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日,霧氣迷濛的窗外飄起了大片的雪花。一羣興奮的孩子在大街上捧著路邊剛落下的白雪,互相追逐,外衣、頭髮,鼻尖,甚至睫毛都沾上了閃著光的結(jié)晶雪珠。
此時此刻,蘇文逸可沒有追跑打鬧的好心情,她被擠在溼滑的公車上不得動彈,兩根手指勉強地夠到公車欄桿,身後的大書包被人推搡到一邊。
蘇文逸嘆氣,心裡抱怨道——啊啊,又下雪了,明天又得早起了。
不是她沒有陽光心態(tài)、也不是她思想消極,她敢打賭,這公車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有同樣的想法,當然有一兩個不同尋常的職業(yè)者樂於穿梭在擁擠的公交車上……
這周輪到自己拖地,不僅要留到最晚走,班裡的衛(wèi)生評比也依賴於地板。明天地板上肯定是一堆黑腳印,呃,麻煩死了。
蘇文逸又嘆了口氣,心想這無聊的高中生活到什麼時候熬出頭。
第二天,蘇文逸比平時早起十分鐘,可這改變不了公車晚來的事實和行駛極其緩慢的現(xiàn)況,眼看就要遲到了……自從上高中之後,她就懶得揹著大書包在路上奔跑,那樣很沒形象的。
其實,晚就晚了,沒辦法,她確實早起了啊。想想班裡人會有很多人晚吧……記得上次下雪,有個人上了第三節(jié)課纔來。
那個人是齊軒,她的同桌。
據(jù)說那次他是走路來的,大老遠的,也不著急,他臉上依舊是那副鐵打不動的淡定表情。
還記得他進班的時候,全班先是驚訝,然後笑噴了。就連現(xiàn)在,蘇文逸想起那件事,臉上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笑容。
於是,映在公車玻璃窗上她那張竊笑的臉,夾在衆(zhòng)多面無表情人士中間,很詭異。
上課鈴響了,樓道里的響聲震耳欲聾。蘇文逸以“晚了你也不能殺了我我怕什麼”的想法,優(yōu)哉遊哉地走上樓,敲敲班門,說了聲“報告”,又說了聲“對不起我來晚了”,沒有作其他解釋,也沒有看老師的恐怖表情,徑直走向座位,留了一地的黑腳印。
她略略掃視了全班,發(fā)現(xiàn)教室裡幾乎滿座,貌似沒有一個比她來得晚的……
啊,有一個。
她旁邊的座位空空如也。
無視,無視。
這個總是遲到的傢伙,學習又那麼好,連當個墊背的都不夠格,大概下課之後要她一個人面對老師了。
第三節(jié)課的上課鈴響了,剛響,伴隨著洪亮的鈴聲,教室門被人猛地推開,一個看起來很紳士的修長的男生進來,淡淡說道:“高速公路封了,我走過來的。”
老師點點頭,示意他回座位。
全班哈哈大笑,有抓狂的、有使勁拍打桌子的、還有笑聲尖銳怪異的。
蘇文逸轉(zhuǎn)頭看著齊軒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面部,毫不客氣地說:“喂,你看你把教室踩髒了,呆會兒下課給我墩地去!”
“嗯。”
“……喂,你剛剛被嘲笑了喲~沒有什麼想要表達的嗎?”
“沒有。”他想了想,又說,“你要我?guī)兔N?”
“什麼?”蘇文逸疑惑。
他指著蘇文逸腳下的四塊磚,說道:“髒了。”
蘇文逸低頭一看,滿地的泥濘,貌似自己的腳是罪魁禍首,她臉上一陣熱,撇撇嘴,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他。
齊軒掃一眼紙條上的那行歪扭的字,把它夾在一頁書裡。
紙條上寫道:哈哈哈哈,高速公鹿瘋了,那母鹿呢?
蘇文逸自己捂著嘴偷笑,餘光看見齊軒那張臉,那不是忍笑的表情,也沒有憤怒,只是平靜地,在支著下顎抄筆記。
冬日一縷柔和的陽光,透過窗簾灑在齊軒的桌子上,他抖了抖雪白的帽子,在老師的注視下,把帽子罩在頭上,擋住微弱的陽光。
他彷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的事完全是過眼煙雲(yún)。
wωω ▲тTk дn ▲c○
蘇文逸捅捅他,小聲說:“哎,看到我那紙條沒什麼想說的?”
“……挺好笑。”
“別的呢?”
齊軒直接無視掉她。
蘇文逸嘆氣。
每次都是這樣,對他說什麼都幾乎沒有反應。
蘇文逸對此早就習以爲常。
他在班上沒有鐵哥們,甚至連普通朋友也沒有。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偶爾跟同學說幾句沒有營養(yǎng)的話。他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樣熱衷於陽光下?lián)]汗如雨的運動項目,甚至在較弱的日光下走路都要戴上他那頂能遮住臉的白帽子。
不過,他的身影並沒有湮沒在衆(zhòng)多學生之中,全年級的學生都知道,他是次次站在年級表彰大會上發(fā)言的、手裡拿著獎狀的永遠的年級第一。
還有值得一提就是他那張臉——棱角分明,帶著病態(tài)的白色。
他的髮色不是純黑,而是偏褐色。眼色極淺,近乎於透明。鼻樑比一般亞洲人的要高,又不像歐洲人那樣直挺挺的。有人問他是不是歐亞的混血,他否認了。有的女生神神秘秘地問他是不是傳說中的吸血鬼,他瞪了她們一眼,一口否認。
曾經(jīng)是很受歡迎的一張臉,很受歡迎的高挑的身材,但這一切都被他自身散發(fā)出的冷漠掩蓋了。跟他說話會顯得尷尬,跟他走在一起會被遠遠地甩開。
班上似乎只有一個人和他有交流,而且是頻繁的交流。
那就是蘇文逸最好的朋友——華靜。
跟華靜聊天的時候,他至少會擺出嚴肅的表情,有時候會微笑,有時候會生氣。
跟華靜在一起的時候,他像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學期,齊軒是蘇文逸的同桌,華靜就坐在蘇文逸後面。
蘇文逸總是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努力,讓他的生活稍微生動一些。
即使徒勞無用,她也堅信著自己有能力改變他的性格;即便她不瞭解他的家庭背景,不瞭解他和華靜的關(guān)係,她堅信,她的努力會有成果。
這就是女生的天真。
很偶然地,齊軒的橡皮掉在地上了,蘇文逸彎下腰,伸手,不經(jīng)意間,她的手心觸碰到了他冰冷的指尖。
雖然只有一瞬,但他的指尖的溫度可以用冰冷刺骨來形容,還散發(fā)著寒氣。蘇文逸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趁著老師板書的時候,蘇文逸鼓起勇氣,迅速用手背貼上齊軒的臉,齊軒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他的臉竟然同他的指尖是一樣的冰冷刺骨,沒有人類的溫度。
難道是凍的?
蘇文逸一陣心疼,腦袋湊過去,問道:“齊軒,你冷嗎?”
齊軒搖搖頭,說:“以後請不要隨意碰我。”
“哦哦,知道了……你真的不冷?”
“……”
“我明天送你一個禮物。”蘇文逸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半晌,見齊軒沒有反應,又小聲補上一句,“不,許,不,收。”
次日,蘇文逸早早地到了學校,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袋子,快速塞進位子裡,然後把頭枕在自己的臂彎裡,偷笑,時不時看看教室的前後門。
同學漸漸都到班了,她旁邊的座位還在空著。她不想在很多人面前把禮物給齊軒,會丟人的。
“不要遲到啊,齊軒,你要是遲到了的話……我,我也拿你沒辦法。”文逸在心中叨唸著。
忽然,她旁邊的座位有了動靜。
蘇文逸立刻轉(zhuǎn)頭,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映入她的眼簾。
“齊軒,什麼時候進來的?我都沒發(fā)現(xiàn)。”
“剛纔。”
“哦,那個,那個,我……就是有禮物要送給你。你還記得我昨天說的話吧,不許不收的。你看你大冬天的,不戴個手套什麼的,我……”蘇文逸從位子裡摸出那個袋子,抽出一雙灰色系的毛線手套,“喏,送你的。”
蘇文逸抓著袋子的手伸到了齊軒的眼前,她的腦袋埋在手臂的中間,不敢看齊軒的表情。
手臂就那樣直直地懸在空中,面對齊軒長久的沉默。
齊軒彷彿沒看見一樣,掏出語文書,邊閱讀邊擺弄著他胸前的十字架配飾。
蘇文逸擡起頭,知道齊軒拒絕了。她的眼神由期待轉(zhuǎn)爲失落,最後尷尬地把手套重新放回袋子裡,深呼吸。
齊軒貌似沒發(fā)覺出任何尷尬,倒是蘇文逸,覺得自己務必要說些什麼來掩飾尷尬。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銀質(zhì)十字架上,強笑道:“你喜歡銀色?我要不……”
“不用。”
蘇文逸的下文被硬生生地憋在嘴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明明是好心,爲什麼不接受呢?接受了你又不會死。
蘇文逸呆坐一會兒,同樣拿出語文書來看。
“齊軒——!”後面?zhèn)鞒鲆粋€憤怒至極的聲音。
但只有近處的人才能聽得出來聲音的另一種感覺——極爲隱忍,稍帶些顫抖。
蘇文逸驚呆了看著聲音的源頭,全班的目光齊刷刷匯聚在一個點上。
只有目光的聚點——齊軒,將語文書翻到了下一頁,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發(fā)出聲音的女生是華靜,是蘇文逸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和齊軒有很多對話的人。
她梳著一頭長至腰的馬尾辮,皮膚白到?jīng)]有瑕疵,睫毛濃密,嘴脣暗紅,活脫脫一個美麗精緻的西方系SD娃娃,她的腕上也繫著一個精巧的銀質(zhì)十字架,
班上一些人回頭繼續(xù)做手頭的事兒,另外一些人繼續(xù)盯著這邊。
華靜把聲音放小了些:“齊軒,這是文逸的心意。昨天放學晚,路上還有那麼多積雪,她家又不近,到家的時候估計天都黑了!收下。”
聽到“天黑”二字,齊軒偏頭認認真真地檢查蘇文逸的脖子,就像在觀察一件古董,前前後後看了一圈,得出結(jié)論:“蘇文逸,你以後讓脖子髒著些,最好抹一層黑泥再回家。”
周圍的同學爆笑,後來笑的範圍擴散到全班。
“哈哈哈哈,沒想到齊軒擅長搞笑。”
“居然讓女生在脖子上抹黑泥,想什麼呢!”
蘇文逸臉上一陣熱,把頭埋進臂彎。
在亂糟糟的笑聲中,她聽到有人拿起來她桌上的袋子,她微微側(cè)頭,驚訝地看到齊軒掏出裡面的手套。
手套套在了他那雙冰一般的手上,他首次對蘇文逸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謝謝,我很喜歡。”
那笑,宛如溪間漂浮的藍色冰蓮花,平淡的美麗,成爲一幅永久的水彩畫……
蘇文逸頓時風化成一座石像,半張著嘴,眼睛睜得圓圓的,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冰山美少年的笑容。那些尷尬,那些委屈,似乎也隨著這笑容化爲虛無了。
蘇文逸越過齊軒,撲向華靜,“靜姐,你對我太好了!”
她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正等著華靜表達一下什麼,卻看見她不動聲色地回座位,四周也變得一片死寂。
蘇文逸的嘴角抽了幾下,聽到了講臺上班主任的聲音。
“蘇文逸同學,下課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好了,其他人開始早自習。”
2
12月22日,冬至。
下午4點多,天邊的落日燃盡了餘輝,火燒雲(yún)層層疊疊,渲染著這一天最後一抹重彩。
稍不留神間,天色已暗,黯淡的月光,稀少的星辰,孤零零掛在深不見底的黑色穹幕上。
路燈下,一羣有說有笑的學生放學了。
蘇文逸半倚著車站的廣告牌,半小時過去了,她等的公交車依然沒有來。
看了一眼表,又想起沉重如山的作業(yè),蘇文逸心中閃過一絲擔憂。
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大不了熬夜,或者……反正答案也在手邊。
蘇文逸搖搖頭,不對,不能抄答案,這是作爲一個高二學生的自覺。
高二,每節(jié)課都是致命的,錯過了一節(jié)課,可能一學期內(nèi)都不理解某一方面的問題。
更致命的是,蘇文逸選擇了理科。
終於,蘇文逸站在了公車下車門處。
黑夜中的玻璃映著她疲憊的臉。蘇文逸不自然地朝玻璃上的自己撇了撇嘴,微微一笑。
自己這張臉,還……還湊合能看吧。
蘇文逸腦中浮現(xiàn)出齊軒那難得一見的笑容,想著白天手套那事兒,雖然被班主任關(guān)注了一下很慘,但是,他能收下,不知爲什麼,對她來說,是一件幸福的事。
蘇文逸的心中甜甜的。
下車,她偷偷跑到小店裡買了個隨身帶的鏡子。
一路沉浸在微笑版齊軒的世界中,不知不覺間,蘇文逸習慣性走進街巷深處的小區(qū),小區(qū)的太陽能路燈昏暗得像要滅掉一樣。
她掏出鑰匙,取出樓下報箱中的晚報。
今日晚報頭版——
“記者昨天從本市疾控中心獲悉,自今年12月16日以來,本市已有13人患新型流行疾病,目前因嚴重失血處於昏迷狀態(tài)……”
蘇文逸拿起手機,給華靜發(fā)了一條短信:
——要小心那個新病啊~據(jù)說得上就醒不來了。
“嗡——”,華靜回道:
——放心吧,你靜姐是什麼人?你可要小心,晚上少出門。
——晚上,少出門?
——對。你沒聽說患者都是晚上被發(fā)現(xiàn)昏迷的嗎?
——米聽過。
——反正小心就是了。照這樣子下去,快停課了。
——盼望停課ing
——……這什麼思想
——沒什麼啦~
第二天上課,蘇文逸竟發(fā)現(xiàn)一向早睡早起的華靜眼下長了濃濃的黑眼圈,眼睛也腫了,不論是課上課下,逮著機會就睡覺。
問華靜原因,她只說最近學習過火了。
可最近沒有什麼重要考試或比賽的,沒必要那麼努力學習。
蘇文逸怕是華靜家裡發(fā)生了什麼其它事,有些擔心,但又不好直接問。
學校也在宣傳如何預防新型疾病,卻不過是勤洗手,講衛(wèi)生一類的話。因爲新型疾病的病因尚未查明。
每天新增的患者都是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但輸血起不到一點效果,而患者也一直只是處於昏迷狀態(tài),各項指標都正常,沒有生命垂危的跡象。
所有患者的共同點,除了失血,還有脖子上、手腕上等身體各個部位的咬傷痕跡。
學校中還沒有人患病,所以對於疾病,學生們都沒有重視太多,生活中的一切還如往常。
這天,蘇文逸替老師錄入分數(shù)。本來華靜也想留下來幫她,但華靜看起來疲憊不堪,所以蘇文逸勸她回家休息,華靜不同意。兩人拉扯了一會兒,最後蘇文逸贏,華靜走時再三強調(diào)蘇文逸要早回家,蘇文逸爽快地答應了。
但是分數(shù)錄入完畢時,蘇文逸擡眼看看窗外,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天空中只掛著一輪昏暗的新月和零星幾顆閃爍的星星。
手錶上顯示的時間才六點多。
冬天就是這樣討厭,白天短,晚上長。
活兒幹完了,蘇文逸收拾收拾書包獨自回家。
晚上走熟悉的夜路,倒不是很可怕。蘇文逸一路哼著小曲子,突然,她站在小區(qū)樓前的花園旁邊,不動了。
她剛剛瞬間發(fā)現(xiàn)一道暗紅色光束從眼前掃過。
她環(huán)顧四周,並沒有再看到那紅光。看錯的經(jīng)驗常有,蘇文逸也就沒太在意。
走兩步,紅光又在花園中閃現(xiàn)了一次。
蘇文逸站定不動了,睜大眼睛搜尋紅光的來源。
紅光似乎也不動了,固定在紫藤蘿架的下方。
蘇文逸雖然常會看一些神話傳說類的小說,但從骨子裡是個絕對的無神論者。
大晚上冒的紅光不是有人刻意爲之,就是有人不小心落在那裡的東西發(fā)出的。
她向紅光所在的方向走去,而那紅光也好像在移向她的方向。
繞過一棵高聳常青的松樹,蘇文逸和紅光相遇了。
那是個男人。暗紅色光是那男人的雙眼。他猩紅的雙眼彷彿要流出鮮血一般猙獰,血紅色的光芒穿透了夜晚的寒霧,直直逼入蘇文逸的瞳孔。似乎她就那待捕獵物,被吸引到捕獵者的視線範圍內(nèi)。
此時,蘇文逸的大腦暗示她該立刻離開了。
但是,蘇文逸的腿違背了大腦的指示,像是在地上紮了根一般,一動不動。
男人雙眼的光芒也暗淡下來,眸子裡彷彿盛著凝固的鮮血。
男人邁著緩緩地步子,身影完全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
一副歐洲貴族的打扮,筆直瘦長的褲腿,挺拔的腰身,一襲黑色的風衣近乎接地。
寒風中,男人長長的黑色髮絲在空中亂舞。月光透過蔓葉,透過髮絲,淡淡灑落了一地。
男人站在月光中,微笑。
蘇文逸完全笑不出來,心跳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漸漸加快速度。
半晌,男人衝蘇文逸緩緩鞠了一躬,用男性低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女士,晚上好。”
“晚,晚上好。”蘇文逸指尖在發(fā)顫,面部肌肉也在抖動。她決定打破尷尬的氣氛,迫使自己抽起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很美的笑容。”說著,男人露出標準的英國紳士微笑,一步一步走下藤蘿架前的階梯,來到蘇文逸面前。
距離很遠,蘇文逸的雙眼中卻只剩下男人的雙眼,大腦停止了運轉(zhuǎn),思維能力完全停滯。
簡簡單單的,一雙絳紅色的瞳眸,或者說是深血紅色,卻無比深邃,玄妙,使凝視著它的人無法呼吸。
夜?jié)u深,迷離的月倒映著一層朦朧的緋紅色。
月下的二人相互凝視。一人半張著嘴,目光有些呆滯。另一人則微帶笑意,深紅色的眼中流淌著一絲自信,一絲不屑。
長靴落地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謐,男人在腳步聲中飛速來到蘇文逸的面前,蘇文逸的視線失神地定格他的臉上,定格在他的眼眸中。
男人深邃的瞳孔像是大海的漩渦,是深不見底的水潭,讓人淪陷,他偏偏頭,撥開額前細碎的黑髮,露出耳垂上掛著的點點銀光。
是一個絳紅色十字架。
十字架的暗紅色的光閃入蘇文逸失去焦距的雙眼。
蘇文逸被迫與他對視。在那樣近的距離,她甚至看到了他絳紅瞳孔中的絲絲縷縷的淺色,是紅葡萄酒的色調(diào)。
男人的雙手輕輕搭在了蘇文逸的肩上。
蘇文逸的書包落地,發(fā)出一聲悶響。
男人彎下身子,垂頭,撥開蘇文逸脖頸後的碎髮,側(cè)過頭,舌尖舔舔牙尖,冰冷的尖牙輕輕碰觸文逸的頸部,在少女獨有的嫩白後頸上舔了舔。
蘇文逸無意識地繃緊了脖子。
男人絲絲冰涼的長髮垂在了蘇文逸的肩頭,蘇文逸無動於衷。
她的靈魂彷彿早已不存在於這個身軀中。
男人紅色的雙眸似是會吸走人類靈魂的魔盒。
“偉大的血族給予的吻都是溫柔的,你生命的離去也將是如夢幻一般瑰麗。好好享受這一刻吧……”男人邪氣地笑道,尖牙瞬間刺出,又慢慢埋入不堪一擊的皮膚。
幾顆細小的血珠迸濺在了四周的草地上。
她一瞬間無法思考。
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迅速流入脖頸之處,身體癱軟無力,支撐在男人的身上。
她的生命逐漸流入他的生命。
蘇文逸仰頭凝望著遠處的月,一朵暗灰色雲(yún)擋住了月光,月色呈現(xiàn)神秘的紅色。
黑暗的蒼穹上只有幾點星光閃爍。
血族?
但她寧願相信眼前的人只是患了某種特殊的疾病。
血族,這個只會出現(xiàn)在科幻小說電影中的詞,怎麼會出現(xiàn)的現(xiàn)實世界?
怎麼會如此不幸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血液流失的時刻,蘇文逸的身體感受與她的牴觸意識相違背,她全身流淌的是莫名的快樂。
或許那個男人說的沒錯,血族給予的吻並不可怕,血族的索求是彼此的享受。
蘇文逸伸出軟弱的手,輕輕按住血族男人柔順的長髮,扭曲地笑了,眼角噙著一滴淚。
血族男人身形略微一震,停止了吮吸,輕輕說道:“舒服?”
蘇文逸本能地緩緩點頭。
血族男人輕蔑地哼笑一聲,摟住她的身子,牙齒更加深入地咬下,血液流似細小的泉水。
蘇文逸顫抖著倒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聽到自己血液流向某處的聲音,一陣恐懼浮上心頭。
蘇文逸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沒有力氣反抗。雙手軟軟地垂在身側(cè),連擡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血族,吸血,失血。
蘇文逸突然想起了半個多月前爆發(fā)的昏迷癥。
她的心跳速度逐漸加快,她不想成爲下一個昏迷癥的患者。
而她現(xiàn)在,毫無反抗能力。
蘇文逸動了動嘴脣,用盡她全身的力量,輕聲說:“不要害人了……”
吸血的聲音停止了片刻。
蘇文逸又說:“一動不動……沒有意識,和死……有什麼區(qū)別……”
血族男人抽出深入的尖牙,扶著蘇文逸的雙肩,再次凝視著他面前的女孩兒,眼神有些疑惑。
蘇文逸的身體快撐不住了,但她毫不示弱,咬著牙齒,擡頭與他對視,“吸血鬼……”
男人皺眉:“女士,是血族,我們高貴種族的名字。”
後頸的傷口尚未癒合,靜脈血在緩緩流淌,沿著脖子,滲透在校服中,紅色的血液濡溼了一片。
蘇文逸在奮力支撐著上下眼皮,讓它們不要合上。她知道,合上了雙眼,她就會永遠躺在病牀上,一輩子也見不到陽光了。
血族盯住那些流逝了的鮮血,遲疑了片刻,在蘇文逸的傷口上舔了一圈。
傷口完全癒合。
蘇文逸全身已經(jīng)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完全在倚靠著血族的支撐,才站立在地面上。
血族輕輕將蘇文逸的身體平放在地面上,讓她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姿勢彷彿在像上帝虔誠地祈禱。
蘇文逸的大衣兜中,傳來了“嗡——嗡——”的手機振動聲。
血族立刻消失在了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