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碧綠的森林蔓延, 陽光下，空氣中靜靜沉浮的塵粒似乎也被染成了金色。

一棵高大的樹木上，一個穿著藍白色條紋, 彷彿病人服, 大概六七歲的男孩坐在那, 雙腿自然下垂。

本該是一個孩童天真爛漫的階段, 他的臉上卻一片冷漠, 即使是如此美好的景象，也無法引出他的一絲笑顏。

“阿陌。”溫和的聲音傳來，樹後轉出一個人。

他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 眉目溫和又少許帶了一絲稚嫩。

深色的發在風中微微飄動，彷彿畫中人踏出。

“艾貝爾。”男孩低下頭, 冷漠的表情緩和下來, 也終於多了些許人氣。

“今天又偷跑出來了嗎？”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 只是輕輕一晃，艾貝爾便已出現在安陌的身旁, 一隻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肩膀。

“恩。”安陌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

“上次說好了要帶你出去，”艾貝爾道，他笑著拉起安陌的手：“我帶你出這個森林。”

“……對不起，我不能出去。”安陌低聲道，他突然掙開了艾貝爾的手, 跳下了樹。柔和的神情再次變得冰冷：“今天我只是來告訴你, 我以後不會再來這裡了。”

“爲什麼？”艾貝爾一愣, 盛滿笑意的眼也慢慢沉寂下去。

“我已經厭倦了。”安陌擡頭望向他, 墨色的眼裡一片荒無。

艾貝爾一陣恍惚, 彷彿又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孩子令人心碎的目光。

然而, 他很快回過神，嘴角的笑容收起，一向溫和的眉眼也凌厲起來。

“你說的厭倦，是什麼意思？”

“我不想再去探究那些感情了，那種事情……不適合我。”安陌道，他的脣角微微抿起。

“是什麼讓你有了這種感覺？”艾貝爾勉強壓抑住怒氣，他躍下樹，雙手抓住安陌的肩膀。

“我只是感覺無趣了。”安陌道，他似乎在不想多說什麼，甩開艾貝爾的手，轉身離開。

艾貝爾站在那，臉色陰沉，卻不知爲何並未阻止，只是一直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而畫面隨著安陌轉到了森林外面，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站在那，見安陌出來，似是鬆了口氣。

“小少爺，你可算是出來了，快一些吧，心臟的替換實驗就要開始了。”

說著，他便去拉安陌的手。

安陌向後縮了一下，但很快便抑制住自己的動作，順從地被拉住，向一個方向行去。

他們走後十秒左右，艾貝爾從暗處踱出。

“心臟的替換實驗？難道是……”他的嘴角緊緊地抿起，臉色平靜卻暗含著驚天的波動。

“喲，你回來啦。”安涼也穿著白大褂，看上去溫和俊美，但是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父親。”安陌冷淡地道。

“快來吧，實驗準備已經做好了。”安涼拉過他，笑道。

安陌順從地躺在那銀白色的冰涼的手術牀上，手腳都被銬住。身邊無數人來來往往，他的身體因被全身麻痹而沒了知覺，但意識卻異常的清醒。

心臟也要被換掉了啊，那麼，感情什麼的，不要也沒關係吧？只是艾貝爾……還是永別了。

真的真的不想被你看到，我違背了諾言的樣子。

閉上眼，彷彿黑暗便成了永恆。

安陌靜靜地站在那，看著眼前的一切。此刻他仿若是一個局外人，或者說他就是一個局外人，在看一場屬於他的電影。

漫天的火光與廝殺聲，實驗室轟的倒塌，那困了安陌六年的冰冷的牆此刻不過是一片殘亂的廢墟。

那個小小的孩童站在正中央，許久不見，他的皮膚似乎更加蒼白，眼中偶爾會有的柔光已徹底消失，冰冷的就像一個機器娃娃。

“阿陌。”艾貝爾半跪在他身前，將他的身體摟到懷裡。冰涼的觸感令他忍不住心酸：“我來接你了。”

“你是帝國的二皇子？”安陌歪了歪頭，眼底沒有絲毫波動。

“抱歉，我不是故意瞞著你……”艾貝爾急著想解釋，但話未說完便被安陌打斷。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安陌擡了擡頭，正好迎上那刺目的陽光，不由得瞇起眼。

艾貝爾的面容在陽光下似乎被堵上了一層金光，模糊卻不顯刺目。

“二殿下。”安陌突然掙脫了他的懷抱，低下頭：“請起身。”

“阿陌。”艾貝爾看著他，卻無法看清他的神情。有一種恐慌在心底蔓延，彷彿在下一刻就會失去這個孩子一般。

“請起身。”安陌語氣不變。

艾貝爾緩緩地站了起來，看著他，攻破實驗室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

也許他已經明白了，安陌接下來要做的事。

“父親已經拋棄了這個實驗室，以他對我做的實驗，我可以控制這裡的任意實驗體。”他右手撫上心臟，單膝跪下：“我願意效忠於你，二殿下。”

他擡起頭，眼底唯有冰冷與麻木，仿若毫無星辰的夜空，又若世間最濃重的墨色，充溢著濃稠的絕望。

“我願奉你爲王。”

艾貝爾緊鎖著眉，凝目細看他片刻，卻忽然吐出一口氣。再看時，已恢復了之前氣定神閒的模樣。

“好，我接受你的效忠。”

他伸出手，微微笑著：“阿陌，和我走吧。”

安陌猶豫了一下，他慢慢擡起頭，看著艾貝爾。一片荒蕪的眼底似乎是起了些許波動。

但是，那細微的波動很快便湮滅去，重新恢復成一片漆黑。

他站起來，卻沒有去握艾貝爾的手。

艾貝爾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嘴角的笑容卻愈發溫暖：“阿陌有什麼願望嗎？當初我答應過你會實現你的願望，你卻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願望。”他頓了頓，眼裡又有了幾分光亮：“現在你已經自由了，可以把願望告訴我了嗎？”

“我……”安陌張了張嘴，神色卻尤爲冷漠：“不必了，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說出來也沒有作用，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我想要知道，阿陌。”他側過頭看著安陌，雖然面上在笑。語氣卻是強硬地不容拒絕。

“我想……要一個家。”安陌慢慢地道。他說得很小聲，也很虛幻，像是一個完全沒有實現可能的願望。

不，應該說，它就是一個毫無視線可能的願望。至少，在安陌看來，是如此。

艾貝爾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摸了摸安陌的頭。嘆氣：“抱歉。”

抱歉暫時無法實現你的願望。

“沒什麼。”安陌垂眸，毫無焦距。

他們向前走了一段，艾貝爾似乎在想某一些事物，時而皺眉時而舒緩，但更多的，還是望著安陌的側臉愣愣的出神。

終於，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停下來，蹲下身與安陌對視。

“二殿下？”安陌疑惑的喚了一聲。

“阿陌，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所以……”所以，變回去吧。

他輕輕俯身含住安陌的脣，在安陌驚訝的目光中，眼裡閃過一絲不捨。

“等時機到了，我會去接你的。”他攬住安陌緩緩下滑的腰身，在他耳邊輕聲道。

安陌所能見到的最後一眼，便是他含著微笑的雙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