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城客棧,李吉把錢包遞給母親,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錢包找到了。”
“你是怎麼找到的?臉上怎麼傷成這樣?”母親驚訝地注視著一臉淤青的李吉,嚇得臉色慘白,瞪大眼睛,咳嗽了幾聲,有些焦急地道。
“額……沒事,走路不小心摔倒的……”李吉心裡有些忐忑不安,把頭急急地低下去,目光躲閃著。
“哦?要小心些……你妹妹許久未見蹤影,你去找找在哪裡?”母親面露焦急之色。
“咦!臭丫頭,會去哪裡呢?我現(xiàn)在就去找。”聽說李明月不見了,李吉也嚇出一身冷汗。
“明月……李明月啊!你在哪裡?”李吉沿著街市邊走邊喊著。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忽然聽見一個熟悉又美妙的歌聲飄蕩在街市,在耳際遊走,悠悠盪盪,宛如百鳥鳴囀,清越悠揚,蕩人胸懷。
路人紛紛駐足圍攏,全場沸騰了,雷鳴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
這歌聲越聽越熟悉,李吉停下腳步湊近一看,只見李明月在衆(zhòng)人的喝彩下正投入地吟唱《孔雀東南飛》。
“小姑娘,唱得真棒!”
“不錯,真好聽……”
周圍觀衆(zhòng)越擠越多,其中有一箇中年胖子上前一步說:“小姑娘,你會不會唱漢樂府詩《陌上桑》?”
“會啊……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爲羅敷……”李明月嘟著小嘴,纖手輕捻蘭花指,腳踏舞步,低吟淺唱,歌聲如同山澗泉水般清澈而自然,沁人心扉。
“哎呦……唱得真好!”優(yōu)美的歌聲在街邊緩緩迴盪,婉轉(zhuǎn)動聽,令人不禁拍手叫好。
望著李明月把《陌上桑》唱得情意綿長,自然純美,扣人心絃,引得衆(zhòng)人嘖嘖稱奇連聲叫好,李吉嘴角也不禁揚起一抹帶著些許驕傲與自豪的微笑。
一曲唱畢,圍觀人羣紛紛慷慨解囊,丟下一兩個銅錢,漸漸散去。
“謝謝各位大爺打賞!”李明月笑著鞠躬答謝。
“什麼?在街頭賣唱?”李吉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心疼如刀絞一樣,突然感到一股失望的苦水,淹沒了全部期待。
“李明月!”李吉大聲叫道,“你在這幹什麼呀?”
“我在唱歌呀,還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呢……”李明月捧著一把銅錢,端到他面前,臉上盪漾著輕快而純真的笑容。
“你沒覺得這樣很丟臉嗎?”李吉臉色一變,倏然抓住她的手腕,惱羞成怒道。
“我怎麼丟臉了?我是靠自己賺的錢。”李明月眼圈微微一紅,楚楚道。
“你就不應(yīng)該出來賣唱,這跟乞討有什麼區(qū)別?”李吉目光射出嚴厲的眼神,怒不可遏地吼叫著。
“嗚嗚……不賣唱,不賺點錢,我們都沒錢給母親治病了。嗚嗚……你覺得我喜歡嗎?我也覺得丟臉不想唱,要是母親的病好不了怎麼辦?連母親也離開我們怎麼辦?我不想看著母親離開我們……”晶瑩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滾下面頰,李明月抹著眼淚委屈地哭了起來。
李吉臉上雖然像巖石一樣冷峻,但是內(nèi)心卻極其的悲慼和沉痛,泛著無限懊悔:原來妹妹賣唱是爲了籌錢給母親治病,我竟然錯怪她了……
那一刻,李吉與李明月相擁而泣,眼睛看著遠方,眼淚肆意的流淌,嘴裡喃喃說道:“以後,就算賣藝也讓我來。沒有父親,沒有大哥,都讓我來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受苦的,我一定努力變強,守護我最愛的人。不管未來如何,守候家人的心永遠不會變。所以,以後別這樣了,好嗎?”
“二哥……”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猶如出水芙蓉般清麗,李明月依偎在李吉懷中啜泣不已。
此時不遠處,樹叢被撥開,探出一個腦袋,面如桃色,高高的鼻樑下面,嵌著一張櫻桃小嘴,美眸靜靜地凝視著這一幕,猶如掛在蒼穹的一顆星,折射著純淨(jìng)的光輝。
蕭靈兒站在樹下怔怔出神,表情複雜怪異,憂鬱的眼神閃爍著淚痕。
“二哥已經(jīng)把丟掉的錢找回來了!”李吉拭乾臉頰上的淚水,嘴角綻出一絲笑容。
“真的嗎?那……這些錢拿去買肉包好嗎?母親最喜歡吃肉包了。”李明月攥著一把銅錢,破涕爲笑道。
“走吧!”李吉開心的搭在李明月柔肩上,轉(zhuǎn)身走向街心。
剛走幾步,李吉突然拽緊李明月的手,側(cè)著臉轉(zhuǎn)身往回走,低聲喊道:“不好,快跑!”
鬧市盡處,安吉縣殺手們正氣勢洶洶穿梭在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之中。
一雙嫩滑的玉手,一把挽住李吉與李明月,倏地鑽回街邊樹叢裡藏躲,定睛一看,原來是蕭靈兒……
春來夏至,南方天氣依舊溼冷異常,俗話說“未食五月糉,被褥不甘鬆”,特別是山峰險峻、地勢高崎的陽羨荒郊,寒風(fēng)吹在臉上如同針扎一般,冰涼刺骨。
在古城客棧辭別蕭靈兒後,李家母子三人便慌慌張張?zhí)与x陽羨山城,動身前往建康城。
路上游客如織,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這些人要去哪裡?”望著官道上揚起陣陣飛塵,李吉疑惑問道。
“吉兒,他們要去至善寺參加齋戒盛會,咳咳……”母親的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
“齋會是不是很熱鬧呢?我們能不能也去看看?”李明月好奇地睜大眼睛,等待著母親的回答。
“當(dāng)然!”母親剛想拒絕李明月的時候,看著她殷切盼望的眼神,又不忍心,怕傷害她,於是微微一笑道,“也好,那我們順道去看看吧!”
山風(fēng)一吹,身上便有了絲絲涼意,母親見李明月穿得有些單薄,怕她著了涼,便將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給她披上。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無論生活多麼困難,只要一息尚存,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團聚。”
母親緊緊地牽著李吉以及李明月的手,彷彿有了無窮力量,深吸了一口氣,往至善寺方向走去。
要去至善寺需先經(jīng)過至善洞,洞中層層相連,有上中下水四洞,儼如一幢石雕大樓。
出了至善洞,便進入至善後院,這裡松柏常青,古木成林,山蔭小道,曲折通幽。
下山就是祝陵村,村外毛竹參天,常年蔥綠。
近旁就是至善寺,寺前聳立著一塊巨大石碑,碑高約丈餘,碑上鐫刻“至善寺”三個大字,筆跡古樸,蒼遒有力,引人注目。
好不容易來到至善寺,發(fā)現(xiàn)寺外人山人海,根本擠不進去,就算擠進去也進不了寺廟,因爲周圍佈滿侍衛(wèi),除非有受邀的名門望族方能進得去,其餘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一經(jīng)打聽,原來是齊國陽羨公主在主持齋戒會。
“吉兒,月兒,看這情形,至善寺是進不去了,連日趕路,也該餓了,我們?nèi)コ孕〇|西。”母親拉著兩人來到祝陵村。
因爲梁祝蝶變傳說以及皇家寺院影響廣泛,遊客絡(luò)繹不絕。
祝陵村毗鄰風(fēng)水寶地,當(dāng)?shù)卮迕窠畼桥_先得月,於是在此做起買賣,擺出各式各樣的美食特產(chǎn)珍玩,久而久之竟成了遠近聞名的集市。
走到村口,就聞到街邊美食香氣撲鼻,纏繞在空中,沁人心脾,芳香四溢,所見一切似乎都在招手誘惑。
街邊小吃,看似簡單,卻暗藏人間美味,只有真正懂得火候之人,纔會烹調(diào)出極致的美食。
李明月早已飢腸轆轆,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個不停,雙腳變得異常沉重,每邁開一步都舉步維艱,只覺得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李吉則強嚥了口唾沫,默默地跟著母親走到糕點店前,盯著熱氣騰騰的各式糕點。
“要買什麼?”掌櫃上下打量李家三人一眼,臉上擦出一絲鄙夷與輕視。
“掌櫃,一個饅頭多少錢。”
“一個銅錢。”掌櫃正眼也不瞧,面部僵硬得跟洞口的巖石一般。
“能不能便宜些。”因爲倉促逃亡,所帶盤纏並不多,一路行來,早已囊中羞澀,母親訕訕一笑,低聲討價還價著。
“不行,要飯去別處吧!不要來打攪我做生意。”掌櫃有些不耐煩,擼起袖子驅(qū)趕他們。
“行!那……買兩個。”母親顫抖著掏出兩個銅錢,買了兩個饅頭遞給李吉和李明月,嫣然一笑,“趁熱吃吧……”
“不,母親!只有兩個饅頭,我們吃了您就沒得吃了,咱們一人一半吧。”李吉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生怕咬得太大口,母親就沒得吃,細細嚼著口中的饅頭,一股甜味立刻涌向咽喉直衝五臟六腑,臉上笑開了花。
“我們一起吃……”李明月也把饅頭遞了過來。
於是,三人笑著吃了起來。
只要你用愛對待,快樂其實很簡單!
“孩子們雖小,卻很懂事。”母親鼻子陣陣酸楚,滾燙的淚水滑落在臉頰。
村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囂,一隊人馬敲鑼打鼓走了過來,塵土飛揚,旌旗蔽日。
披甲騎士迎面而來,十二個轎伕擡著一頂豪華的大轎子,兩側(cè)有四個帶刀侍衛(wèi)緊緊跟隨,後面是望不到邊的丫鬟、侍從,就像長蛇一般彎彎曲曲緩緩而行。
豪華大轎倏然停在糕點店前,鑽出一個錦衣羅緞少女,清澈透亮的雙眼,帶著淡淡的冰冷,長長的睫毛,靜靜地覆蓋著眼睛,將五官襯托得更加精美,渾身散發(fā)出一股不與尋常的氣息。
錦衣少女甩動著一雙小辮子,搖搖擺擺,邊走邊跳,身後緊隨著四個帶刀侍衛(wèi)。
“客官……不,我的小祖宗,需要什麼……”掌櫃哪裡見過此等大陣仗,忙不迭地大笑迎出,語無倫次,一時半會不知如何稱呼這位貴客。
“我要海棠糕。”小女孩噗嗤一笑,覺得掌櫃語無倫次的模樣甚是好笑,也不在意他怎麼稱呼自己,指著海棠糕說,“統(tǒng)統(tǒng)都打包走。”
“好嘞……”掌櫃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兩隻眼睛瞇成一條線,急忙張羅著打包,喃喃自語道,“難怪今早喜鵲躍上枝頭,果然是出門遇貴人。”
“滾開點……”瞥見李家母子三人擋在店外,侍衛(wèi)一腳踢倒母親。
“死叫花子,臭要飯的,真妨礙做生意,趕也趕不走……”皺著眉頭,掌櫃拿起雞毛撣趕著他們。
眨眼功夫,糕點打包好,掌櫃鞠躬歡送貴客出門。
女孩拿了一塊海棠糕,輕咬一口,正準備回轎,忽然瞥了一眼扶著母親漸漸遠去的李吉。
此時李吉也驀地回首,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盯著她,絲毫不畏懼,眼神中隱隱透出一束光芒。
“小叫花子,你爲什麼瞪我,難道見到我不怕嗎?”錦衣少女面露異色一個箭步追到李吉跟前,她緩緩瞇起美眸,濃密的睫毛有些奇異地搧動著,黑瞳中閃過一絲天生傲氣。
“你有什麼好怕的?你又不是山中老虎,會吃人。我只是衣裳破舊,又怎會是小叫花子呢?”李吉年紀雖小,但自幼常跟父親走南闖北,稚嫩的臉蛋有些老氣橫秋,顯然比同齡人成熟許多。
“是嗎?”錦衣少女突然覺得有點意思,因爲別人都懼怕她,不敢跟她說話,而面前小叫花子竟然不怕她。
“大膽,小叫花子,竟敢無禮……”侍衛(wèi)怒吼道。
“罷了……”錦衣少女伸手攔住,示意退下,面露微笑,“那你見過山中老虎嗎?”
“沒有。但是我母親告訴我,山中之王是老虎,老虎會吃人,而且還告訴我一個三人成虎的故事。”
“什麼故事?快講給我聽,講好了賞你塊海棠糕。”搖晃著手中海棠糕,女孩饒有興致地道。
“要是現(xiàn)在有個人跑來說,熱鬧的街上出現(xiàn)了一隻老虎,您相不相信?”李吉望著冰肌玉膚、嬌小玲瓏的錦衣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狡黠。
“當(dāng)然不相信!”錦衣少女?dāng)蒯斀罔F地答道。
“如果同時有兩個人跑來說,熱鬧的街上有一隻大老虎,您相信嗎?”
“還是不相信。”錦衣少女搖搖頭說。
“那麼要是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街上有隻老虎時,您會相信嗎?”
“嗯……我會相信。”錦衣少女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回道。
“街市上不會有老虎,這是很明顯的事,可是經(jīng)過三個人一說,好像真的有老虎了。衆(zhòng)人看我們母子三人,面目污穢,衣服破舊,便說我們是乞丐,這樣以貌取人污衊我們的人何止三個,寧欺白鬚翁,莫欺少年窮。”李吉鄙了一眼,冷冷一笑道。
“你……”女孩冷眸一轉(zhuǎn),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直逼李吉,然後以居高臨下的口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吉……”想不到這囂張跋扈的錦衣少女竟然會問他的名字,李吉微微一怔。
“我會記住你的!”淡淡的語氣,卻似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華貴之氣,女孩明眸微動,纖纖細手一揮,朱脣輕啓,“擺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