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J城, 不似往年那麼晴朗乾燥,接連一週都是陰雨連綿,明明是北方的城市, 反常得居然像梅雨時節(jié)的南方, 太陽不知躲到哪裡休假去了, 淅淅瀝瀝的雨絲沒完沒了地飄個不停, 處處溼漉漉的, 就連空氣中都飽含著溼溼的水汽,讓人煩躁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連幾日,何睿陽都沒有過來, 既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看來是真的動怒了, 難道他們要像這天氣一樣, 一直低沉陰鬱下去嗎?
瀟悅嘆口氣,拿起手機發(fā)了條短信給他, 半天不見回覆,心裡不由愈發(fā)地煩躁起來,索性丟開手裡的資料,起身站在銀通苑二十六樓寬大的落地窗前,放眼向外望去。
厚重的雲(yún)層, 烏壓壓地蓋了半個天空, 氣壓低得很, 異常的悶熱焦躁, 看來馬上將是一場大雨傾盆。
彷彿氧氣不足, 瀟悅深深的呼吸了幾下,看了眼手錶, 轉(zhuǎn)身走到辦公桌前收拾東西,史密斯太太今日要回國,她奉命送機。
機場。
沈嘉楠下了飛機,拖著行李走進大廳,慢慢回過身,看向後面一路無語的顏小羣,“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
“最後的晚餐?聽著這麼恐怖,還有些滑稽,算了。”顏小羣直搖頭。
“……難道,就這樣結(jié)束了?”
顏小羣嗤笑,“當然,你還希望怎麼樣?昨天已經(jīng)辦了離婚手續(xù),不會這麼快就忘了這已成的事實吧?”
沈嘉楠不由低下頭,緩緩道,“從拉斯維加斯開始,又是從拉斯維加斯結(jié)束,……有始有終,典型的顏氏風格,……小羣,你最近變了很多,……越來越有家族風範了。”
“謝謝,真是難得,很久沒聽到誇獎了,這幾年一直都是被父輩的人罵。”顏小羣輕笑,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別了,沈嘉楠。Easy come easy go,(譯:好聚好散。)你好自爲之吧。”說完,拉著行李大步離開。
“Easy come easy go。”沈嘉楠喃喃自語著,神色黯然,嘆了口氣,拖著行李往前邁了一步,要去哪裡?那個家嗎?已經(jīng)離婚了,就不再是他的家。
此刻他才意識到,偌大的一個J城,竟然不知道哪裡可以容身,擡頭瞥見一邊的咖啡吧,慢慢走進去坐下來,點了一杯黑咖啡,手上的報紙久久地沒有翻一頁。
目送史密斯太太進了安檢,瀟悅正要離開,身旁彷彿有道目光一直在注視,她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去看。
又是他,怎麼哪兒都少不了他呢,討厭!
卸下職業(yè)性的微笑,她本著臉轉(zhuǎn)身就走。
“瀟悅!”聲音暗啞低沉。
她停住腳步,慢慢回身望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他憔悴消瘦了不少,面色疲憊,眼睛裡佈滿紅血絲,襯衣褲子上都是皺褶,和平日清爽整潔的形象判若兩人,她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看著他說,“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什麼事?”他詫異。
“我不想見你,也不想跟你說話,現(xiàn)在是,以後也是,我有我的生活,拜託你離我遠點,不要再打擾我。”
“哦。”他眼裡閃過一絲失望,還是慢慢走上前來,緩緩地說,“我離婚了,昨天,……現(xiàn)在什麼也不是了。……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看到你,……以前的事,我後悔了,……真的,當年,我就不該那麼輕易地放掉你。”即使預(yù)感到她會說什麼,他還是想試一試,抱著最後的一絲幻想。
“我有我的驕傲,請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瀟悅別開視線,皺著眉頭,酸澀的痛楚又襲上心頭。
儘管答案不出所料,他還是嘆了口氣,不甘心地問,“那個律師,就這麼好?”眉宇間寫滿陰鬱和頹喪。
瀟悅不置與否。
沈嘉楠見她不語,默默看著她,半響後,一字一字地問,“恨我嗎?”
瀟悅側(cè)著頭,認真想了想,然後點頭回答,“恨。”
愛一個人很難,恨一個人,會很容易。
“嗯,我想也是。”他低著頭道。
“以前恨,是因爲明明知道不值得,卻依然不甘心,多少次我問自己哪裡配不上你;現(xiàn)在也恨,恨自己當初的懦弱和單純,居然那樣被你傷害。”
他嘆氣,緩緩道,“以前,我是真的愛過你,或許你會覺得我自私貪婪,但你確實在我心裡存在過。……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可以不做戀人,做朋友。讓我把虧欠你的,還給你。”
“哦,還我?下輩子吧。”瀟悅說著,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不,這輩子!”沈嘉楠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望著瀟悅回過來看向自己冷漠的眼神,他不由慢慢鬆了手。
“這輩子?”瀟悅似笑非笑。
“恩,就這輩子。相信我,從來沒像此刻這樣真誠。”
“哦。在我面前,難得還能如此真誠,真是不容易。”瀟悅話音剛落,猛地揚起手,“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沈嘉楠臉上,馬上,一個紅紅的五指烙印。
望著他詫異的神色,瀟悅慢慢說,“不是要這輩子還我嗎?如你所願,剛纔你已經(jīng)還過了,從此我們兩清,各不虧欠。你走吧,不要再出現(xiàn)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嘉楠望著她的背影,呆呆地站了許久,那一巴掌,爲以前所有的事情劃上了一個句號,是他的錯,一切都是他的錯,虧欠了顏小羣,也虧欠了瀟悅,理應(yīng)付出代價。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這就是他最後應(yīng)得的結(jié)果。
寬敞的機場大廳,人來人往,都是行色匆匆,只有他一個人呆呆地站立著,不知何去何從。
仰天長嘆,世間之大,究竟何地該是他的歸處?或許,從哪來,回哪去,這樣最好。想了想,轉(zhuǎn)身走到裡面買了一張機票,目的地是自己出生的小鎮(zhèn)。
傍晚時分,狂風席捲,天色驟然暗了下來,緊接著電閃雷鳴,醞釀一天的大雨傾瀉而下。
走出機場大廳,瀟悅一路飛奔到停車場,適時在碩大的雨點落下來的幾秒前坐進車裡。
不記得以前誰說過,不管是生性柔弱的人,還是豪爽堅強的人,遭遇過背叛,被情傷過,多多少少難免都會心中有恨,不管怎麼樣都是到底意難平,雖然痛且無奈,也只能等待時間去平復(fù)。
一如現(xiàn)在的瀟悅。
手握在方向盤上,大口喘著氣,心裡卻是難言的輕鬆,七年了,終於在心裡與過去做了一個徹底的了斷,沈嘉楠三個字,從今以後就是一個符號,不會給她帶來任何的感覺,想著不由微笑,發(fā)動引擎,向市區(qū)駛?cè)ァ?
雨勢漸大,前窗雨刷以最大的頻率快速地來回擺動,高速路上,周圍茫茫一片雨霧,車身穿越著天地間碩大的水簾,天完全黑了下來,映入眼底的,只有路燈模糊的光影和前後車輛點點紅色的車燈,她小心翼翼地開車,手機卻響了起來,她有絲欣喜,終於來電話了,瞥了一眼,屏幕上閃爍著“欣唯”的名字,她不禁有些失望,雨越下越大,又是在高速路上,想了想,沒有去接,任憑鈴聲大作,誰知唱完一曲,剛停下,又接著響起來,或者是有急事,於是她一手穩(wěn)住方向盤,騰出另一隻手接起來,“欣唯,你找我?”
“恩,瀟瀟,明天週六,要跟陳放去看房子,徵用你的車。”
“好,沒問題,明天一早,你們過來開走就是。”
“嘿嘿,真好,這次不用倒車了。”
瀟悅不禁微笑,“下班了沒有?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幾點了還問下班了沒有,我都到家了,正在吃飯。下雨下雨,又是下雨,這幾天老下雨,真討厭,煩死了,有本事就下點金子。”可能聽到對方那邊什麼聲音,欣唯不安地問,“瀟瀟,你在哪兒?”
“高速路上,快到路口了,馬上要進收費站。”
欣唯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這種天氣,你居然還去飆車?!”,她猛地站了起來,把身邊的陳放嚇了一跳。
瀟悅剛要說“沒有”,只見旁邊超車道上的一輛車,以驚人的速度變道要橫插到她前面的車前,誰知那輛車並不想讓,飛快地加速前行,兩輛車瞬間碰撞在一起,她心裡一驚,一邊猛打方向盤,一邊死死地踩住剎車,哪裡能來得及,馬上一聲巨響,車身猛烈地震盪,她一聲尖叫,身體隨著巨大的慣性衝向前去,手機隨之飛了出去。
聯(lián)合律師事務(wù)所。
週五下午的例會,一如既往地開到很晚。
好不容易結(jié)束,會議室裡只剩了張一桿和邱晨,何睿陽想了想,返回自己辦公室去拿黑信封。
手機放在桌上,他順手拿起來查看,只有一條短信,翻開看,瀟悅的,很簡單的三個字“在幹嗎?”他看著不由皺了皺眉頭,隨手刪掉,將手機扔下,從抽屜中拿了黑信封,走進會議室。
邱晨面向窗外,對著張一桿說,“外面很大的雨,估計是今年最大的一場了。”
張一桿點頭,“本來想今晚聚餐的,這麼大的雨,還是早點各回各家吧,省得家裡人擔心。”
邱晨聽到門口的響動,回過身,只見何睿陽走進來,不發(fā)一言地將三個一模一樣的黑信封擺在張一桿面前,不由驚訝,“不會吧,兄弟,三封了?”
何睿陽慢慢坐下來,皺著眉,伸手揉著抽痛的太陽穴,“沒錯,三封了。”
張一桿仔細地去查看那三個一模一樣的黑信封。
邱晨問道,“什麼時候收到的第三封?”
“今天早上。”
邱晨不由詫異,“那個案子不是結(jié)束了嗎?”
何睿陽脣邊扯出一絲苦笑,“我也以爲案子結(jié)束了,就沒事了。畢竟前兩封都是在沒結(jié)案之前,哪想到已經(jīng)結(jié)案,還是照樣來了第三封。”
邱晨看著他, “第一封的時候,是車被劃;第二封是車被砸,現(xiàn)在第三封了,他們還想幹嗎?”接著壓低聲音,“你不去看看你的車?”
何睿陽無奈地說,“這幾天我沒開車,車壓根就沒修,一直扔在4S店。”
會議室的門被敲了敲,外面凌麗的聲音傳進來,“何律,你的手機,一直在響,估計打了好幾通了,對方好像很急。”
邱晨有些失色,“不會吧,兄弟,找上門來了。”
何睿陽臉色一凜,快步走出來,後面兩人也跟出來。
五個未接電話,都是欣唯的,他不由鬆了一口氣,剛想打過去,對方鍥而不捨地又撥了過來,剛接通,對方迫不及待的哭聲就傳了過來。
他不由安慰,“欣唯,你別急,慢慢說。”
“瀟悅,瀟悅,高速路口附近,說是快到收費站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絲不好的預(yù)感立刻襲上心頭,他著急地大聲說,“欣唯你說明白點。”
“好像出事了……,她飆車……”
“不!”何睿陽腦子裡轟的一聲炸了,回過頭,看了身後的兩人一眼,眉宇間滿滿的絕望,回過神後,立刻飛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