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兒正心猿意馬,孟姜已經收回了眼光,低眉道:“上次你說到要與過去做一個了斷什麼的,分別之後我一直比較掛心。”
“怎麼?你擔心我會自殺啊?”我笑嘻嘻地問。
她搖了搖頭道:“你不會的,相比於死來說,生其實是更爲難的一件事,你有不得不撐下去的理由,所以是不會輕生的。”
“什麼撐下去的理由?”我有些好奇,像是在和她討論一件關於別人的事一樣,事實上也確實是別人的事,那是墨晏這狂傲小子的過去。
“當時我並不知道,只是覺得你心裡似乎在執著著什麼東西。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根源就在於你的那羣朋友吧。”孟姜說,“我聽章邯大人說了,你們都是河東名士,個個身懷絕技,珠聯璧合,此番過來也是屢立奇功……”
“這……是章邯大人過譽了,我那幾個兄弟確實稱得上身懷絕技,至於我嘛,哈哈……”我試圖謙虛一下,卻見孟姜用一種隱含深意的眼光盯著我,不禁問道:“怎麼了?”
“你自己發覺了麼?提到他們的時候,你的眼睛裡會發光,剛纔和現在都是這樣,看來你們之間的情誼真的是很深厚啊!”孟姜感嘆道,之後又似低語一般說道,“能有這樣一羣朋友,還真是好啊……”
我覺察到她眼中掠過的一絲落寞,趕緊說道:“他們都是很不錯的人,待會兒見到你就知道了,這樣一來大家也算是認識了,以後就都是朋友了唄!”
“是嗎?”她眸子一閃,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對了,你是哪裡人啊?看著像是南方人,怎麼會到北方來生活呢?”我開啓了閒聊模式。其實我把話題轉到這裡,也是因爲覺得她似乎看上去有些……孤獨。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子,正是和姑娘們成羣聚在一起,塗脂抹粉、花枝招展、天真無邪地嬉笑玩鬧的年紀,怎麼會隻身一人遊走於江湖,還成了什麼皇上身邊的首席方士呢?
更令我好奇的,是她這一身奇門異術和滿頭腦的知識,到底是天賦異稟,還是師承名門呢?不管是移花接木之術,還是永生之術,都是若干年後的嶽凝眉也比較擅長的,她們這個奇特的家族,又承擔著什麼樣的異質血統和歷史淵源呢?
我自己也知道,像這些扯閒片兒的話,墨晏是不會問出來的,我不相信對孟姜的這種不可抑止的傾心只有我一個人,墨晏也是肯定有的,只不過他太喜歡默默揹負了,心裡這麼想,也是絕對不會表達出來的而已。
“我原本是吳國人,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把我送去拜師學道,十四歲就開始獨自到處遊歷了。”孟姜說。
吳國,就是江浙一帶嘛,看來我並沒有看錯,孟姜的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著江南女子的那種文靜優雅,長得也如小家碧玉,就連法術,也是花木這等風雅的東西,與我們北方那充滿男兒氣概、性情豪爽簡單,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姑娘差別相當大。
沒錯,我心裡這種女中豪傑的代表作,就是桑青!
想到桑青,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竟然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似的,一種奇異的痛感開始瀰漫在胸腔裡。
雖然墨晏的一些記憶回來了,但關於他和桑青的過去,卻仍然非常的模糊,腦子裡似乎有著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像,但卻如雲裡霧裡,讓我怎麼也看不分明。
然而早於這些記憶甦醒的,是一些難以言明的感覺,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話,大概用“沉痛”這個詞是比較合適的吧。
雖然並不知道這感覺來自於哪裡,但卻令我深爲不安,我對桑青這個妹子,一直有很深的憐惜,心裡還時時惦念著幫她恢復女孩的身份,相比於身負四賢的盛名卻不能做自己,我真心希望她能活得更自在一些。但現在這種沉重的心情,讓我開始懷疑在那個被封印的過去之中,也許對她傷害最大的,是我自己也說不定!
但不管如何,我既然沒什麼手段去捋清那段歷史,倒不如著眼於眼下,雖然我仍然是墨晏,卻已經不再是墨晏了,能爲她做的,我也一定會盡全力的。
又和孟姜聊了幾句,兩人已經走到了越壁他們住的大帳外,我估計此時他們應該都聚在這裡等我的消息呢,一走進去,果然見那四個傢伙正圍坐著,一邊聊著一邊吃著什麼東西。
“正好你們都在,我來引薦一下……”我剛開口這樣說,卻已經看清了他們中間桌上放的東西,竟然是一大盤紫紅色的葡萄,粒粒珠圓玉潤,新鮮欲滴,還帶著葉片,一看就非常新鮮!
這大營裡的吃食一向寡淡,莫說魚肉,就連水果也是非常少見到的,這月餘以來我早已想念這口了,眼下見到他們竟然揹著我吃獨食,大爲不滿地幾步走到近前,嚷道:“你們不夠意思啊,有好吃的都不等等我!”
話即出口,一雙虎爪已經向盤中抓去,卻見連盤帶葡萄都在眼前一閃便被人拿走了,同時一個聲音說道:“這是偌嵇給我們的,沒你的份兒!話說你這和皇上談大事的人,還這麼饞嘴,傳出去成何體統!”
我一擡頭,見是桑青,不由得一怔。倒不是因爲她搶走了葡萄還順帶奚落我,而是再次望到她那英氣逼人卻仍略帶女兒嬌態的臉,內心裡又是咯噔的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擊了一下,竟是隱隱作痛。
但有了剛纔的經驗,我立刻反應了過來,裝作虎著臉對偌嵇道:“小子,有葡萄竟然不預備我的份兒,你不想混了?”
一旁的偌嵇早彈簧一般跳了起來,急切地道:“公子,哪會呢,給你留著哪!”說罷,跳下榻去,從旁邊拖出一個竹簍來,從中一撈,一大串葡萄就出現在了他手上,兀自沾著露珠,估計就產自這驪山之上吧!
“這還差不多,”我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接過,回頭對桑青他們說道:“該談大事談大事,該饞嘴饞嘴,是我的做人原則!”之後,就近不急待地大塊朵頤起來。
這一回頭的工夫,看到門口站著的孟姜,才猛然想起似的,大大咧咧地說道:“這位剛纔桑青也見過了,孟姜姑娘。”之後又對孟姜說,“這是秦期、越璧,這個小孩,叫偌嵇。”
“誰是小孩啊!”偌嵇不滿地低聲嘟囔著。
我聽得分明,一斜眼問道:“什麼?”
“沒事!”偌嵇大聲說,然後快步走到孟姜面前道,“孟姜姑娘,請坐,來,吃葡萄!”
孟姜一直面帶微笑,此時被他一迎,也就大大方方地在搨上坐了下來,一交錯之間,快嘴的偌嵇已經說道:“我不是小孩,我已經十五歲啦!”
“這一屋子的人裡你最小,怎麼不是小孩了?”我不肯放過他。
他卻把胸脯一挺道:“小孩,小孩能來到這兒跟著幾位公子幹大事嘛!”
我忍俊不禁,卻故意擡槓道:“還幹大事,是什麼大事啊?”
偌嵇雖然人小,但卻非常機靈,此時雖然被我逼問得急,卻沒有貿然回答,而是偷眼瞧了一下孟姜,纔對我說道:“管他呢,但凡你們幾位公子乾的,都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