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樓前發(fā)生的事，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一半，留在城門口的血，被淅瀝淅瀝的小雨全部衝開，順著青石板的縫隙滲到地下，早在十一年前就有成股的血順著這裡流下去，或許這就是因果循環(huán)，一報連著一報。若非當(dāng)初西蘭橫插一腳，中周最後的王族也不會幾乎全軍覆沒。
“公子你還好吧？”慕容看著臉色不太好的無憂，忍不住關(guān)心兩句。比起體力鬥爭，和一羣人虛與委蛇更是辛苦。在中周王宮，五國會盟，無憂面對各方試探，一一化解，就是不說出在城牆前發(fā)生的故事的另一半。玉玲瓏突然受傷，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至於中周國君，幾次試圖去看玉玲瓏，都被擋在門外了，修宇只告訴他，玉玲瓏身體裡的蠱蟲甦醒，現(xiàn)在正是治療階段，不能被打擾，所以連中周國君一併被擋在外面。
“沒事。”無憂淺淺地說，“接下來幾天，我概不見客，不管是什麼人你和慕藝都想辦法給我攔住，如果有人硬闖，直接把暗衛(wèi)教出來，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dān)，至於跟著我來的那些臣子，我已經(jīng)給他們都找事做了，如果他們來我這說是彙報情況之類的，你交給秋水秋意處理。總之，這幾天我有事。”
“公子，大概是幾天。”慕容有話想說，只是看著無憂面無表情的臉，忽然就覺得有些人是勸不住的。
“最遲五天。”無憂說。
窗外的桃花在盛開之後，就開始顯現(xiàn)出衰敗的樣子，將無盡的風(fēng)華展現(xiàn)之後，便開始走向它的生命末途。桃花花期很短，要不了多久，這些花就會全部衰敗，慕容早上摘了幾朵桃花插在花瓶裡，這些已經(jīng)死了的花，盛開著，但是沒有任何生命力了。
“我知道了。”慕容說。
“嗯。”無憂點頭，多的也不想多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能理解他。
“公子，你這麼做值嗎？”慕容嘆息著，有人用經(jīng)天緯地之才，但是對治理天下完全不感興趣。至於那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的話，在他看來完全就是一個笑話。慕容也知道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所以也不好判斷無憂做的對不對，只能問無憂一句，這麼做值不值。無憂搖搖頭，笑著說：“很多事不是用值不值來判斷，而是要自己不後悔。世界上那麼多人，每天會發(fā)生那麼多的事，苦難何其之多，只要自己活得開心就行了。”
“公子，你都要被玉姑娘附體了？”慕容說。
無憂一愣，最後抿著嘴脣在嘴角勾出一個絕色出塵的微笑，說：“你應(yīng)該說，我和她骨子裡都是差不多的。”
“……”慕容想象不出來，一直安靜的無憂，和活潑好動的玉玲瓏怎麼相似，只是她們動手整人的時候，手段一樣可怕。這樣說的話，兩個人在某些方面確實相似。
“以後不要再折了花枝做裝飾了，這些花離開了樹，就是已經(jīng)死了，死了的，也就沒有靈氣了。”無憂眼睛看著花瓶裡的幾枝盛開的桃花，轉(zhuǎn)身就朝著中周王宮去。胡雪潔給他時間考慮，其實哪裡需要考慮呢。
慕容跟在無憂身後，走的時候特意看了桃花一眼，沒覺得什麼靈氣不靈氣的。
“花就跟一些人一樣，換了一重身份，有了一種約束，那麼就是他活著，也只是一個傀儡，一個木偶。就像是小鬼，她應(yīng)該是一縷風(fēng)，一片雲(yún)，非要禁錮風(fēng)，禁錮雲(yún)，能得到什麼結(jié)果呢。”無憂說。慕容從
話裡聽出了另一種意思，無憂在說玉玲瓏，換一個方向思考，他不也是在說他自己嗎？他生來就不願意成爲(wèi)皇帝，非把他逼著在那個位置上坐著，除了抹殺了他的個性之外，得到的就只有他對天下的不負(fù)責(zé)了。慕容猛地想起自己曾經(jīng)聽到的修宇說的話，他說，亂世爭奪天下，他們一個個都是好手，但是他們幾個沒有一個有在和平年代治理天下的才能。因爲(wèi)一個個都不願意承擔(dān)那一份責(zé)任。
暖風(fēng)處處，在中周王都各處遊蕩，這是一個好天氣，才子佳人三三兩兩的的花前月下相許幾生，獲巧笑焉兮，或含羞帶怯，一個個都是美豔無雙。這是中周最美麗的時刻，在這之後整個中周都是鐘鼓之聲，新娘子一顆心在花轎裡忐忑不安，而新郎官在馬上春風(fēng)滿面。
“公子，你是要爲(wèi)玉姑娘放棄天下嗎？”慕容跟著無憂這麼久，要是連這一點眼力都沒有，那就是白跟了一隻狐貍這麼久了。無憂疑惑了一下，奇怪的說道：“我什麼時候說自己要這個天下了？”
“那……那公子做那麼多都是爲(wèi)了什麼？”謀劃了這麼多年，難道是把江山拱手送人，公子真是大方，慕容覺得。後來想到公子在城樓之前對玉玲瓏說的話，才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的晚了。
無憂說：“與其一個人在孤獨的王座上呆著，每天面對著奏摺苦熬，還不如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遨遊天下，前者是我父親希望我做的，後者纔是我自己想要的。慕容你想想我的父親，他擁有西蘭那一片遼闊而富饒的土地，但是這麼多年，他有一日是快樂的嗎？”縱然那個人是他的父親，可是說起這個人來，除了作爲(wèi)子女應(yīng)有的尊敬之外，無憂對他就是同情了，非常同情。那麼恨，隨著他年齡的增長，隨著他遇到該遇到的人，已經(jīng)逐漸淡化了。
慕容竟無言以對。無憂卻是在等著她的答案，她最後巴巴地說：“大概是沒有吧，或許……”
“他告訴我，作爲(wèi)一個合格的帝王，就要忍受孤獨，還要享受孤獨。但是我做不到，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做到。如果做到了，在九龍塔裡，就不會有小鬼母親的一幅畫了，他也不會沒事就去那裡。父親的人生最精彩，活得最有血有肉的時候，應(yīng)該就是遇到小鬼母親的時候，但是最後他選擇了王道。我不會成爲(wèi)下一個他，我現(xiàn)在所做的都是和他的一個約定而已。不然對不起他和我母親做的那麼多。”無憂很少和人解釋那麼多，但是最近茶樓酒店各處都在說他和玉玲瓏的事，當(dāng)然他那是敢那麼做就已經(jīng)最好面對此時情況的準(zhǔn)備了，但是面對各種疑惑和質(zhì)問時，還是覺得有點力不從心，既然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問了，他也就不憋著了，不如一吐爲(wèi)快。
慕容覺得無憂說得有理，但是也覺得那麼讓她傳話被無憂的言官說的沒有錯。思考了一番之後，她覺得她是跟著無憂的人，不管無憂選擇什麼都是沒有錯的，所以她果斷的把言官讓她遞交的一大堆的譴責(zé)摺子全部沒收了，這些她都看過，無不是說紅顏禍水什麼的，說的一點都沒有新意。自古以來一國之君喜歡一個女子就要被嘮叨的要死，確實煩人。想通了之後，她反而十分支持無憂了。
無憂再次進(jìn)宮不是和神木倆騎著馬一路硬闖了，修宇早在門口迎接。
“想好了？”修宇最後確認(rèn)一次，無憂對修宇和胡雪潔看了看，笑著說：“你們覺得我既然來了，還能有什麼答案嗎？”
“我只
是沒有想到你來的這麼早。”修宇說。
“哦。”
上了停在宮門口的馬車，諾大的馬車中幾個人因爲(wèi)心情的原因都在沉默著，一言不發(fā)，死寂的難受。本來性子活潑的胡雪潔，在拋棄了她的公主身份後，一向活得隨意，頗有玉玲瓏當(dāng)年的風(fēng)範(fàn)，眼見著幾個人你不看我，我不理你各自憂愁的樣子，就在一邊插科打諢道：“你們都不說話，去未央宮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能不能唱歌，我給你們唱一首歌吧，我唱歌很好聽的，你們想聽什麼？”胡雪潔歌聲一直不錯。幾個人心情都複雜，自然沒有心情去點歌，於是一邊不想讓胡雪潔冷場的修宇就說：“你隨便吧。”
“嗯，聽說上次長平公主唱了《風(fēng)華錄》，那麼這次我就唱她的《紅顏賦》好了。”胡雪潔很崇拜玉玲瓏，玉玲瓏偶爾當(dāng)當(dāng)公主的時候，又是不得已要參加一些宴會，也要做做詩寫寫文章什麼的，胡雪潔便一首一首的收集起來了。在民間酒樓樂坊，玉玲瓏的歌一直很有名，有人曾經(jīng)說，只要有水井處就有人在彈唱長平公主的歌。只是玉玲瓏本人很少出現(xiàn)，縱然有彩名在外，見不到她真人，也逐漸讓人忘記這個人了。
胡雪潔最喜歡的就是《風(fēng)華錄》和《紅顏賦》。她清清嗓子，就開始在馬車中唱了起來。聲音悠悠淡淡的：霓裳羽衣曾動浮生，執(zhí)手訴情深；漁陽鼙鼓，夜深落淚恨平生；還記當(dāng)年七夕月，緣許三生，此夜聞鈴卻作斷腸聲。幽幽梅魂，一縷隨水一成塵，驚鴻過影花骨瘦盡，誰聽玉笛聲；佛骨檀香，多情解語慰虔誠，洛陽春暖酒自斟，流光一瞬，剎那離愁又添淚一痕……
歌聲一路飛揚(yáng)著，清清淡淡的，沒有半點絲竹，也一樣的好聽。慕容跟在馬車旁邊聽著這些詞，跟在一邊喃喃著：“流光一瞬，剎那離愁又添淚一痕。揚(yáng)眉入寵，顧盼傾國亦傾城；臨風(fēng)待月，幾番溫存含笑問；陌上花開，誰念緩歸眷春深；宛轉(zhuǎn)蛾眉能幾時？”玉玲瓏的心思早就在歌裡了，無憂不喜歡朝堂，玉玲瓏又何曾喜歡。
“我唱完了。”胡雪潔發(fā)現(xiàn)她唱完之後氣氛似乎更加死寂了，那兩個人各自念著歌詞，都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感覺怎麼樣？”她說，這個時候，她自己也不願意說起那些沉重的話題，所以能分神就分神吧。她興沖沖地看著修宇和無憂，等著這兩個人的評價，無憂擡眼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和玉玲瓏還真是像，這樣的性格真不知道怎麼成爲(wèi)一國公主的，“我一直在宮外長大，聽了很多長平公主的歌，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
“唱的還不錯，那你知道歌寫的都是什麼嗎？”從胡雪潔唱第一句的時候，修宇就知道胡雪潔要唱《紅顏賦》了，他在各處都酒樓幾乎都能聽到歌女唱這歌，大概許多的女孩子都喜歡這首歌。
“以後還是不要唱了，紅顏枯骨，紅顏命薄，這歌裡的女子，幾乎都沒有一個有好結(jié)果的。”無憂說，他記得這首歌應(yīng)該是西蘭使者去中周提親的時候，宮宴上被西蘭使者挑釁，最後她以歷史上有名的美女爲(wèi)題寫了一首歌，唱了起來，歌詞大氣，但是細(xì)細(xì)品起來又讓人嘆息。
“……”胡雪潔又何嘗不知，她喜歡這首歌，因爲(wèi)以前她一直以爲(wèi)自己也會成這個命運，但是後來很幸運的，她逃脫了。
玉玲瓏一直努力的逃脫。
“我會給她想要的，這歌……不唱也罷。”無憂一句話總結(ji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