無人能及,做事手段毒辣、冷靜、不擇手段,皇上是特別的寵他,如今又在五日之內(nèi)滅了兵部尚書和戶部尚書九族,五日啊,放眼朝庭誰有這能力,只有他,夠狠。那汪大人自然也是皇上的心腹,可算是另一個心腹吧,西廠不就是皇上爲牽制東廠和錦衣衛(wèi)而設(shè)的嘛,兩人都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一切榮寵均來自皇上啊,哪怕皇后貴妃也一樣?!?
額額,這勾心鬥角,搞特務(wù)機構(gòu),這個朱見深皇帝還真是熱衷啊。
一說到兩家族滅門,白非兒臉色刷的變了變,撫撫額頭:“這姓巫的可真夠毒的,這些日子我仔細的想了想,那天晚上在我府上,他根本就是有意讓我們走,就等著我們?nèi)フ胰顼L,然後治夏家的罪,一舉兩得,他就是撒了個網(wǎng)等我們往裡鑽,好狠。若離公子了,你說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