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夜西北風(fēng),隔日的天藍(lán)的發(fā)亮。雪還未融化,早有動物活動的痕跡印在上頭,以爪印判斷,有雪兔、麻雀和狐貍之類。
竹塢一室安靜,一大一小在諾大的竹牀上相擁而眠,睡得很是酣甜。
過了半響,牀上的小人鼻子皺了皺,緩緩睜開了眼,目光呆滯的盯了好一會牀頭的垂蘇,漸漸的鳳眼才恢復(fù)清明。只覺得身上沉重,輕側(cè)過頭,只見一女人扒拉在他身上,不僅手搭在他肚子上,右腿夾著被子壓在他的身上。
小人兒皺著眉,艱難的想直起身,可惜身上哪處都在疼,費(fèi)了好大的勁卻不得法,反而浪費(fèi)了僅有了大半力氣,無力的躺下微喘著。
這一動靜倒弄醒了熟睡的玉姝,玉姝打了個呵氣,揉揉惺忪的眼,才覺得身下有異。歪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好看微微向上挑的鳳眼。
喔,她撿的小公物醒了。
在她的身下……
玉姝不動神色的在小公物的注視下從他身上挪開她的手爪子,撓撓腦袋上翹起來的呆毛,打招呼道:“早上好呀,你可醒啦。”
明明她纔是最後一個醒的好吧。
小人兒並未說話,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眼裡滿是茫然,還帶著絲絲防備。
玉姝也是頭遭一次和人類講話,卻沒得搭理,也不在乎。
“瞧你的臉色,應(yīng)該無大礙。昨日你埋在谷底的雪裡,我瞧著你尚有一絲氣息,便把你帶了回來。”地上的火盆的火早已熄盡,關(guān)了一夜的門窗難免悶氣,玉姝推開了一點窗。“哦對了,我叫玉姝,這兒是我的竹塢,這裡的每根竹子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最強(qiáng)韌的竹子搭建的,即使是山神發(fā)怒,它也能扛住一二。”話語裡滿是驕傲,要是後面有條尾巴,早就戳破了屋頂了。
小人還是不語,掙扎著又想坐起,他討厭這個角度看人。可他哪有力氣,剛撐起來,又躺了回去。玉姝見他如此費(fèi)勁,順手提了他一把,“你別亂動,你的腿斷了,要修養(yǎng)好一陣子才能使得上勁。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是哪裡人?”
小人兒感覺到眼前人並無惡意,逐漸卸去了防備,盯著青靛麻布被默了一會,開口道:“晏憷,我只記得我叫晏憷。”太久沒說話,聲音有些嘶啞。
“我是不是要給你一碗水?”玉姝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她覺得這個小公物興致不大高,對她這個救命恩人實在冷淡。在凡間救命之恩戲本子裡且不說以身相許,至少也得感激涕零吧,爲(wèi)什麼小公物待她如此不冷不淡呢?玉姝左思右想,在對照著戲本子來,她覺得是自己照顧的還不夠到位!
“你等著,我去去就來。”等不及小人兒反應(yīng),玉姝拋下這句話,一個轉(zhuǎn)身就出了門。
不多時,她端著一個碗進(jìn)來了。
晏憷不僅腦殼疼嗓子火燎燎的疼,見她熱情的端來水,也不客氣,接過碗正要喝時,發(fā)現(xiàn)裡面竟然裝了半碗雪?!
晏憷狐疑的看著眼前的女人,打量著是不是個傻的,但看她神色清明,也不像是呀。
“你且等等,屋內(nèi)暖和,不多久雪就會化了。”玉姝眨巴著眼,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接受小公物對他滔滔不絕的感激了!她救他回來,就是等著這一刻啊!
晏憷一臉黑線的看著手裡冰冰涼的雪水,在對上一臉要表揚(yáng)要誇讚的臉,心裡呃呃呃……
晏憷:“我不渴……”
“……好吧。”沒有聽到想要的話,玉姝失落極了,端走他手裡碗,加了句,“你要是渴了,我再端給你!”
晏憷:……她這是非讓他喝不可了?
“你剛道你只記得你叫晏憷,是啥意思?”腦子轉(zhuǎn)的慢,冷靜下來才發(fā)覺小公物那句話好像還有一層意思。
晏憷認(rèn)真的看著她,一板一眼道:“我撞到腦袋,不大記得以前的事了,只是腦中有不同的人在喚晏憷這個名字,想來是我的名字吧。”
這稚聲稚語在玉姝聽來像是打雷般可怕。她還想著小公物傷好了自個能走出去,然後相忘於江湖、音信全無、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誰料想他竟然失憶了……
不過這點倒是蠻符合戲本子裡戲碼的。
“你再好好想想,你家門前有沒有什麼特徵,或者你家有幾口人,喜歡吃啥飯。”玉姝繞著牀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急的撓耳抓腮。
晏憷坐著不語,過了一會,搖搖頭。
“怎麼會這樣?”玉姝正坐在牀角,心裡思索著有沒有治失憶癥的藥草。
晏憷見她一副腸子悔青了的模樣,掀開了被子,作勢要下牀,“謝謝你救我回來,我現(xiàn)在不僅不能動還什麼都不記得實在是太給你添麻煩了,我還是走吧。”
玉姝趕忙接住搖搖欲墜的小人兒,把他重新摁回被窩。見他幼小無助,卻又倔強(qiáng)的小樣子,心裡立馬軟了,連忙揮手解釋道:“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你想在這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趕你走的。”
晏憷推開她的手,要下牀,“不麻煩你了,我出去找找,總會有認(rèn)識我的人吧。”
玉姝強(qiáng)硬的又把他摁回去,“且不說外面冰天雪地的你走不了幾步就被凍死了,再者這可是山裡頭,靠你兩條腿不知得走到哪個時候呢。”
“那該如何是好?”晏憷愁眉不展,一臉迷惘的看著被褥。其實內(nèi)心波瀾不驚,完全沒有因爲(wèi)失憶而驚慌失措。他早在醒來時就發(fā)現(xiàn)了,很快的接受了現(xiàn)實,分析好了一切。他現(xiàn)在什麼都不知道,如果現(xiàn)在被趕出去的話,我只有死路一條甚至有更壞的情況。最安全的是,他在恢復(fù)記憶或者有了依託之前呆在這裡。
“小事情,你傷好之前我不會趕你走的,你安心在這裡養(yǎng)傷吧。”玉姝估摸著這小公物大抵是個讀書家的孩子,年紀(jì)輕輕說話卻很老成,和山腳下牛小柱那羣天天打山雞掏鳥蛋的熊孩子是天差地別啊。
在玉姝看來,讀書是頂光榮頂神聖的事,戲本子裡的窮苦書生就是靠讀書做大官,住大房子的,還有好多好多人來服侍。鄉(xiāng)長,鎮(zhèn)裡頭的縣令都是讀書人。有錢的沒錢的人家,都想把小孩送進(jìn)學(xué)堂裡。林峰鎮(zhèn)小,只有一個小小的學(xué)堂,她曾去偷偷聽過。夫子已經(jīng)老的鬍子花白,說話漏風(fēng),右手握著一本書,左手擎著一個長長的戒尺,帶著一羣小蘿蔔頭念著之乎者也。小蘿蔔頭們也不知是否能聽得懂,反正閉著眼學(xué)著夫子的模樣晃著腦袋,好笑極了。
“那……謝謝你了。”晏憷勾脣一笑,目的達(dá)成。
“你說這是山裡?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玉姝點點頭,“對啊,我打小就住在這裡,你是第一個到這裡來的人。”
“你一個人住這不害怕嗎?”
“沒甚可怕的,有時會聽到狼叫,但是它們從不往這邊來,很聽話的。山裡頭還有很多其他小動物,等天暖和了你就能看見了。”相比于山下,山上可安全得多了。即使有兇殘帶猛獸,那也不敢過來招惹她呀。
“聽起來不錯。”
“還不賴,夏天比較有意思。”玉姝贊同,但想到她這麼說小公物會不會很嚮往啊,這可不行,等他傷好了可是要走的,她可不留他到夏天。“不說這個了,這幾日你養(yǎng)傷的時候,一定要很努力的想你爹孃是誰哦。”
“嗯。”晏憷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其實也非什麼都想不起來,剛醒來那會,腦中閃現(xiàn)過幾幅畫面。有一個粉牆黛瓦的大房子,裡面有很多言笑晏晏的人圍著他,但他好像並不高興,冷眼看著。還有一個畫面是他在山裡奔跑,後面有人想抓他,他跑了好久好遠(yuǎn),他很疲憊。
總之,在他沒有想起一切之前,呆在這裡是最安全的事,雖然這屋主人看起來並不想留他很久,但他現(xiàn)在可是手無寸鐵的孩子呢。
“你是不是想要睡覺了?”玉姝不知他心裡彎彎道的心思,見他沒精神只以爲(wèi)是他累了。
聽她這麼一提,疲憊開始席捲而上。他原本頭就昏著,是被壓醒的,剛醒沒喝上一口水還說了好些話,晏憷真的累了,“嗯。”說著,緩緩的躺下。
“那你好好休息。”玉姝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了窗,帶上了門,好讓他休息。
她得趁著他睡覺的時候往山下走一趟,她剛纔纔想起她半年不吃飯可以,但小公物不吃是要見閻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