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谷內,谷主書房。
與谷主相對而坐的,是紫色道袍的美貌道姑,清淨散人。
“妹妹,你在終南山這麼多年,過得可好?”
“師父、師兄們都待我很好,姊姊!這次我來,是師父推算出無爲子有難,將前來姊姊這裡求醫。師父擔心姊姊不肯替他醫治,所以派我來跟姊姊說說。”
“無爲子?”飄香谷主沉思了片刻,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你是不是教給了他金針封脈的絕技?”
清淨散人沒有否認,問道:“他已來過了?”
“無爲子,原來獨孤敗就是你師弟無爲子……怪不得他會用我的金針封脈!”
飄香谷主沒有回答清淨散人,像是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語。
清淨散人眉頭一蹙,道:“難道說他連金針封脈這一招也用上了,這一招怎能如此隨便的使用!”
她擔憂獨孤敗的神色已寫在了臉上。
過了半晌,清淨散人要求見獨孤敗,飄香谷主便命染香帶她去了病室。
屋內安靜至極,染香從外面打開了門,說道:“請!”然後便施上一禮,退下了。
清淨散人走進去,發現病牀上棉絮鼓出一大片,料想獨孤敗是還在矇頭大睡呢。
揭開被子,果不其然,獨孤敗睡得正沉。
他身上的繃帶剛取下沒幾日,身體恢復得很快,臉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傻孩子,那樣的招數怎麼能隨便使用呢?”
清淨散人替獨孤敗整了一下頭髮,充滿關愛,就像是姐姐對弟弟一樣。
“那樣的招數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使用的,靜姐姐難道覺得我是一個很隨便的人?”
獨孤敗睜開了眼,原來早醒了。
他作勢要起身,清淨散人卻將他按下,道:“你傷得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獨孤敗也沒有再執意要起身,問道:“師父師兄們可好?”
“好著呢,至少比你這個樣子好多了!”
“我有什麼不好的,就這種情況照樣能打得冥界十皇滿地找牙。整天都休息,休息得我骨頭都快散了,還是多多打上幾架,這樣纔好得快!”
“你以後不許再跟人爭狠鬥勇了。”
清淨散人的臉色肅然一變,她對獨孤敗不加隱瞞地解釋道:“你身體多次重傷,而且大量放血不止一次,再加上使用了醫神禁術,現在能活著全靠谷主的救護。你的身體再不能承受任何戰鬥了。”
獨孤敗“嘿”地一笑:“如果我執意要跟人家爭勇鬥狠呢?”
“那樣的話你最多還能活三五年。如果加以調理,遠離酒色,與人無爭,百年後當可壽終正寢。”
“不近酒色,不尋釁爭鬥,那樣的活著,又怎算是活著?三五年,已足夠長,已是老天眷顧我了。”獨孤敗沒有半點傷神的意思,眼睛裡充滿了光芒,“我相信我短暫的一生,也要比有些人萬壽無疆的一生要輝煌得多!所以我不能再將時間浪費到無聊的地方了,我明天就出谷!”
“我說不過你,”清淨散人沒有接著再三強調原來的話,只說道,“每個人的道路都應當由自己決定。你放心,我和師兄活了幾千年,生離死別見得多了,肯定不會爲你傷心的!”
“那我就希望你到時不要想念我囉。”
“你以後,應當多抽些時間回山裡看看,特別是看看師父,我總覺得他很想你。
”
“重陽老道也會想人?真是少見。”獨孤敗閉上眼,忽然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終南山的人和獸,花和草都是那麼的美好。而我獨孤敗想要做的,便是把世間都變成終南山一樣的地方!你覺不覺得我很天真?”
“我終於知道你跟師父有什麼不同了。師父偏安一隅,度了他自己,求得自身正果。而你的抱負卻是這一個世間!”
“你錯了,師父有不得不留在山裡的理由。而我的信念,也是師父親自交到我手裡的。靜姐姐你回去,就跟重陽老道說,我要將他的道遍佈天下。我們的道,不代表上天的意志,不是天道,而是人間道,俠義道!”
他的眼,似乎如太陽一樣,光明萬丈。
……
清淨散人已走。
閒雲野鶴,也有一個溫暖的港灣,終南山。
獨孤敗已收拾好行囊,正在窗前,望著那遲暮的夕陽,沐浴著黃金般的落輝。
正在這時,忽聽得院落裡傳來一陣嘈雜,夾雜著聲聲犬吠。
這犬吠聲竟有些熟悉,似乎是蕭院長的寵物——狗將軍。
獨孤敗趕了出去,就見到了大展雄風的狗將軍,將飄香谷的那一隻大黑狗給咬得遍體鱗傷。
旁邊染香爲“大黑”擔憂著,顯得十分焦急,卻又不敢上前驅趕狗將軍這一條兇惡的大黃狗。
“狗將軍,你老人家來了!”獨孤敗跨上前,分開了兩隻狗,笑道,“將軍你天生異稟,何必跟區區妖狗一般見識?”
狗將軍很快就靜下來了,搖晃著尾巴,洋洋自得。
獨孤敗知道狗將軍能懂人話,甚至精通文字。他也知道不僅是人,連狗也是愛聽馬屁的。這麼一捧,還不讓狗將軍飄飄然乎,再也不會跟大黑妖狗一般計較,免得自貶身價了。
染香蹲下,心疼地摟著大黑,撫摸著它的傷處,自己的眼淚快要流下,卻還安慰著大黑:“大黑,別怕,不疼了,不疼了!”
獨孤敗走過去,淡淡地道了聲:“對不起,這條狗是我上司!”
染香詫異地望著他。
獨孤敗“嘿”地一笑,將狗將軍帶進了屋裡。
現在他已懂得儘量跟女人保持距離,如果沒有跟對方相守一世的誠意,便不要輕易接近對方。
那樣,混蛋自己不會有多大的感覺,苦的只是對方。
柳思思,非非的死,他是脫不了關係的。
更可笑的是,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喜歡過她們。如果有,無非是本能的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與讚歎罷了。那樣的感情,使得他覺得自己薄涼。甚至,他已開始懷疑,自己對崑崙的劍靈,是不是真的就是愛呢?
狗將軍的腿上綁著一隻木筒,裡面有一張短箋。
短箋上的內容是——
貪狼速往中州,鼎劍閣有難,疑與神劍相關。蕭凡字。
“貪狼”是獨孤敗在“影”中的代號。
獨孤敗收起短箋,頗爲無奈地搖了搖頭,自語道:“蕭老頭可一點也不體恤人呢!我這剛恢復,便給我派任務了。不過,這樣的日子纔夠充實,纔是我獨孤敗想過的生活!”
狗將軍忽然咬住獨孤敗的褲腿,拖著他要往外走。
獨孤敗順著狗將軍的意思朝外面走去,直到院落裡,狗將軍才放開獨孤敗,靠著樹根自顧自灑了一泡尿,然後,狗爪子沾著尿液,寫出了一行字:
本狗去也,汝
好自爲之。
獨孤敗苦笑,暗道“死狗你跟我擺什麼架子,真以爲就是我上級了啊!”,當下恭敬地彎腰致意道:“那屬下就恭送將軍了!”
狗將軍高興地吠叫了幾聲,才邁開步子,朝門外跑去了。
一條狗,可以橫渡北海,又跋涉到極寒之地,自然是不同凡響。
獨孤敗更願意將它當成是朋友。
“你的狗狗倒是很聰明呢!”染香從一旁走來,顯然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獨孤敗笑道:“我說了,它不是我的寵物,是我上司!”說完,目送狗將軍消失在視野外後,纔回到了屋子裡。
墨香已在裡面等著他,雙手抓著獨孤敗打包好的行李,低聲道:“你要走了?”
獨孤敗點頭,道:“我本來是想悄悄走的。”
“可是你的傷……”墨香垂下了頭,臉已紅。
“傷已無礙,我早就該走了。”
“你不能多留兩天?”墨香的頭垂得更低,耳根子都已通紅。
“你們是懸壺濟世的醫者,我是殺人無算的惡人。兩個世界的人,還是不要過多的接觸。”
“你不是惡人,”墨香的聲音很低,“你至少救過我們全谷上下。”
“你可以當做是我派來了冥界十皇,然後再處理了他們。這全是我自導自演的一部大戲,只不過爲了能報答恩情的一個彌天大謊。”
“爲什麼?”墨香擡起了頭,眼眶已紅,“你爲什麼不想讓別人記得你的好?”
“因爲好人不長命,我不想英年早逝。”獨孤敗淡淡地笑,伸手去抓包袱。
墨香將包袱護在胸前,閉上眼,淚水已落下,嘶聲說道:“我不要你走!你難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對你……”
她的臉更紅,眼淚便如荷花上的露水。
“我是病人,你是醫者,這樣已很好。”獨孤敗轉過頭,背對著墨香,“你喜歡的,不過是英雄而已,而我只不過在一個不恰當的時候扮演了一個英雄的角色。你要相信,這是一出錯誤的戲。”
啪!
包袱被仍在地下,墨香從後面抱住獨孤敗的腰,嗚咽道:“爲什麼?就算你不給我機會,爲什麼要走得那麼急?”
“因爲這裡不是我的家!”
“你的家在哪裡?”
“四海爲家,遙遠的天涯就是我的歸處。”
“我求你,多留一天好不好?”薄銅作的窗扇,將墨香那悽然的神色反射到獨孤敗的眼裡。
獨孤敗受不了這種眼神,禁不住這樣的哀求,所以他才轉身,可銅窗又將這樣的神色映照在他的面前。
逃,是逃不過的。獨孤敗閉上了眼。
眼闔上的最後一剎那,他瞥見了一道寒光。
寒光在墨香的手裡,是從腰帶抽出的匕首,削鐵如泥,能斬仙神。
這柄匕首,插入了獨孤敗的後腰!
獨孤敗眼睛緊閉,抿緊薄脣,他不可能避不開,只不過不想避開。救命恩人要索他的命,似乎是理所應當,甚至可以不需要理由。
墨香立即坐在地上,矇住了雙眼。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滴落、
“啊!”出現在門口的染香剛好看見了這一幕,跑進來,方寸大亂,語無倫次,“墨香,你,怎麼,這是怎麼了?”
獨孤敗轉過身,眼睛裡說不出是什麼神色,他想要一個理由,於是問道:“爲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