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天色大亮的時候,南宮終於滿意地同幾個智囊幕僚們達成一致,從那堆嘰嘰喳喳的人裡提前脫身,走出了今日光線有些格外暗淡的書房。
眼下有些淡淡青色的南宮擡手揉揉太陽穴,微闔著眼一步步走出來。
透過眼皮也能感覺到前面一亮。
有冬日的風迎面吹過來,冰涼的觸感在他手背上臉上融化開來。
南宮擰著眉睜開了有些血絲的眼睛,在略顯凜冽的風中直了直身子。
“哦?下雪了。”
他素色的衣袂掩在地上一層積起來的薄雪裡,很是融洽。
他伸出的手指也是素白的,接著滿天飄落的雪花。
身邊有人嘰嘰喳喳衝他行禮,搭肩搭揹走開,他也不應,站在飛雪之間,側臉溫和,平靜,耳邊世界是一片寂靜。
“殿下。”範亭爲他披上厚厚披風,“當心著涼。”
南宮回神,低頭看身上這件披風,恍惚一笑,真是湊巧了,這樣應了他的心意。
“我這幾日可能出去的時候會多一些,你著意安排人手。”
“是。”
“喲!稀客呀!怎麼,這許多日不見,大忙人太子殿下終於想起要來看看我這閒雲野鶴了?”紅妖一臉戲謔,心裡隱隱發酸,忽然瞧見他明顯有些憔悴的面容,“你可是身體不適,讓嶽重雲幫你看看?”
“無礙,只是昨夜沒睡好而已。”對面人笑得恬淡,衝散臉上蒼白,神情卻有恍然,“最近的確是忙碌,自在不得,只是你怎知我是沒來上門拜訪過……”
一邊正要退下去的範亭想,何止是沒睡好,是壓根沒睡好嗎……本來應當是補眠的,這倒好,馬不停蹄沐浴更衣衝到這裡來了……男人哪……
“你說什麼?”他後面一句說得含糊,紅妖沒聽清。
“沒什麼。”南宮看著她此時生動伶俐神情,想起夜間安睡之時某人分外柔和清雋的面容,笑笑。
“……”紅妖心裡琢磨自己爲什麼會覺得他此刻笑得甚猥瑣,猥瑣這個詞,和眼前這個人從來沒搭過邊好嗎,她下意識甩甩腦袋,把這個想法甩出去。
“我當初爲你買下這座宅子的時候,就想著有一日下起雪來,能與你相對坐在這八角亭中,圍爐,煮酒,看雪,談天,今日可是終於美夢成真了。”南宮徐徐說著,說話間哈出的霧氣團團。
“……怪不得。”紅妖之所以今日一直坐在這個四面透風的地方的原因就在於這地方看雪太合適。
“所以,那些個閒雜人等,還是不要出現在我的美夢裡好了。”南宮挑眉,笑意滿面。
“噗……閒雜人等,嶽重雲那傢伙聽到你這麼說他一準炸毛!”紅妖搖搖頭,也笑開來,想象著嶽重雲炸毛的畫面。
亭外是紛紛揚揚遮蓋天地的茫茫白雪,是四面八方層疊變幻的凜凜天風,可是與庭中人的氛圍是沒有一點關係。
他爲她費功夫一全套地泡茶,她玩著頭髮支頤看著他動作。
她絮絮說些這些年間的經歷趣事,時不時衝他一笑,左頰一朵梨渦軟軟綻開,格外醉人,醉眼前人。
他斂眉細細聽著,時不時補上兩句,那個地方有怎樣特異風物云云,覺得她說的某件事情實在兇險以後一定避開怎樣怎樣,這件事情其實可以這麼做。
她嚼著桌上擺著的乾果,諾諾點頭豎著耳朵聽他意見,繼續嘴中不停。
一會兒,廖燕奉命遣人來加了個小爐子,正正經經就著爐子煮起酒來,兩人臉上都是被火爐烤出來的暈紅,互相調侃著舉杯,眉眼彎彎,彼此相映。
酒酣耳熱之時,有人神情溫軟在亭外時不時吹進來的寒風裡下意識瑟縮著依偎過來,他也醉眼朦朧下意識習慣性將她往懷中一攬,下頜自然地抵在她發頂嗅著她獨有的幽幽香氣,一如當年,他懷中攬著小小女娃教訓那些勢利宮人替她出氣的時候,一如他在某年春日梨花樹下牽起她飛掠到樹丫之上,採一朵最皎潔最標緻的給她把玩的時候,姿態親暱溫柔。
“南宮哥哥……看雪……”懷中人眼眸水氣濛濛瞇著看著亭外。
“嗯,陪你看雪。”他眼神清明,神情卻沉醉,像是做此生難得的一場美夢,每一個動作都放慢放輕。
範亭和廖燕並肩站在某處屋檐下,動作出奇一致地抱臂倚著柱子眼睛直勾勾盯著亭中那兩人。
“這是我家殿下這些年裡我覺得最有人情味的時候了……”範亭一聲感慨。
“這是我家閣主這幾年來我見過最有囉嗦勁的一天了……”廖燕一聲驚歎。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目光交錯,默默分開。
再默契地同時看看亭中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好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一家人!”範亭咧嘴笑笑,看著旁邊與他們家閣主畫風完全不同的美豔女子。
“……”廖燕杏眼將他一望,神情冷淡,“牆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