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王放下茶盞,撫了撫朱鳳英的眉頭,只道:
“那是王小娘子自作孽,這都不與你相干的。”
朱鳳英點點頭,這個道理,她又何嘗不明白?只是每每思及,總是心有不安。
她忽自嘲地笑了笑:
“上山之前,七娘還與我抱怨,說我盡愛試這試那,還總試出許多事來。”
她低下頭,搖了搖:
“我覺著她所言在理。頭一回,我以陳釀之名,騙七娘赴約,弄得她生生怨懟,只怕此時還有氣呢!”
此事之上,對於七娘,鄆王心中亦是有愧的。
朱鳳英又道:
“此番也是我要試。誰知,牽扯上蔡三娘子,差些試出一條人命來。況且,王環如今落得這般下場,我到底是心有慼慼然。”
鄆王看了看她,也不言語,只點了一盞茶與她吃。
默了半晌,他方道:
“鳳娘何時變得如此優柔?”
朱鳳英飲了一口茶,只懊惱地望著他。
鄆王淺淺笑了笑,方道:
“你的試探,也並非全然不見好處。”
朱鳳英忽將眼睛睜大了些。
鄆王又道:
“這最大的好處,便是試出了我的真心。”
聞聽此言,朱鳳英霎時紅了臉,只嗔道:
“你這個人,與你正經說話呢!偏又提這個!”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啊!”鄆王笑道,轉而又一臉正色,“至於此番,你甕中捉鱉的試探,也算試出了莨弟的平安啊!”
朱鳳英一愣,似乎,倒也是這個道理。
此番已知有人要加害,不是五木觀,亦會有別處。若坐以待斃,只知防範,纔是真真的助紂爲虐。
爲此慼慼不安,當真絲毫也不值得!
她轉而一笑:
“我想,七娘如今也難過呢!回頭我拿著這些話,勸一勸她,也算你功德無量了!”
鄆王慣被她打趣,只滿眼寵溺地笑了笑。
“不過,”朱鳳英又微垂下眸子,“也不知她要賭氣到何時。”
上回七娘與她說,恩,記得;仇,也記得。朱鳳英雖知這不過是一句氣話,可想來,卻是膈應得很。
到底,從前姐妹二人再怎麼鬧,也不曾說過此等重話。
正懊惱間,卻聽簾外有丫頭報:
“王爺,謝七娘子求見。”
七娘?她來做什麼?
此話一出,朱鳳英一霎直視著鄆王,滿眼的質問。
此處是鄆王私宅,七娘從前來過一回。如今忽至,總覺有些不大對,是來尋鄆王的麼?
朱鳳英向前傾身,直勾勾地看著他,言語中盡是意味深長:
“趙——楷——”
鄆王向後縮了縮,忙做解釋:
“你別誤會,可並非我邀她來的。”
“是麼?”朱鳳英又立直身子,卻依舊是審視神情,“那倒怪了。”
此是鄆王私宅,既非他有意邀約,七娘驟然前來,當是極失禮的舉動。
她平日裡雖任性胡鬧些,這點禮數,總不至於不知。
朱鳳英又看了看鄆王:
“趙楷,你可別哄我!”
鄆王忙作揖安撫:
“哄誰也段不敢哄你的!”
“誰知道呢?”朱鳳英瞥他一眼,遂仰頭望向別處。
鄆王見她這個模樣,忽起身踱步,亦將她審視一番。
不注意間,他臉上竟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只目不轉睛地看著朱鳳英。
朱鳳英偷偷掃了他一眼,只覺背脊發麻。他這般神情,最是惱人,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她輕輕推他一把,嗔道:
“你看著我作甚!”
鄆王歪著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只深吸一口氣:
“嗯,好酸啊!”
朱鳳英一愣,霎時間,猛一把推開他,直站起了身子。
只見她怒道:
“趙楷!你胡說什麼呢!”
鄆王只憋笑看著她,周圍丫頭也有些忍不得,皆強憋著笑。
朱鳳英一時氣急,指著丫頭們便道:
“你們這些小蹄子還笑?都不許笑!誰再笑,便攆了誰出去!”
丫頭們哪裡驚得她這樣嚇,忙齊齊惶恐行禮,這會子,是真笑不出了。
鄆王看了看那羣丫頭,卻笑道:
“她們可是我的丫頭,能攆她們的,唯有鄆王妃一人啊!你既要攆她們,那你是什麼?”
朱鳳英便知他嘴裡沒好話,只瞥他一眼:
“呸!上樑不正下樑歪,她們這副樣子,豈知不是跟你學的?”
“是是是!”鄆王賠禮,“日後你好生教導也就是了。”
二人你來我往,一番打趣,這纔想起七娘來。
鄆王只道:
“我便出去會會你表妹,看她究竟爲何而來?可好”
朱鳳英掩面笑了笑,方纔還是“莨弟”,這會子便成了“你表妹”,趙楷這廝,也真夠慫的。
她只道:
“好是好,不過,請她至此處吧!”
此處是隨園的茶室,向來不待外客,何況還是位女客!
朱鳳英又指了指一旁的屏風,笑道:
“你們有事說事,我在那處迴避。可萬萬別顧及著我。”
果然是個醋罈子,原來打的這般主意。
鄆王最是拿她沒辦法,只得應下:
“好!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哪一回我不聽了?”
說罷,鄆王遂讓人去請七娘,朱鳳英也至屏風後躲藏。
才至屏風後,她又探出頭來,微笑道:
“好,好,說!”
鄆王只得連連作揖,誰讓他偏就服朱鳳英呢?
一時,丫頭領著七娘進來。
她一身天水碧長襖,絲裙婉婉,正踏一雙鵝絨鹿皮小靴。這般清淡姿態,倒與從前宮中初見無二。
只是,這一年之中,發生了太多不可預知之事。
謝七娘還是那個謝七娘,可氣韻風度,卻是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二人先相互行過禮,鄆王方道:
“莨弟今日好閒情,也想著來看看爲兄?”
七娘四處看了看,只低頭笑道:
“哪有什麼閒情?這幾日的事,汴京城中早已傳遍,楷兄又不是不知。”
“確是有所耳聞。”鄆王道,“好在鳳娘與你,皆平安無恙。”
平安倒是平安,可算是無恙麼?
見七娘不語,鄆王擡手試了試額角冷汗,方問:
“不知莨弟此來,所爲何事?”
七娘蹙眉,上下打量鄆王一番。大深秋的,卻冒起汗來?
“楷兄別怕。”七娘輕笑一下,“我並非尋你,而是尋表姐來的。莫非她不在此?”
聞聽此話,鄆王懸著的心一瞬放了下來。
“在在在。”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只衝著屏風道,“鳳娘,快些出來吧!不是尋我的!”
朱鳳英有些訕訕,這般境況,倒見出自己的捻酸之心來。
她一面出來,一面擺擺手:
“行了行了!我又不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