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唯一的夥伴,那句好姐妹,用這般失望透頂的語氣說出來,就如一根尖針,猛然刺進了佟書瑤的心裡。
心裡痛著,佟書瑤卻扯了扯嘴角,同樣冷笑了一聲。
“唯一的夥伴?好姐妹?真是擔當不起。你確實傻得可以,我怎麼會有這麼笨,這這麼傻的夥伴?這麼傻的人怎麼配做我的好姐妹?這麼傻的人怎麼敢在充滿陰謀算計的古代混?這麼傻的人又怎麼配得上英明神武的少將軍?”
“你……”秦霜難以置信地瞪向她。
“我怎麼了?我說錯了嗎?”佟書瑤忽略掉她氣得發抖的樣子,繼續說道,“程少將軍死在戰場上,是爲國捐軀,是英雄,如果你就這麼死了算什麼,是自己找死,你怎麼有臉去見程少將軍?他只會恨自己眼瞎,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你這麼沒腦子,這麼不珍惜生命的傻子!”
“不要說了。”秦霜近乎崩潰地捂起耳朵,緩緩蹲下身來。
“醒了沒有?更毒舌的還有呢,上輩子在現代,練就了一張嘴皮子,從沒有人能罵得過我。如果你還不夠清醒,那我就繼續罵你,直到罵醒你爲止。”
佟書瑤的語氣依舊是那讓人可氣的平靜。
秦霜抱著雙腿,將頭埋在腿上,那瑟瑟發抖的身子看起來小小的一團,格外地揪心。
佟書瑤終於不忍再繼續說下去,整個地牢安靜了下來。
半響,秦霜緩緩擡起頭,令佟書瑤意外的是,她的臉上竟沒有淚水。
“沒能爲文彥報仇,他一樣不會原諒我,我始終都無顏再見他了。”她的聲音平靜到有一種絕望。
佟書瑤怎麼能不明白秦霜與程文彥的感情?這是一段多麼珍貴而揪心的感情,她只是不希望她將所有對程文彥的感情全部化作了仇恨。她只是不希望這段感情最後成了一個悲劇。雖然它本就是一個悲劇。
可是感情啊,總沒那麼完美,即使天上人間,不是也應該記得它最美好的樣子?
佟書瑤扶著牢房的木柱,蹲下來,與秦霜平視,語氣沒有了之前的尖銳。
“秦霜,你錯了,大錯特錯了。程少將軍絕不會希望你爲了爲他報仇而不顧自己的性命,他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帶著你們曾經美好的回憶,快樂地活著。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他是你,你會希望他拼了命的爲你報仇嗎?更何況你這個仇根本報得不夠理智。”
秦霜望著她,眼中沒有了怒和恨,陷入了一片茫然。
佟書瑤又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因爲程少將軍死於與漠桑的戰爭中,所以你認定漠桑王是你的仇人,你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太過偏激了?”
“我偏激?難道你沒聽說過,戰爭起因就是漠桑王?”
佟書瑤愣了一下,想起端偉岸曾經說過,戰爭因他而起,但隨即她堅定地搖頭。
“不可能,經過這幾日我對端偉岸的瞭解,他絕對不是一個殘酷喜殺戮的人。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善良仁慈,心懷百姓的好大王。因爲你的錯誤,有可能會讓一個國家失去了一個好的大王。甚至讓兩個國家重新陷入戰局,你是受過戰爭傷害的人,你願意看到這
種局面嗎?你會原諒你自己嗎?你會內疚一輩子。可是這世上什麼藥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你如果現在還有足夠的理智,就信我一次,給我時間,讓我來證明這一切。”
秦霜茫然地看著她,眼神黯淡了下去。
“可是現在不是都晚了嗎?”
她已經以刺客的身份進了這地牢,還有機會?
聽出秦霜的動搖,佟書瑤欣慰道。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是我害你進來的,如果救不了你,我這條命賠給你。”
“嘎吱”一聲,是地牢外的大鐵門沉重開啓的聲音。
緊接著,有腳步聲一步步朝裡面走來。
佟書瑤看向來人,微微一愣。
只見端偉岸隻身一人,拄著柺杖緩步而來,沒有帶任何的侍衛和隨從。
“大王,您……”
端偉岸蹣跚走近,淡淡含笑。
“丫頭不必驚慌,我是來找這位姑娘談談的。”
一把大椅正對秦霜的牢房,端偉岸坐下來,將拐仗放在一邊,才緩緩看向牢房裡的秦霜。
此時秦霜已經站了起來,雖然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衝動,但骨子裡的那股子傲氣讓她不肯低頭,挺直了背脊正視端偉岸的目光。
“姑娘,你在乎的人死在了戰場上,所以你恨我,你想讓我死,是嗎?本王這輩子有很多人恨,包括本王的王妃和孩子。我如果告訴你,我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你會不會感到痛快一點?”
端偉岸說著自己的生死,臉上卻始終帶著從容的笑意。
面對他的這份從容,秦霜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微微動容。
“每個人都會死,遲早而已,本王本不怕死,可現在有些怕了。本王怕去到地下無顏見王妃和女兒。因爲戰爭,有很多大齊人對漠桑有了很深的民族仇恨。然而我們漠桑的子民也不是沒有感情的人,當家園被破壞,當親人犧牲在戰場,他們同樣會恨。我的王妃和我那兩個月大的女兒無辜死去,難道本王就不會恨?恨誰?大齊的先皇早已離世。當初他誓要與本王爭個你死我活,結果呢?”
緊接著,他又隨之一嘆,“不過,雖然戰爭本非我所願,可終究也是因我而起,你恨我也是應當的。”
佟書瑤看過去,這是他第二次聽他說戰爭因他而起,看來這背後有故事。
接下來,他的確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從戰爭的起因,講到了戰爭的結束。
於是,到最後,佟書瑤和秦霜終於明白了戰爭因他而起的意思,面面相覷,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端偉岸撐著拐仗站起身,將一把鑰匙交到佟書瑤手裡,淡笑著對秦霜道,“姑娘,如果你想通了,便可以走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如果你還是想要我的命,我也等著。死,也許對本王來說是一種解脫。我雖怕見她們,卻遲早會見,沒關係,慢慢地彌補就好了。”
看著他滄桑孤寂的背影緩步離去,大牢裡只有那拐仗拄地的聲音,一下,一下,尤如老禪師手中的木魚,聲聲敲進人的心裡。
漸漸地,越來越遠。
佟書瑤和秦霜的心裡,還
在被剛纔那個長長的故事震驚著。
天寶三年,先皇迎娶了漠桑阿爾善部落的公主納蘭冬兒,同年,還是王子的端偉岸娶了納蘭冬兒的孿生姐姐納蘭秋。
用端偉岸的話說,那是他生命中最暗無天日的一年。
漠桑用納蘭冬兒換來了十二年安寧的日子。這些年,冬兒爲先皇生下了兩個皇子,端偉岸繼承了漠桑王的位置,秋兒也產下了王子。
天寶十五年,先皇一行去阿木爾草原秋狩,一切都在這一次秋狩發生了改變。
一日,端偉岸突然接到了一封信,信中盡是傾訴思念之苦,並邀他去阿木爾草原見面,署名是冬兒。
他對冬兒的思念又何曾消減過,接到冬兒的信自是激動,並沒有仔細地去辨認那信上的字跡。其實他對冬兒的字跡是多麼地熟悉,當事後再來看才發現,僞造的字跡只不過有六七分像罷了。
他和冬兒都是守禮之人,他之所以會去赴約,只是想見見多年不見的故人,並沒有任何非份之想。
結果自然是,他落入了一個圈套。
當他醒來時,已經赤條條睡在一座帳篷裡,冬兒就睡在她的旁邊。而帳篷裡有很多人,包括殺氣騰騰的先皇。
所有人都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所以他與冬兒雖然什麼也沒有發生,卻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大齊與漠桑的戰爭就因這件事而起。
先皇本就震怒,又有如今的太后,當時的皇后在一旁煽風點火,便咬定他們是舊情人相見,情不自禁了。雖沒有處死冬兒,又不甘心放了她,將她帶回大齊,對她百般折磨。聽聞冬兒曾經成功逃脫過一次,先皇撒下天羅地網,找了兩年,還是將她抓了回去。
天寶十六年,戰爭已經打得火熱。
那一年,秋兒產下了小公主,也是在那一年,秋兒和小公主在回阿爾善的途中發生了意外。後來查到,殺害秋兒的是大齊人。
據說,冬兒後來也生了個小公主,先皇荒唐地認定那是她與端偉岸私通的孽種。天知道,他與冬兒從來都是清清白白的。
但可能先皇畢竟是愛冬兒的,由於冬兒的大兒子大皇子在天寶十八年歿了,連屍首都沒能找到,冬兒痛不欲生。所以,先皇最終沒有對小公主怎麼樣,而只是將冬兒禁錮了起來。
天寶十九年,大齊的皇宮裡又發生了一件荒唐事。冬兒的小兒子四皇子竟然也被人指出不是先皇的龍嗣,有太醫鑑定,鐵證如山。先皇如發瘋了一般,一面報復性地攻打漠桑,一面折磨冬兒。他竟然真的相信了四皇子不是他的骨肉。
十九年冬天,冬兒帶著四皇子和小公主逃出了皇宮。
從此,便再沒有了冬兒的消息,據說她在絕望中,抱著小公主掉了崖。
仗一打就又是七年。
天寶二十六年年末,先皇駕崩,新皇登基,改年號爲天祿,是爲天祿元年。
當時的漠桑並不知道先皇駕崩的消息,天祿二年春,新皇換了年輕的主帥前來漠桑,才平定了這場長久的戰亂。
不用細想,佟書瑤也能猜到當初陷害了端偉岸和冬兒的人是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