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忘, 彈指哪夜胭香。銅鏡嘆,依稀軒窗梳妝。花怨秋,你會否怨明月光?”
沈從森從街上歸來, 回到李府, 心中不免依稀有許多惆悵的感覺。
雖然他對於李家的感情很是複雜, 但是終究要離開這棟宅子了, 心中還是有些不捨, 他想象著自己剛到這裡來的樣子,小小的個頭,打量著院子上下, 有著狂妄不羈和深深的孤獨感以及極度的不自信,一直成長到今天的他, 沒有人知道有多少東西來改變了他。
李雲鍔甚至在當初不想和他稱兄道弟, 一切的一切, 對於敏感卻不善言辭表現的他而言,其影響之大, 不言而喻。
回到屋子裡,坐在自己的牀上,沈從森看著夕陽西下的北平,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他能做的, 只有坐在這裡, 等著自己的“父親”或是“哥哥”或是傭人來叫上自己去趕赴一個所謂的餞行晚宴。
即便他再有才華, 即便他再被人賞識, 他能做的也只有服從, 沒有其他。沈從森走到窗戶前面,拂了一下窗戶, 看到玻璃中自己的影子看起來還是那麼的英挺,只是,有那麼多悲傷。
就在這個時候,李雲鍔敲門進來了房間。
“哥,要走了嗎?”沈從森回過頭,對著李雲鍔笑著說道。
“呃,是的,要走了,咱們一起過去吧。”李雲鍔顯然對“哥”這個字眼的感覺有點彆扭,輕咳一聲說道。
“恩,好。”沈從森難得的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
來餞別的自然有許多沈從森和李雲鍔不熟悉的將軍,他們大多是接下來要被提拔的一批人物,這些人甚至不可能預見得到後來的北方會有多麼的亂。
這些人中不乏有人心中有偷著樂的,也有的人真誠的在送別,但這一切都被沈從森看在眼裡,心中的感覺不免更多了一絲涼意。
不少人來沈從森和李雲鍔所在的這一桌敬酒,沈從森也都笑著迴應,直到韓少爺也來敬酒。李雲鍔回來之後一直沒有見到韓少爺,心中的不快也沒有釋放,他一直覺得他與洛白之間的隔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因爲韓少爺,所以當韓少爺來敬酒的時候李雲鍔自然沒有好臉色,沈從森也是,但是他更感覺李雲鍔是因爲別的什麼事情積壓在胸口才會這般沒有好的臉色。
也不知道爲什麼,沈從森總預感有些事情將要發生,並且那感覺告訴他,李雲鍔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是不能改變什麼,更不能說出來半分。沈從森就那麼等待著,知道李司令的那句話。
酒過三巡,場子已然熱了,李司令好像並不準備將這個宴會持續多久,他站起身說道:“我們將要離開北平了,大家宴會能到我已經很高興了,我們還要趕南下的火車,我想在走之前再最後聽一次京戲,就散了吧。”
說完拍拍手,身邊的人就立馬會意,應該是去請角兒了,在座的各位聽了李司令的話,也都紛紛鼓掌,表示積極響應。
這個時候,沈從森心中的涼意到達了極點,他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覺,難道,還真的會是她不成?他偷偷看李雲鍔的神情,有些緊張,有些躲閃,兩個人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等著角兒的出現。
“歲月忘,彈指哪夜胭香。銅鏡嘆,依稀軒窗梳妝。花怨秋,你會否怨明月光?”一個細碎的女聲飄進了沈從森的耳朵裡,他不敢擡頭,他知道擡起了頭就等於告訴自己真相,他不能,也不敢知道真相。
可是已經有別的人在叫好鼓掌了,他看到李雲鍔也慢慢的擡起了頭,雖然有些恍惚,但還是緊緊的盯著臺上。順著李雲鍔的目光看過去,沈從森看到的和自己所想沒有任何差別,洛白,站在臺上,畫著最濃的妝,唱著蘇軾的江城子。
“幽夢長,醒來拭淚幾行。攢眉憾,紙上塵面鬢霜。雲掩月,你懸筆欲掩何傷?”洛白沒有掩飾自己的目光,直直的看著沈從森,眼中很少有的溫婉和柔情又好像傳達著江城子當中的感情。
沈從森就這麼看著臺上的洛白,他的目光都好像被吸過去了,陷在還有些溼潤的眼眸中,不能自拔。
終於,一曲終了,直到沈從森看到洛白走到後面,離開了臺上,他才緩過神來。爲什麼,爲什麼你總在我思想搖擺的時候出現?沈從森心想,我該怎麼辦,要不要留下來,或者要不要告訴你北平日後的危險,洛白,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怎麼,兄弟還要洛白再來上一曲?”李雲鍔倒是很快就從洛白的戲中脫離出來,他看著沈從森的表情說道。
“哪有,李將軍又說笑了。”沈從森自然不敢說要,邊笑笑說。
“走吧,兄弟,我們還要趕緊走呢。”李雲鍔自然感受到了沈從森的不正常,連對自己的稱呼都變得很彆扭,他站起來一隻手搭在沈從森身上說道。
其實沈從森很討厭李雲鍔的這個動作,這個動作的最基本的含義是,你是小弟而我是大哥。沈從森恨透了他這樣。
這時候,李司令也站起來一一道別,沈從森也沒來得及和洛白單獨的告別,就隨著人流走向了車站。
洛白唱完戲,就坐在酒樓的二樓,看著沈從森向裡面張望著,卻又不敢大膽的看,是想告別嗎?可能是吧。
沈從森永遠都不會知道,洛白爲什麼會知道他們的宴會,並且會被請來唱戲。他的猜測和杜撰都是想想而已,其實連洛白在出來之前,看到沈從森之前也不知道是爲他們餞行的酒會,甚至在她看到沈從森的那一剎那間感覺光都流失了,時空也逆轉了一樣的。
可是畢竟,洛白只是來唱一齣戲,她並沒有什麼權利去問他,只能用眼神看著他,多了分柔情,好像要告訴他什麼。
終究,她明白這是他們的餞行酒宴,並非什麼一般的聚會,當她聽到李司令的話,就彷彿明白了一切。沈從森,你爲什麼什麼都不說,你爲什麼沒有告訴我什麼,你在害怕還是猶豫,還是說還在排斥。
“再逢若遙想,執手怎永相望。回眸誰淺笑,音容渺惘……”洛白用細碎的聲音重複著唱詞,想象著如果有可能,她和沈從森的重逢,只願兩心了卻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