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對於現(xiàn)在的法國人來說，兩個來自於敵國的女人同樣不值得信任，在馬紮然主教和王太后共同執(zhí)政的時候，他們就痛罵法國人被外國人和女人主宰著，王太后又是女人，又是外國人，也不怪他們總是疑神疑鬼，王太后深知這點，所以在路易正式執(zhí)政之後，不但從不置喙朝政，就連路易她都很少見了，只因爲她不想有人質(zhì)疑年輕的國王正被身後的女人操縱，但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她不希望看到國王與王后過於親密。

說來可笑，法國人不僅僅會譏笑那些感情深厚，彼此忠誠的夫婦（有時候他們還會有意引誘夫妻中的一個或是兩個落入偷情的陷阱），而且他們更不贊成國王與王后的關(guān)係保持在融洽甚至恩愛的地步，尤其是王后還是一個西班牙女人，國王現(xiàn)在雖然有了拉瓦利埃爾夫人，但從加來或是敦刻爾克回來之後，還是經(jīng)常留在王后的寢室裡，這讓許多貴族到王太后面前進言，或者說，警告，他們認爲，因爲現(xiàn)在的王后是王太后的侄女，王太后纔會如此寬容，更正確地說，有意縱容國王和王后在一起。

這樣的言論著實令人啼笑皆非，“但我在加來……”國王說，雖然在裡世界，瑪利和他舉行過婚禮，但她的身份與小盧西的身份在宮廷中是不獲承認的，對他們來說，瑪利也只是王室夫人之一。

“瑪利也是外國人。”王太后只說了一句話就讓國王啞口無言，瑪利確實是意大利人沒錯，而且馬紮然主教的敵人當然不希望他的親眷再對國王造成什麼影響，“要知道，”王太后說，“國王喜歡外國女人這件事情，已經(jīng)在宮廷中傳的沸沸揚揚，路易，你知道，民衆(zhòng)們愚昧無知，他們永遠看不見你爲他們做了多少事情，要麼就是有人故意讓他們看不到，他們只會津津樂道於你的風流韻事，一些人若是傳說，國王只喜歡外國女人，那麼他們就會怒火滿膛，認爲你不但嘲弄了那些可敬的夫人們，還輕視所有的法國人，而你，路易，你雖然是國王，但一個輕視國民和國家的國王是不可能坐穩(wěn)王位的。”

“這種干涉毫無道理。”國王說。

“這就是你需要爲你的冠冕與權(quán)杖付出的代價，”王太后興味索然地說：“你以爲我與你的父王爲什麼在結(jié)婚二十三年後纔有了你？”

“呃……”

“不，不是那種無恥荒謬的謠言，”王太后看著路易糾結(jié)的神情，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來：“路易，你的父親事實上對女人並不熱衷，這很正常，有人喜歡女人，有人喜歡烈酒，有人喜歡駿馬，有人喜歡賭博……人們頂多說某人有著某種怪癖，但國王不行，國王必須符合人們的……想象，所以你的父親即便不喜歡女人，他也要有一個王室夫人，並且允許她進入他的私人領(lǐng)地以示恩寵，他也要讓她有孩子，不然人們會在質(zhì)疑他是否身患疾病，以至於無法生育——事實上，那時候議會和貴族們就在不斷地要求，將加斯東公爵立爲王太弟，只是被你的父親拒絕了，不得已，他先讓他的王室夫人……有了一個孩子，然後又讓我有了你和菲利普，”說到這裡，王太后輕輕搖頭：“幸而你們出生之後，他也很愛你們。”

“可若是如此，國王豈不是太可悲了嗎？”路易說：“作爲統(tǒng)治者，卻要看著臣子的臉色與意見行事，實在是太可笑了。”

“我知道，路易，”王太后說：“你有著比你父親更曠闊的野心，但我也知道，你現(xiàn)在還需要這些人，當你的視線掠過巴黎，掠過奧爾良，掠過普羅旺斯，看到遙遠的新大陸——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不但是你的桎梏，也是你的支撐和臂膀，你需要他們，至少在二十年以內(nèi)。”路易擡起頭，看到王太后正在向他眨眼，他的計劃書——有關(guān)於初級教育的那部分，還停留在紙張上，但很顯然，王太后已經(jīng)有所察覺——“唉，別擔心，不是有人出賣了他們的國王，您的僕人都很忠誠，”王太后連忙說：“我只是偶爾遇到了拉瓦利埃爾夫人，您是不是吩咐她爲您整理您的圖書室？她向我借取您在幼兒時期閱讀的一些書籍，說是您需要，所以我在整理的時候又大略翻閱了一下……您似乎對那時的教育方式十分……不滿？”

“您雖然不滿於那時的教育，是的，您把它形容成填鴨子，非常形象，”王太后繼續(xù)說道：“那麼您又爲什麼突然想起它來了呢？”

“因爲它們正符合我對現(xiàn)在的幼兒教育的期望。”國王回答，雖然都是一些不求甚解的填鴨式教育，但這畢竟是馬紮然主教親自予以整理與編寫的教材，爲了不消磨掉國王對學習的興趣，裡面的要素簡練而明確，雖然不可能直接拿出去用，但國王讓那些可信的學者們編寫教材的時候，完全可以作爲一份完美的範本存在，當然，比起玩耍，它還是十分枯燥的，尤其是國王還預備往裡面填充許多數(shù)理內(nèi)容，但……啊，什麼時候?qū)W生會是一種愉快的職業(yè)呢——“你準備讓科學院的學士們來做這件事情？”

“是的，最近來了很多可以一用的人。”確切點來說，是爲了勒內(nèi).笛卡爾，這位先生不枉國王把他從遙遠的斯德哥爾摩誘騙回巴黎，他來到巴黎後，就在國王授意柯爾貝爾創(chuàng)建的法蘭西皇家科學院任職，因爲國王對他的看重，他是少數(shù)幾個能夠自由出入盧浮宮的學者之一，這讓他獲得了莫大的榮譽，再加上優(yōu)裕的生活和研究條件，這位老先生過得可比在斯德哥爾摩好多了，而且巴黎再冷也冷不過冰天雪地的瑞典，他的身體健康狀況在御醫(yī)的看護下也幾乎如同一個正常人一般了，爲此他對國王感激不盡，於是，一邊兢兢業(yè)業(yè)地幹活，一邊召喚了他的許多朋友和學生，或是合作伙伴，這些理性勝於感性的人才正是國王現(xiàn)在需要的。

哪怕其中大部分都不可能是如勒內(nèi)那樣的人才，但對於國王準備在幾年後鋪開的義務制基本教育，可都是不可或缺的低級官員。只是路易沒想到，王太后的政治敏感性只能說是一般，但對自己的孩子，她總是異常關(guān)切而又敏銳的——正如王太后猜測的，從美男子腓力開始將他的法學家冊封爲法律騎士開始，法國的國王們就在有意遏制持劍貴族對王權(quán)的覬覦，而到了亨利四世，捐官成爲一種慣例和常識，並且予以系統(tǒng)化之後，穿袍貴族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個階級，這個階級與原先的持劍貴族階級天生對立，彼此掣肘，可以說，在國王收攏王權(quán)的過程中，穿袍貴族出了不小的力。

但巴黎的兩次暴動，也證明了，時至今日，穿袍貴族們也已經(jīng)尾大不掉，他們與持劍貴族一起對國王造成了威脅，這也在常理之中，任何一個機構(gòu)，或是人，在長時間地把持權(quán)利後必然會滋生出野心，現(xiàn)在，她的兒子路易，顯然正準備扶持起另一個階層來對抗穿袍貴族。

“要說對抗也不正確，”對王太后，路易還是願意說些真話的，而且，他又有了一個新想法，也許更能降低貴族們對這項工程的警惕心：“應該說是更多的參與。”就像是後世的低級官員體系那樣，主要是穩(wěn)定並且忠誠的中、底層，經(jīng)過了實務與思想雙重教育的人員充填，而且具有一定的流動性，不會出現(xiàn)如尼古拉斯.富凱那樣世代固定在一個地方就職的監(jiān)政官。

“好吧，”王太后聽到這裡，就用扇子壓在了兒子的嘴脣上：“我已經(jīng)知道了太多不該我知道的東西了。所以我們現(xiàn)在還是來說說拉瓦利埃爾夫人的事情，你不再愛她了嗎？陛下？”

從來就沒愛過，給她這個身份，只是保證她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光明正大地伴隨著國王一同去任何地方——這點特權(quán)是王后也未必有的，但受寵愛的王室夫人，她沒有不能去的地方，說句過分的話，歷來的王室夫人，插手政務的也不是沒有，而且國王要用狼人，但無論禁衛(wèi)軍，火槍手或是僕役中突然插進來什麼人都會令人側(cè)目，但若走了王室夫人的門路，那人只會被人羨慕，就像是他的臣子們居然沒對萬森城堡的人員調(diào)換有什麼反對意見——只是幾個獄卒罷了，比起那些王室夫人動輒爲她們的兄弟甚至情人索要爵位官職，拉瓦利埃爾夫人可以說是溫柔極了，路易還是從王太后這裡知道，拉瓦利埃爾夫人雖然也是外國人，但在宮廷中也有了貞靜和善的好名聲……

“但您對她不夠?qū)檺郏蓖跆笠粩偸终f：“這就有些麻煩了。”她說：“你最好能儘快拿出您的態(tài)度來。”

“等等，這個問題……”

“不然他們就要向您推薦新的王室夫人了……”

“母親……”

“所以，快去快去，去探望拉瓦利埃爾夫人，在她的寢室裡好好休息，最好再能帶她單獨去什麼地方，譬如楓丹白露，或是隨便哪裡，讓人們都能看到您和她親密無間地在一起。”

路易只能起身告退，但他也真的不想再要……一個王室夫人了……

他已經(jīng)忙得快要把自己切開兩半用了。

“叫大殿下菲利普來見我。”路易說。

邦唐鞠了一躬，但沒有如之前那樣立即離開，他看著路易，路易看著他……“叫拉瓦利埃爾夫人來見我。”

邦唐這纔再次鞠躬離開，但幾秒鐘後他又走了進來：“陛下，”他神色嚴肅地說，“瑞典國王卡爾十世已然晏駕西歸。”

路易立即將拉瓦利埃爾夫人和菲利普都丟在了腦後：“把信給我。”

這封密信可能要比正式的公文提前了三天或是一週，卡爾十世正是我們之前見過的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的表哥，比起克里斯蒂娜，他更崇尚武力，所以在得到了表妹讓出的王位後，他多數(shù)時間都不在國內(nèi)，而是在與各國的戰(zhàn)場上，就路易所知，他與丹麥、神聖羅馬帝國，波蘭和挪威都曾開戰(zhàn)，而且?guī)缀醵既〉昧藙倮蚴沁M展，但誰也沒想到，在爲了募集更多的戰(zhàn)爭費用而回到瑞典，與官員和貴族們開會之後，他不幸感染了流感，之後轉(zhuǎn)化成了肺炎，然後在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四十歲未到）就去見了上帝。

“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嗎？”國王問。

邦唐不是密探頭目，勝似密探頭目，因爲所有的情報要在他這裡過一遍手，不然國王可沒辦法耗費這樣多的時間在紛至沓來的小紙條上：“沒有，陛下，”他說：“完全是命運指定的不幸。”

“所以我們都該好好保重身體。”國王點點頭：“克里斯蒂娜夫人那裡已經(jīng)知道了嗎？”

“還沒有，”克里斯蒂娜現(xiàn)在還在法國，既然如此，邦唐自然有辦法截斷她的信息來源，“那麼就讓她等等，”路易說：“等到新王登基，再讓她知道這件事情吧。”

“我以爲……”

“卡爾十世的兒子只有五歲，”路易說，“一個虛弱而混亂的瑞典纔是法國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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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唐離開後，路易放任自己思念了一陣小盧西，小盧西比他的王太子大上好幾個月，健壯而又活潑，國王即便已經(jīng)失去了對他母親的愛，但要說不愛他事實上的長子，這不可能，他想起王太后身邊，按照傳統(tǒng)穿著小裙子的王太子，又不禁發(fā)笑，說真的，雖然他在年幼的時候深受荼毒，但國王認爲，這樣的傳統(tǒng)似乎還是可以被保留的，直到孩子六歲，不，五歲，或是四歲好了，反正在這之前，他們也形不成什麼固定的性別觀念。

還有今晚，看來他是必須要召喚拉瓦利埃爾夫人到自己身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