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的總統套房內，坎特正在客廳裡待命。

或許因爲面壁者那重沉重的負擔，昨天龐學林和泰勒、希恩斯、雷迪亞茲等人難得放下面壁者的面具，暢聊到午夜，彼此之間也建立起了良好的關係。

“坎特，你早餐吃過了嗎？”

龐學林打著哈欠，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坎特道：“我已經吃了，龐教授，您想吃些什麼？我馬上讓人給您送上來。”

龐學林道：“隨便吧，如果有豆漿油條之類的，那就更好，沒有的話，普通的西餐也行。”

坎特笑道：“龐教授，我馬上吩咐下去讓人準備。希爾頓家族的人說了，他們對面壁者下榻希爾頓酒店感到非常榮幸，目前酒店有專門爲每一位面壁者準備的符合他們口味的各國美食，您要的豆漿油條肯定都有。”

龐學林笑了笑，也不意外。

在面壁計劃剛剛開始的階段，面壁者擁有崇高的權力和和威望，幾乎和古代的帝皇無異。

直到連續兩位面壁者計劃失敗身死，國際社會對面壁計劃的批評纔多了起來。

到了大低谷以後，面壁計劃更是成了一個古代的笑話。

不過龐學林相信，昨天那一場圓桌會議，足以讓面壁計劃的實施變得比原著中要輕鬆許多。

當然，磕磕碰碰肯定少不了，特別是面壁者與PDC之間的權力博弈，將會貫穿整個面壁計劃實施的全過程。

“對了，其他幾位面壁者呢？”

坎特道：“泰勒先生去了日本，雷迪亞茲先生準備探訪位於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比爾·希恩斯博士已經和他的妻子一同返回歐洲，他們馬上要召開一場國際腦科學大會，另外，羅輯博士……”

說到羅輯的時候，坎特欲言又止。

龐學林笑著說道：“羅輯怎麼了？”

坎特道：“羅輯博士提了一個要求，他要我們幫他找一個背靠雪山，面向湖泊，還同時擁有草原和森林的原生態莊園……”

“你們照做了？”

“是的，面壁計劃委員會同意了羅輯博士的要求，只要面壁者提出的資源沒有超出面壁計劃設定的範疇，或者對人類生命造成傷害，否則，任何對面壁者的質疑都是違反面壁計劃精神的。”

“這麼說，我如果提出這樣的要求，你們也會滿足了？”

“當然！”

龐學林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算了，我沒有羅輯那樣的好命，我頭上還壓著一堆任務呢。”

坎特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以爲龐學林所說的任務是面壁者的職責，卻不知道，龐學林指的是系統任務。

“對了，龐教授，您接下來的行程準備怎麼安排？”

龐學林沉吟片刻，說道：“我想見一見PDC輪值主席伽爾寧先生。”

……

下午兩點，龐學林在聯合國大廈伽爾寧的辦公室內，見到了這位大忙人。

伽爾寧是一位來自俄羅斯的老頭，之前龐學林參見面壁者大會的時候他就專程來機場迎接過龐學林，兩人算是打過一次照面。

再次見面，伽爾寧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

“龐教授，我剛從倫敦飛回來，下午原計劃準備飛東京的，不過聽說您要見我，我就抽出了兩小時的時間。”

在聯合國，秘書長雖然名義上是聯合國的最高領導人，但是這位行星防禦理事會的輪值主席，纔是權力最大的一個。

不過行星防禦理事會輪值主席一般由五大國派人輪流任職，最多隻能擔任三年時間。

龐學林微笑道：“主席先生，我這次過來，主要有件事想找您幫忙。”

“什麼事？”

伽爾寧端起桌上冒著熱氣的咖啡，吹了吹熱氣，然後輕輕抿了一口。

“我要向三體世界發射探測器！”

龐學林微笑道！

伽爾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含在嘴裡的咖啡差點一口給噴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伽爾寧才把咖啡全部嚥下，說道：“龐教授，這是面壁計劃的一部分嗎？”

龐學林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對，這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伽爾寧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出去，說道：“維德，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接著，伽爾寧掛斷電話，擡頭看著龐學林道：“龐教授，既然如此，那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我想他應該能幫到你。”

龐學林道：“主席先生，您不問問我爲什麼要向三體世界發射探測器嗎？”

伽爾寧笑道：“龐教授，您在五位面壁者中，可供調取的資源額度是最大的，向三體世界發射探測器完全在您可供調取的資源範圍內，此外，發射探測器本來就屬於主流防禦計劃範疇，只是暫時沒人提而已。”

“原來如此！”龐學林眨了眨眼，問道，“能冒昧地問一下，我可供調取的資源大概有多少嗎？”

伽爾寧聳了聳肩道：“龐教授，抱歉，爲了防止面壁者濫用資源，面壁者委員會目前尚未得到許可面壁者查詢可動用資源額度。”

“可以理解！”

龐學林點了點頭，笑道。

沒過一會兒，辦公室的門敲響。

伽爾寧道：“請進！”

來人推門而入。

龐學林看向對方，對方比自己想象得年輕，估計也就三十多的樣子，他臉上的線條很古典，又帶著一絲如同雕塑一般的剛硬。

雖然他的眼神看似有些疲憊，但從他眼中時不時閃過的一絲銳利之色，可以感覺出來，這是一位不好相與的硬角色。

伽爾寧道：“龐教授，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維德，托馬斯·維德，行星防禦理事會戰略情報局局長。他原來在克格勃工作，不久前剛剛調入行星防禦理事會戰略情報局（PIA），擔任局長一職。PIA主要負責正對三體文明的情報工作，我想，您如果想要向三體世界發射探測器，維德局長是一個很好的合作者！”

“維德先生，你好！”

“面壁者閣下，您好！”

龐學林眉毛一挑，微笑著和維德握了握手。

維德並沒有如其他人一般稱呼自己爲龐教授，而是稱自己爲面壁者。

說明這是一個對任何人都懷有一定戒心的人，當然，也有可能這是情報部門工作人員的通病。

“面壁者閣下，您要向三體世界發射探測器？”

維德有些好奇道。

“維德局長，稱呼我爲龐教授就可以了。”龐學林微微一笑，說道，“怎麼，這有什麼問題嗎？”

“哦，沒什麼問題，龐教授！”

維德搖了搖頭，他只是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位面壁者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不過發射探測器一事，有面壁者介入的話，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PDC那些大爺給他們批經費的時候，說不定手頭一鬆，能在支票的後頭加一個零。

伽爾寧看了下手錶道：“龐教授，發射探測器一事您和維德局長聊吧，我等下馬上就要趕飛機去東京了，就先不和你多說了。”

“主席先生，您去忙吧！”

和伽爾寧告別，龐學林將目光轉向維德，微笑道：“維德局長，方便帶我去參觀一下PIA嗎？”

“當然可以！”

維德不動聲色地看了龐學林一眼，他總覺得這位面壁者看向自己的目光有點古怪，卻又不知道到底哪裡有問題。

不過他能感覺出來，面壁者對自己並沒有什麼敵意。

維德對龐學林瞭解不多，這位面壁者昨天才正式向外界公開身份，前ETO成員，曾經幫助人類高層獲取三體文明資料，面壁計劃創始人，國際頂尖數學家。

特別是數學家這一身份，維德專門還上網查過，數學界對他的評價很高，都快被譽爲當代數學界第一人了。

龐學林自然不知道維德的想法，這時候，他的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三體三部曲，第一部的主角最沒有存在感，第二部的羅輯，雖然到第三部的時候已經是超凡入聖，憑空爲人類續命數百年，最後成爲人類文明的守墓人。

但他的存在，絲毫沒能掩蓋另外兩位配角的光芒。

其中一個是第二部裡的銀河人類之父章北海，另一個就是托馬斯·維德。

托馬斯·維德是三體第三部《死神永生》裡的人物，他意志堅定，性格強硬，做起事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小說中，身爲PIA局長的他，率先提出向三體世界發射探測器的想法，在科學家們紛紛表示技術上不可行的時候，甚至說出了用資源改變原理這樣的話。

後來由於技術上的侷限性，維德決定用探測器，將一個完整的人類大腦送往三體世界。

但是這一計劃對候選人的要求很高，爲了讓自己的手下瓦季姆成爲該計劃的候選人，野蠻的維德通過輻射讓瓦季姆得了白血病，結果直接導致瓦季姆開車時病發出車禍身亡。

而在數百年後的威懾紀元，爲了與程心爭奪執劍人的職位，維德更是選擇出手暗殺程心。

遺憾的是，維德失敗了。

在後來三體文明對維德的評價中，假如維德擔任執劍人，他的威懾曲線幾乎是一條呈百分之百的直線，而做了整整五十年執劍人的羅輯，其威懾度也不過在百分之九十上下波動。

再後來，維德爲了研發光速飛船，選擇了與聯邦政府敵對，甚至不惜用反物質子彈與聯邦政府同歸於盡。

然而，最終，在程心的勸說下，這位梟雄選擇了投降。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

維德最後時刻向程心說出的這句話，可以說是他一生的寫照。

這樣一位強力人物，龐學林可不願意他跟著歷史隨波逐流，最終與人類文明一同泯滅在二維化的虛空中。

維德坐上了龐學林的專車，在一羣警衛的保護下，徑直前往PIA總部。

PIA總部設在距聯合國大廈不遠的一幢六層舊樓中，此樓建於18世紀末，結實厚重，像是一大塊花崗巖。

樓內空蕩蕩的，看起來有些陰冷，走廊和辦公室裡堆滿了各種未拆封的紙箱以及辦公設備。

維德將龐學林帶到自己的辦公室，坎特和一衆警衛則守在外面。

維德爲龐學林倒了一杯速溶咖啡，隨後，他從抽屜裡找出一盒雪茄，說道：“龐教授，你抽不？”

“不了，謝謝！”

龐學林笑了笑，雖然在鯨歌世界用飛刃材料殺人時，他曾經體驗過菸草的味道，不過他不準備讓自己迷戀上這玩意兒。

維德道：“那你不介意我抽吧？”

龐學林笑了起來，說道：“沒事，你隨意。”

維德點了點頭，將雪茄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道：“龐教授，你也看到了，現在PIA剛成立，各國派過來報道的人都還沒到，就我和我的同事米哈伊爾·瓦季姆到了。哦，瓦季姆是我們的技術規劃中心主任，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參加過前蘇聯暴風雪號航天飛機的設計，後來又擔任過一艘貨運飛船的副總設計師。我們PIA主要是以三體艦隊和三體人母星爲主要偵查目標的情報機構，所以具有比較強的技術以及航天背景。說實話，如果不是你提出來，我也準備提議向三體世界發射人類探測器了。”

龐學林笑著說道：“那能把瓦季姆叫過來嗎？正好我也想和具有航天背景的專業人士聊一聊。”

“沒問題。”

維德拿起桌上的電話，給瓦季姆撥了過去。

沒過一會兒，瓦季姆就上了樓，讓龐學林意外的是，瓦季姆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黃皮膚的漂亮姑娘。

姑娘長相很陽光，一看就給人以好感，形象酷似龐學林在現實世界見過的一位女明星高媛媛。

在現實世界，高媛媛幾乎被三體粉們一致認爲是程心的最佳扮演者，龐學林沒想到在三體世界，真人竟然也跟那個清嘴女孩如此相似。

“龐教授，維德局長，你們好！”

瓦季姆朝龐學林和維德分別問好，隨即又介紹道：“這位是剛剛來PIA報道的同事，我的航天技術助理，叫程……程……”

“程心！”

程心有些忐忑道。

龐學林的目光淡淡地從程心身上掃過，他對程心沒多少好感。

這位三體第三部《死神永生》中的女主，曾經數次以愛的名義，讓人類陷入了無盡深淵。

雖然龐學林很清楚，這姑娘不過是人類集體意志的化身，就算沒了程心，還會有另一個張心、李心、王心出現。但當初看小說的時候，他是真想把程心弄死。

程心有些不安，龐學林掃過來的目光甚至讓她感到了一絲恐懼。

她航天專業出身，畢業後就進入爲新一代長征火箭研製發動機的課題組。

這是一個在別人看來既重要又核心的地方，但程心對自己專業的熱情早已消退。

她早就意識到，依靠化學火箭可能永遠也無法進入真正的航天時代。

三體危機的出現使這一事實更加明顯，依靠化學動力建立太陽系防禦體系簡直是癡人說夢。

三體危機發生後，聯合國開始成立與行星防禦有關的各種機構。

這些機構與以前的聯合國組織不同，它在行政上由行星防禦理事會（PDC）領導，但主要由各國派遣人員組成。

國內航天系統抽調了一大批各種級別的人員進入這類機構。

程心也接著這個機會，離開了空天飛行器航天段發動機的設計組，來到了PIA。

只是她沒想到，來PIA報道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一位真正的大佬。

那位看起來目光銳利強硬的局長維德也就罷了，真正讓程心感到有些驚恐的，是坐在維德對面的面壁者。

龐學林這個名字，在面壁者大會召開之前，寂寂無名。

但是面壁者大會結束之後，他已經成了這顆星球上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前ETO成員，面壁計劃創始人，數學家，面壁者。

種種身份加成，讓這位大佬成了傳說中的存在。

網上有很多關於龐學林的傳言，也有很多龐學林的照片。

照片中的龐學林，陽光帥氣，彷彿一個大男孩，看起來人畜無害。

但真正見到龐學林本人時，程心才明白，這種所謂的第一印象，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龐學林看向她的第一眼，如同實質一般的目光，就讓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彷彿被徹底看透了一般。

更讓她有些驚恐的是，她從龐學林的目光中，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敵意，甚至殺意。

程心不知道龐學林這種敵意從何而來，但現在，她只想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

龐學林淡淡一笑，將目光從程心身上收回。

程心不由得鬆了口氣。

一旁的維德有些詫異地看了龐學林一眼，他隱隱感覺到，龐學林認識程心，甚至看向這個女孩的目光中，還帶了絲敵意。

不過維德也懶得多想，他只需要將自己的職責履行好就可以了，面壁者和這姑娘之間存在什麼問題，管他鳥事。

更何況，以面壁者的權勢，真要把這姑娘怎麼樣，他也沒什麼辦法。

龐學林笑道：“瓦季姆先生，程心女士，你們坐吧，既然你們都有航天技術背景的，那麼正好，我剛剛和維德局長討論了一個計劃，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龐教授，您請說。”

瓦季姆說道。

龐學林道：“是這樣的，我們準備向三體世界發射一顆探測器，你們覺得以當前的技術水平，可行性高嗎？”

瓦季姆微微一愣，和程心對視了一眼，說道：“龐教授，有具體的技術指標嗎？”

龐學林道：“唯一的一個指標，讓探測器達到百分之一的光速。”

瓦季姆皺了皺眉，疑惑道：“就是說，如果考慮加速階段，但不考慮減速，探測器將在兩到三個世紀到達奧爾特星雲，並在那裡接觸和探測已開始減速的三體艦隊！”

“對！”

龐學林點了點頭。

瓦季姆道：“可是按照人類現在的宇航速度，到達奧爾特星雲需要兩三萬年時間，如果現在發射探測器，可能四百年後敵方艦隊到達時，我們的探測器還沒有飛出家門口。”

“所以說光速的百分之一是一個必須達到的指標。”

龐學林淡淡笑道，彷彿這個指標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把目前的宇航速度提高一百倍？這在目前絕對做不到。”

瓦季姆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時，維德出聲道：“別忘了我們有資源！以前航天只是一個邊緣化的事業，現在進入主流了，所以我們有以前難以想象的巨大資源可以動用！我們用資源改變原理，把巨大的資源聚焦在那個小小的東西上，用野蠻的力量把它推進到光速的百分之一！”

瓦季姆笑著搖搖頭，說道：“維德局長，我不想冒犯您。用資源改變原理這話，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的，這裡講講可以，可千萬別在PDC會議上說。”

程心悄悄地用眼角餘光打量龐學林，龐學林只是微笑的看維德和瓦季姆爭論，彷彿在看戲一般。

只是下一秒，龐學林突然將目光轉向程心，目光相觸，程心瞬間感覺自己彷彿成了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一般。

她連忙收回目光，只覺得渾身冰涼。

但龐學林似乎並沒有放過她的意思，淡淡笑道：“程心女士，你有什麼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