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夢笙歌裡。盡餘歡,啼痕尚在、芳蹤難覓。杯盞空盛楊柳色,難記浮生浪跡。笑窮骨、曾舞千器。仗劍狂名行當年,恨相識、換取傾城淚。休翹首,風流逝。
人生有酒須當醉。奈老何、親朋散落,孤飲無味。潦倒紅塵天涯客,千古從來如是。正目斷、江湖風起。天重雲輕遙徵路,越關山,薄暮煢巖立。藉慧劍,斬情絲。
……
獨孤敗還未走出很遠,就被攔住了。
攔住他的是劍魁。
劍魁的聲音如啞炮,沉冷之音不隱憤怒:“你就這樣走了?”
沒等獨孤敗開口說話,敖遊已不耐煩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懶懶道:“龍先睡會兒,你們肯定還有很多廢話要說!”
然後他就閉著眼,竟似真的悠悠睡去。
獨孤敗道:“我不走難道還要留下來給你送終?”
他的話很不客氣,他本不是一個客氣的人,何況此刻心頭還很不舒服。
劍魁自然也不是一個客氣的人,他的聲音似乎都能冒煙:“你可知道、知道靈兒爲你付出了多少?”
獨孤敗道:“不多也不少,剛好我和她勉強都還能接受……”
劍魁的聲音已能將空氣點燃,因憤怒而發顫:“你……簡直是……”
“看你說的那麼辛苦不如我來幫你說完,你是要說我沒心沒肺還是狼心狗肺,以及無情無義豬狗不如等等我都認,我是怎樣的人前輩你應該早就看得很清楚了,”獨孤敗淡淡道,“怎麼……你那樣子,想打架?我雖打不過你,但也樂意奉陪!”
敖遊忽地翻身躍起:“好好的打什麼架,龍大爺先打醬油去了……”一溜煙就鑽走了,果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畢竟真神的出手他是見過的,光想想就不寒而慄。
留在這裡,必定遭受池魚之殃。
獨孤敗嘆氣:“能交到孽龍這樣的朋友,算我倒了八輩子的……”
劍魁忽然冷冷截口道:“你已不再會倒黴了!”
獨孤敗問:“爲什麼?”
劍魁道:“因爲死人是不會倒黴的!”
獨孤敗淡淡“哦”一聲,道:“老小子的口氣倒跟我三歲的時候一樣狂妄,想當初我……”
他的話聲忽然截斷,是因爲他的人忽然平平地飛了出去,然後重重地落在草地上,額頭撞出一大片淤青。
他是被劍魁的無極劍尊氣給震飛的。
劍魁臉上的表情微有驚愕,竟似不相信自己竟能如此輕易地就得手,也不相信對方吃了真神一記後竟似損傷不大。
“呸”的一聲,吐出滿嘴的淤泥,獨孤敗站起,全身都是草葉。
他淡淡道:“手段不錯啊,不過要殺我卻還是差了點,你若是沒吃飽飯的話可以吃完了再來殺……”拍一拍屁股上的灰,竟轉身就要走。
獨孤敗那副樣子根本沒將真神劍魁放在眼裡。
被人忽視和蔑視絕非劍魁這種人能忍受的。
獨孤敗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故意這樣做。
他竟覺得捱了打之後似乎心中反而舒服多了,他恨不得劍魁將自己打個半死,心道:“靈兒啊靈兒,我就當
是你在打我……你若是肯打我我當真是三生有幸了,你一句話不對我說,就算說出的話卻又客客氣氣的,那才真叫令人傷心……”
他正等著劍魁的一頓暴打,幾乎連被打死的準備都做好了。
可是劍魁卻偏又不打,一個晃身就又出現在獨孤敗面前,道:“你不至於連一招都避不開的……你是爲何而大量失血的?”
獨孤敗懶懶道:“我高興失血就失了,就像你高興打我就打了,要打要殺你又何必如此多的廢話,怪不得孽龍要打瞌睡了,現在連我都困了……”他申一個懶腰,竟真的肆無忌憚的就這樣平平地躺了下去,一副隨便你將我怎樣的表情。
劍魁望著他的眼神就像是望著一隻怪物,默默佇立,無言,卻每隔一段時間就默默地嘆一口氣。
兩個人竟然就這樣對峙了大半天,直到不知到哪溜達的敖遊返回,二人還在僵持。
敖遊沒好氣地道:“大哥,前輩,一寸光陰一寸金,你們乾耗著這是爲誰來著?”
獨孤敗笑道:“我身臥綠草,享受光陰,要是再有一壺酒就再好不過了……至於前輩,就是吃飽了沒事幹的,殺又不殺退又不退的……”
劍魁忽然道:“我都知道了,但有些事你還不知道。”
獨孤敗驚道:“你知道些什麼?你怎麼會知道?”
劍魁道:“你和靈兒發生的事我都已明白,因爲我在慧劍樓裝了回光鏡,方纔用千里目遙遙觀看了一番?!?
獨孤敗不說話了。
他忽然跳起來,幾乎是吼道:“你在靈兒閨房竟也裝著什麼什麼亂七八糟鏡,你爺爺的爺爺的老色鬼、老油條、老禽獸……”
獨孤敗罵到自己直喘氣,可劍魁的臉色根本變都未變。
只要問心無愧,自然不必要變什麼臉色的。
劍魁的眼角竟似流露出些許的笑意,說道:“看來你還是很關心靈兒的。”
獨孤敗道:“只怕還不及你一半關心,恐怕靈兒洗澡的模樣你都仔仔細細的關心過了……”
敖遊捏著鼻子,故意扇手,道:“好酸,好酸……”
獨孤敗忽瞪著敖遊,道:“不知糖醋龍肉是不是酸的?”
敖遊一哆嗦,卻道:“總之沒有醋罈子酸!”
“聒噪!”劍魁大喝,“長蟲滾一邊去!”
敖遊臉都綠了,但也只得綠著臉滾到一邊去了。
他明白獨孤敗倒是惹惹無妨,這個劍魁卻是惹不起的。
獨孤敗竟然還很平靜的拱手抱拳道:“前輩若是沒有別的指教的話,晚生就此告退了!”
劍魁道:“你若不想聽,我也不強人所難?!?
獨孤敗雖剛說完“告退”,可是一點告退的意思也沒有,雙腿似乎在地上生了根一動不動,雖然沒有說話,但誰都可以看出他事實上是很想聽的。
劍魁自也看了出來,緩緩道:“靈兒爲你做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獨孤敗道:“單我所知道的她爲我做的,我已是永遠都還不了?!?
劍魁道:“第一件事,爲了遂你之意,靈兒竟然毀去了拔劍斬天決……且不論那是絕世寶典,光作爲劍聖遺物,它
對靈兒的意義就已十分不尋常?!?
獨孤敗在聽著,臉上的表情似已開始懺悔。
劍魁接著道:“第二件事,靈兒爲了你竟然趕走了我這個下人?!?
儘管他想要極力保持語聲平穩,但吐出的“下人”二字卻還是有些顫抖有些沉重。
獨孤敗接口道:“你應當知道,靈兒是從沒有把你當作下人的……她那麼善良,是不會將任何人當作下人的?!?
“對,對,”劍魁在笑,笑聲卻悽然無比,“可是他畢竟爲了你而把我當作下人了……再有第三件事,便是爲了你而散去了一身的仙法?!?
獨孤敗截口道:“仙法可以重修,散掉仙法甚至可以說是打破了她不能更上一層樓的枷鎖,甚至是邁向女劍聖的進身之階……”
“放屁!”劍魁怒叱。
劍魁這樣的人是很少會講“放屁”這樣不堪入耳的話的。
因爲他自重身份,除了在內心波瀾起伏甚大的時候,他是不會輕易“放屁”的,這一點獨孤敗明白。
所以獨孤敗就不再說話,靜靜地聽著。
“她只是爲了讓你走得安心故意說給你聽的,你難道就這樣信了?你的聰明狡獪到哪裡去了?你難道沒長腦子?你的心難道是被狗吃了?……”劍魁將獨孤敗罵得狗血淋頭,卻未涉及正題。
但獨孤敗也只有老老實實地捱罵,因爲他簡直覺得劍魁的罵簡直就是貼切地不能再貼切了,“靈兒怎麼會說出成爲女劍聖那樣的話來?她怎麼可能會對我如此絕情?這其中必定有重大關節……”
至於是什麼樣的關節,有著什麼樣的苦衷,獨孤敗雖很想問,但眼下也只有先老老實實地捱罵。
劍魁終於罵完了,罵得面紅耳赤脖子粗。
真神們一貫是收攝性情,很難得可以這麼痛痛快快的罵人。
或許,這也是修行的一種發泄,當然更是欲愛不能的一種泄恨。
劍魁終於說道:“她已不能重新步入修行一途……”
粗豪的聲音竟變得乾澀,似乎每一個音節的吐出都要移山之力:“劍聖英明神武,他怎會爲了只圖修行的捷徑而注給劍靈一身永不得上進的修爲?那只是因爲……因爲靈兒她生來有疾,是禁止修煉的一種體質,所以劍聖纔會給她注入先天劍宗氣,那種程度的力量已是靈兒的身體能承受的極限……”
獨孤敗聽著,竟似已傻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天地間最傻的傻子。
可劍魁接下來的話又讓獨孤敗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畜生。
因爲劍魁說的是:“靈兒如今……如今非但正仙修爲一身散,而且,只要離開劍闕半步就會立刻身亡……”
劍魁接下來說的是什麼獨孤敗已不知道,因爲他已發瘋似的往回跑,他終於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麼的離譜,他暗罵自己是多麼的自私……
慧劍樓。
人去樓空,芳蹤杳杳。
獨孤敗轉念一想,便又想到一個地方。
這一次他走得一點也不急,徐徐走向劍氣軒。
“靈兒對我用心如此之苦、用情如此之深……我一離開,她自然馬上就會到我曾居的劍氣軒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