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真懷念啊,哥。”齊軒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雙眸複雜的感情,“那時我們還真正年輕。我很高興啊,哥你所有喜悅的極致不是牛羊,而是弟弟我,呵。塞特,你所有喜悅的極致是什麼呢?”
塞特一愣,他雖然是該隱和亞伯的親生弟弟,但他的年齡比他的哥哥們都要小上很多,一些發生在人類世界伊始的事情他並不知道。
齊軒看到塞特不知所措的可憐樣子,不禁笑道:“我最爲年幼的弟弟啊,哥給你講個故事。”
這時,樓上的包廂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齊軒注意到了這微小的變化,大聲說道:“王后蘇文逸,你出來!我正給塞特這孩子講血族始祖該隱的故事,你也一起聽。”
樓上的包廂內發出極輕的聲音:“哦,是,馬上出來。”
蘇文逸探出一顆腦袋,驚訝地發現洛蘭德、齊軒、塞特、伊諾柯四血族正站在大廳中。洛蘭德和伊諾柯的表情都不怎麼好看,塞特臉上寫滿了興奮。
齊軒……
想到這個名字,蘇文逸的內心微微有些刺痛。
看來他腦子清醒過來了,知道叫自己的名字了。
他回來,是來解救她和華靜的麼?
是來救他的瑪麗安娜的吧。
雖然他對瑪麗安娜的一片忠誠之心令人感動,但他對其他人漠不關心的態度實在讓人寒心。
華靜好像跟齊軒搭檔了很多很多年,但華靜遇難了,齊軒完全沒有想要去就她。
齊軒對自己的好,大概只因爲自己是他戀人的轉世。
此時,樓下,齊軒在笑,雖還是那個蔑視世界的笑容,可不知怎的,文逸覺得他這個笑很溫暖。
齊軒看起來好幸福。
他屬於血族的世界,他屬於千年前的世界。
他與21世紀現代化的人類世界格格不入。
想到這兒,蘇文逸覺得自己跟齊軒之間永遠隔了一棟又高又厚的牆壁,不可攀,不可破。
蘇文逸傷感地望著樓下的齊軒,兩人之間彷彿有無窮的距離。
樓下的齊軒說道:“洛蘭德,給我們幾個座位啊,站著多累。”
洛蘭德沒有理會齊軒語氣中不滿輕蔑的部分,示意幾個僕人擡上四把高背座椅,配上一張圓桌。
四個血族圍坐在了圓桌旁邊,一個僕人竟然端上一壺血酒、四隻酒杯。
本來他們即將開戰,現在卻演變爲了輕鬆歡樂的茶話會,只是洛蘭德和伊諾柯的臉色並不歡樂。
蘇文逸以爲他們四個徹底把她忽略掉,準備回到包廂去照顧華靜。
正要轉身,齊軒大聲道:“蘇文逸你下來!”
蘇文逸“哦”了一聲,提著裙子匆匆下樓,中間還差點摔了一跤,結果被齊軒故意誇張地嘲笑了一番。
蘇文逸站到了圓桌邊上。血液的味道擴散到她的鼻腔、口腔,她扶著額頭,一陣噁心的眩暈。
洛蘭德對不遠處站著的僕人說道:“給王后賜坐。”
齊軒則是衝著那個僕人擺擺手,說:“不用了。那麼麻煩幹什麼。來,文逸,坐我腿上……就像在我的車裡那樣。”
“多、多不好意思。”
“聽我話,乖。”
蘇文逸瞥了一眼洛蘭德,見洛蘭德沒有反應,她才小心翼翼地坐在齊軒的椅背上。
齊軒露出一個明顯得意的笑容,一把摟過蘇文逸的腰,將她的重量完全壓在自己身上。
“塞特,以後找個好女人啊。”
“是,二哥。”塞特很乖巧地回答道。
“故事開始了。洛蘭德、伊諾柯你們倆也給我好好聽著。”
這是一個關於亞當、夏娃之子向上帝獻祭的故事。
從前,亞當和夏娃有兩個兒子。
初生者被稱爲該隱、次生者被稱爲亞伯。
兩兄弟之間的感情很好。哥哥尤其疼愛弟弟,常常誇獎弟弟是最聰明的、最靈巧的、最強壯的存在。
伊甸園外,是該隱與亞伯種田打獵的身影。
朝朝夕夕,兩人生活得非常愉快。
只是該隱願與世間植物爲友,亞伯偏好血淋淋的獵物。
某一天,萬物之主,萬物之父對該隱和亞伯說:“該隱,亞伯,你們當向創造你們的父獻祭,供奉你們所有之物的極致。”
何爲所有之物的極致?
初生者該隱收集了最柔軟的枝芽,最新鮮的果實,最甜美的穀物。
次生者亞伯宰殺了最鮮嫩的家畜,最強壯的牲口,最美味的禽獸。
祭壇上,火焰與煙霧繚繞,該隱與亞伯將他們所有之物的極致投入了熊熊火焰之中,煙霧嫋嫋飄升,祭品獻給了萬物之父。
該隱、亞伯同是獻出了自己最好的祭品,父神卻只偏好其中的一個。
父神喜愛亞伯的美味,給亞伯以祝福;父神憎惡該隱的糟粕,給該隱以詛咒。
該隱雖說是後世血族始祖,但年輕時的他並不喜歡血腥的東西。
他看著亞伯血肉混雜的獻祭不禁淚溼了雙眼,他爲亡去的動物祈禱,祈禱他們的靈魂幸福。
鮮血薰煙籠罩著亞伯的祭壇,該隱日夜哭泣、日夜祈禱。
到了第二次獻祭的時間。
亞伯再次帶上他最喜愛、最鮮嫩的美味獵物。
然而該隱兩手空空。
他知道上位者父神不需要他的東西。
亞伯提醒他,要用他喜悅之物的極致爲父神獻祭,父神采會給予他祝福。
該隱諷刺地笑了,他所喜悅之物的極致,正是在他的眼前。
他哭了,他爲他的愛而流淚。
他用最鋒利的銳器將他所有喜悅的極致——他的弟弟,亞伯之血,獻給了偉大的父神。
在故事的結束之時,圓桌旁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洛蘭德英俊的臉龐上是痛徹心扉的表情。
他的感情從來沒有如此外露過,連伊諾柯都驚訝地張大了嘴。
洛蘭德絳紅色的眼瞳此時宛如要流下血之淚滴,他喃喃道:“亞伯的鮮血覆蓋了祭壇,在火焰中聞起來是如此香甜。”
齊軒輕笑,後默不作聲。
塞特皺緊了英氣的眉毛,說:“該、該隱很疼愛他弟弟。該隱一直都很照顧他的弟弟們的,他不是壞人!亞伯當然也不是壞人……可是他很少照顧他弟弟。”
齊軒淺笑,臉上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看起來很幸福:“放心吧,亞伯以後也會好好照顧他弟弟的。亞伯也明白了,喜悅之物的極致不是物,而是人的感情。”
帝王洛蘭德第一次在兩個敵人兼弟弟的面前露出了寬慰的笑容,這個彷彿能夠融化世間一切堅冰,彷彿能夠海納百川。
圓桌上的氣氛很溫暖,也很寂靜。
蘇文逸覺得自己也應該表達一下聽後感,笑笑說道:“好像洛蘭德、齊軒你們倆個跟該隱、亞伯很熟悉的樣子啊,是同一個時期出生的麼?”
齊軒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蘇文逸尷尬地笑道:“呃……那個,哈哈哈。很感動啊。”
齊軒斜了她一眼,說道:“王后殿下很感動固然好啊,可是你、沒有兄弟姐妹,感動得很假。”
“誰、誰說我沒有兄弟姐妹了?”
“我說。”
“伊諾柯是我表哥的!是不是,伊諾柯?”
伊諾柯一怔,連忙點點頭。
他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之中。這故事由亞伯、也就是齊軒,親口講出來感覺很奇妙,又不如說很偉大。
故事中該隱、亞伯乃至父神都沒有被完美化,而是亦正亦邪,讓人不知要同情哪一個,憎惡哪一個。
齊軒放下懷裡的蘇文逸,站起身,邪笑道:“故事講完了,和平到此結束,我們兄弟三人現在來互相爭奪自己喜悅之物的極致吧,哈哈哈!!”
18
塞特也站起來,露出兩顆小尖牙,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洛蘭德額心的絳紅十字架閃爍,一個僕人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個布制小托盤,托盤上放了一把絳色權杖,頂爲國王皇冠,象徵天生的權力 。
塞特看到這把權杖,雙眼睜得圓圓的,大喊一聲“梵卓聖紋!”,立即如餓狼般撲上去。
洛蘭德很平靜地從托盤中握住梵卓權杖,高舉。
塞特撲了個空,雙眼依然死盯著那把難得一見的杖。
齊軒笑道:“呵,洛蘭德你害怕了,你害怕失去你的女人、失去你的寶座,所以你拿出了這把權杖。不過,即使你用這把杖與我作戰,你今夜也註定要失去一切。”
蘇文逸很不理解,明明他們兄弟三人可以和睦地在一張圓桌上講故事,爲什麼又會打作一團。爲什麼單純的塞特會覬覦洛蘭德的王位,爲什麼齊軒能對洛蘭德說出傷害人心的話語。
洛蘭德手持權杖,站姿威風凜凜。上千歲的血族帝王面容依舊年輕英俊,細長的鳳眼,血紅的眼瞳,高挺的鼻樑,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伊諾柯,門外的侍衛僕從交給你了,守護好託瑞德的大門。”
“是,陛下。”伊諾柯俯首,走向颯颯寒風的黑夜。
“瑪麗安娜王后,從今晚的這一時刻開始,城堡內我的僕從全部成爲你的僕從。帶上你的摯友,帶上你的僕從,在城堡裡巡視,看託瑞德的子民們是否依舊沉默。”
雖然蘇文逸非常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想提醒洛蘭德不要稱她爲瑪麗安娜王后,但在此情此景,如此嚴肅的狀況下,蘇文逸也如伊諾柯般俯首,幻想自己是個所向披靡的女戰士,答道:“是,陛下。”
看著蘇文逸笨拙地踩著高跟鞋、提著裙子上樓梯,齊軒笑了笑,說道:“洛蘭德喲,你是害怕這仗打起來你的魔力減弱,你控制不了這城堡裡託瑞德族人的意識,對不對?呵,你也真可憐,竟然連一個普通小女孩都動用了。”
對齊軒的挑釁,洛蘭德一笑付之。
“我的兩個可愛的弟弟,你們是一起上,還是單挑?”
齊軒看了一眼手握短刀的塞特,說道:“單挑。塞特跟你比武器。我的武器不在身邊,我跟你比魔法。”
洛蘭德笑道:“真是蠻橫的弟弟。”
齊軒額心的銀色十字架閃閃發亮,他的褐色短髮也被不斷釋放的魔法之風吹拂起來:“我先上,塞特你等著。洛蘭德,你聽著,這次的規則爲先被魔法擊中者輸,勝者可以永世擁有瑪麗安娜的靈魂!”
“我的弟弟,希望你不要落淚。”
“你也一樣。”
洛蘭德和齊軒站在廳堂的兩端,強烈的魔法之風鼓動著兩人的披風,一黑一白,不知情的人或許以爲這是邪惡與正義的搏鬥,可只有他們知道,他們的鬥爭,與世界興亡無關,只是在爭奪兩個人的極致愛戀。
齊軒展開雙臂,額間銀光閃耀。他面前的空氣凝結,化作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盤旋,上升,溫度驟然下降,水珠化爲銳利的冰雪,越集越多,越集越快,極冷的冰之風在廳堂上空肆虐,好似要捲走世間的一切生物,吞噬世間的一切溫暖!
齊軒大聲喊道:“冰凝成形,凍刃化槍,賜予我極上之力,凍結虛空之冰槍!”
席捲旋轉的冰雪之風霎時間靜止,紛紛聚集,逐漸成形。
廳堂上空是無數把冰封的武器,晶瑩剔透卻鋒利強勁。每一把冰槍均指向廳堂另一端的洛蘭德,似要將他刺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在成千上萬尖銳的兵器距離洛蘭德不到一米的時候,所有人都摒住了鼻息。
攻擊、防守。
這一刻極爲迅速,又彷彿是一系列慢動作,讓人迫不及待。
燭光搖曳的廳堂,每一刻都存在千萬種可能,每一刻都飄忽不定。
蘇文逸攙扶著剛剛清醒的華靜,兩人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定格的一幕,錯愕萬分。
極寒的冰之武器傾瀉而下,狠狠刺入洛蘭德的所在,卻又在下一刻迸裂、爆碎!
冷酷的冰刃散作翩翩飛舞的雪花,落滿了整個廳堂。
剎那間的對比,使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冰刃之雪顯得更加唯美,如童話世界一般純美。
這時,洛蘭德才緩慢地念出了防禦魔咒:“全能的邪神啊,請賜予我們不受外力侵害的力量,在至強的黑暗之光面前,所有傷害都將遠離——黑暗護盾。”
齊軒在廳堂的另一端大聲笑道:“洛蘭德,你還真如以前的每一次戰鬥,在魔法釋放之後才吟唱咒語,是胸有成竹還是炫耀你精湛的魔法?呵,看我這次瓦解你的自傲!”
飄落的雪花剛在地面鋪成薄薄的一層,齊軒就再次大聲念道:“以我族守護□□義,召喚大氣中的暗之精靈們,將你們的力量賜借給我,消滅我的敵人——冰風怒吼!”
沒有冰雪的準備,沒有驟降的溫度,齊軒一邊快速吟唱,輕輕飄散的雪花就凝結成數以萬計的銳利冰之碎片,怒吼著,狂奔著,吹向對面的敵人。
冰風所至,萬物失去生息,生靈哀嚎,大地被冰雪籠罩,不見天日,死寂無聲。
而這擁有千軍萬馬的狂暴冰風也被黑暗護盾輕易抵擋。
洛蘭德沒有使用權杖的無限魔力。
用自己的魔力防守,防守得輕而易舉。
帝王之風,威震四方。
在魔法的衝擊之中,他的黑髮輕輕飛揚,又從容下落,靜靜垂在身後,沒有絲毫雜亂。
兩次魔法詠唱,不過五分鐘,卻似有無數魔法呼嘯而過的氣勢。
“這……就是密黨帝王洛蘭德的真正實力麼。就連齊軒也……咳咳,咳咳。”華靜喃喃道。
“靜姐,不要說話了。”蘇文逸拍了拍華靜的背,爭取讓她好受些。
站在樓上的兩人俯視這場壯觀的魔法之戰,無比激烈,又無比華麗。
這是上位者的戰鬥。
雖然戀戀不捨,但華靜還是說道:“好了好了,我們不看了,去執行洛蘭德派給你的任務吧。”
“哦,好,你的身體沒問題麼?”
“只是巡邏監視一些被洛蘭德控制的人偶的話還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我居然會有一天替血族的老大賣命,真是恥辱。”
“靜姐真的不用勉強的,這種簡單的任務我一個人就好。”
華靜虛弱地笑道:“在我刺死若干梵卓族人後,是洛蘭德抵無視衆多非議,當衆宣佈不殺我,他有恩於我,我要助他一臂之力。洛蘭德讓你領著他的僕從去巡視,肯定是有用意的。洛蘭德從來不做無意義之事。就連這場戰鬥,他也是隻守不攻,大概是爲了讓自己少消耗魔力,恐怕……恐怕今夜會有敵人攻打這座城堡。”
蘇文逸再一次感嘆華靜的智慧與成熟:“靜姐,真佩服你了。”
“今夜,真是漫長的夜晚。希望拂曉平安來臨。”
蘇文逸點點頭。
城堡外,伊諾克的視線中出現了一些陌生的黑影。
他立刻提高警惕,手中握進了絳紅色十字架。
他一直以爲洛蘭德陛下要他在外防守是爲了懲罰他破戒……原來,真會有敵人入侵。
那麼,洛蘭德陛下控制住託瑞德全部族人的思想,讓他們呆在自己的房間不要出門,果然是爲了他們的安全麼。
洛蘭德陛下,這個偉大的血族帝王名副其實。
不計較他伊諾克的不忠,而是給了他一次贖罪的機會。
陛下信任自己,信任自己能守護好這座城堡!
混沌不清的黑影緩緩向前,伊諾克也擺好攻勢。
那些陌生的黑影逐漸清晰了,是一羣飢餓的血族,他們的胸前掛著塞特一族的標識聖紋。
伊諾克一怔,塞特一族,到底是友人還是敵人?
領頭的男性血族示意他身後的人停下腳步。他自己走到伊諾柯的面前,伸出一隻右手,微笑道:“你好,託瑞德一族的王——伊諾克?託瑞德。吾等名爲塞梯特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