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說的話，羅馬教會對法國國王與英國國王都沒有什麼好感可言，前者曾經(jīng)在腓力四世時期攻打與劫掠羅馬，綁架當時的聖父並且囚禁了他好一段時間，之後又將教會前往阿維尼翁，把持教會近百年，之後還造成了三教皇的滑稽場面，而後者，在亨利八世的時候進行了教會改革，直白點說，在一系列國王主導(dǎo)支持的議會法案背後，是國王對教會的不恭敬與妄尊自大，雖然人們都說，那是亨利八世爲了保證自己能夠有著一個合法正統(tǒng)的繼承人而不得已爲之，但只要略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亨利八世當時此舉更多的依然是老調(diào)重彈，也就是王權(quán)與教權(quán)的戰(zhàn)爭。
在英國的至尊法案中這樣規(guī)定，英國不再每年向羅馬教會的教宗送上不菲的年金，英國國王，也就是國教的教宗，有權(quán)利指定教會法律與規(guī)定，任命主教，取得最高司法權(quán)，當然，主教與教士們對教會的奉獻也就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到了國王手中，不僅如此，當時的教堂與修道院所擁有的大筆資產(chǎn)與土地，也理所當然地被亨利八世納入了自己的腰包，所以說，在後世的人們津津樂道於國王的風(fēng)流韻事的時候，這些玫瑰色的煙霧後面卻是庸俗不堪的錢財與權(quán)力之爭。
所以這次法國國王路易聽說，倫敦也爆發(fā)了黑死病後，並不覺得驚訝，既然教會敢於對法國這麼做，對幾乎徹底擺脫了他們控制的英國當然也可以這麼做，只是他不知道查理二世會如何處理，這位年輕的君王比路易當初的處境更糟糕，就算路易小時候朝政都被馬紮然主教控制著，但即便馬紮然主教最後沒有讓出手中的權(quán)力，國王所要面對的敵人也只有一個，而查理二世要面對的敵人遍佈整個上議院，雖然說，上議院中的保王黨佔據(jù)了一半人數(shù)，但如喬治.蒙克，阿馬爾比爾公爵這樣，又希望君主能夠結(jié)束英國的混亂局面，又希望君主能夠作爲一個傀儡安安靜靜地待在宮殿中的並不在少數(shù)，更不用說，依然有些人認爲君主制不應(yīng)繼續(xù)在英格蘭生存下去——查理二世就像是陷在泥沼裡的人，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氣力。
更不用說，他身邊還有不少擎肘，路易時常會想，如果他是查理二世，他應(yīng)該如何奪回權(quán)利——他也許會將視線轉(zhuǎn)向下議院——查理二世或許也在這麼做，因爲他在民衆(zhòng)間的名聲反而要好於他在貴族中的，但傳統(tǒng)上，英國國王甚至不能出現(xiàn)在下議院——但要爭取貴族們的支持，太難了，路易很清楚，像是這樣的人，你很難用空洞的許諾或是浮誇的名號來獲得實際的利益。
不過教會的愚蠢行爲，可能是查理二世的一個機會，英國的國教已經(jīng)成立了上百年，議院和軍隊中更是有大批的新教徒，他們是不承認教皇與羅馬教會的，絕對不會允許他們捲土重來，所以在這場浩劫中，他們倒是會與查理二世站在同一立場，只是英國國內(nèi)依然有不少虔誠的天主教徒，據(jù)說一些小冊子已經(jīng)開始在倫敦四處傳遞，流言比瘟疫擴散的更快，人心惶惶——這是否是上帝對英格蘭的懲戒？
尤其令人擔(dān)心的是，法國的黑死病疫情最少不是出現(xiàn)在巴黎以及周邊地區(qū)，而是在洛林與阿爾薩斯，雖然洛林距離巴黎不遠，但在奧爾良公爵的瘋狂鎮(zhèn)壓下，巴黎與死亡之間確實有著一座堅固不可動搖的鐵牆，但英國的疫情出現(xiàn)在倫敦，這個國家的都城，“約克公爵不會如菲利普那樣去做吧?！甭芬装腴_玩笑地對達達尼昂伯爵說，約克公爵正是查理二世的弟弟，早年在敦刻爾克戰(zhàn)役中，他曾經(jīng)與西班牙人一起與英法聯(lián)軍作戰(zhàn)，不過他是一個機敏的人，一察覺勢頭不對，就立刻跳上船逃走了，所以在俘虜中並沒有他的名字。
“怎麼可能。”達達尼昂伯爵搖頭說，倫敦現(xiàn)在約有六十萬人定居，有二十萬到三十萬的流動人口，即便瘟疫爆發(fā)，從英國國王開始，有權(quán)勢錢財?shù)娜硕技娂姀膫惗剡w移到牛津或是附近的鄉(xiāng)下，但仍然有幾十萬人沒有離開，哪怕被粉筆畫上十字符號的房子越來越多，但總有些蠢人，視自己的房屋、菲薄的財產(chǎn)或是工作重於自己與家人的性命。
而且火從來就不是能夠被人類控制的地方，倫敦又與阿爾薩斯與洛林不同，後兩者地廣人少，城鎮(zhèn)與村莊之間的距離都相當可觀，倫敦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就如巴黎一般，人們以居住在都城爲榮，很少會願意搬離，在一些偏僻的地方，房屋也如巴黎紅孩子集市旁邊的居住區(qū)域那樣密集並且破敗，建築材料更是以破爛的木材爲主，好吧，就算這些人並不值得貴人們?nèi)リP(guān)心，但倫敦的皇宮、大教堂與王家陵墓，就如同掛在每一個英國人胸前熠熠生輝的勳章——膽敢在倫敦縱火的人，法官會毫不猶豫地判他死刑，還要在他沒被倖存者羣毆至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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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尼昂伯爵的言之鑿鑿在幾天後就被拍回到了他的臉上，就在查理二世與新教教徒看似已經(jīng)無可奈何，而教會煽動的人羣也開始走上街頭，公開做彌撒遊行，舉著聖物、聖像，高聲爲國王，爲約克公爵，爲一干顯赫人物懺悔的時候，一場大火就如同真正的雷霆那樣降在了倫敦。
……
大火發(fā)生在深夜，據(jù)後來的人們回憶說，它首先閃爍在布丁巷子，一個傻乎乎的麪包師傅法立諾忘記關(guān)上烤麪包的爐子，因爲布丁巷子正處於倫敦舊城最擁擠的地方，還是附近市場的廢棄物堆放地，貧苦之人的棚屋更是在那裡連綿成片，所以火勢一發(fā)不可收拾。倫敦市長是在凌晨時候接到失火通知的，但那天很不幸的正是週日，上帝規(guī)定的人們可以休息的日子，所以他竟然就將此事拖拉到了當日下午，大火燒到泰晤士河河畔，就連遠在牛津的人也能看到連貫天地的黑煙。
但就在這樣明顯的癥狀下，牛津的國王查理二世就像是突然被魔鬼的爪子矇住了眼睛，連同宮廷中的大臣，議院中的議員，還有國王的愛人，王后與王太后，總之所有的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倫敦燃燒到星期三，連續(xù)七十二小時的燃燒，令得一萬三千間房屋被燒燬，八十七個教區(qū)的教堂被燒燬，包括聖保羅大教堂，就連墓地也未曾倖免，裡面的屍首都如同木炭一般。
但在路易的書桌上，這場大火蹊蹺重重，首先，在65年，也就是幾個月前，查理二世才警告過倫敦市長，告訴他說，小心懸掛在街道和房屋裡的煤氣燈，要求守夜人在巡邏的同時也要不斷地高聲提醒人們注意熄滅蠟燭，壁爐與燈火——雖然查理二世的敕令可能不出倫敦，但要說倫敦市長膽敢陽奉陰違，那也真是發(fā)了瘋，既然議院的議員與軍隊中的將軍都願意向國王表示忠誠，暗藏在輝煌表面下的爾虞我詐暫且不說，他們也是要求人們對國王保持尊敬的，一個小小的市長還沒有蔑視國王的權(quán)力。
要說他真是疏忽了也有可能，但等到人們向他彙報，倫敦大火的事情後，他居然還能告訴他們說，那天正是他的休息日，施施然地提起帽子去住附近的公園散步，那就頗可玩味了，難道他就不擔(dān)心大臣或是國王追究他的責(zé)任？那是倫敦！但他就這麼做了，理直氣壯。
若是說這還不足以成爲證據(jù)，那麼接下來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就更能說明問題了，這場大火席捲了整個倫敦，但死亡人數(shù)只有五人。在那樣的大火中，數(shù)十萬的人口居然還能從容不迫地，在若有似無的指引下，帶著自己的孩子，老人，推著堆滿家產(chǎn)的小車，逐步退出了倫敦，散向四面八方。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就算查理二世強行要求遷走倫敦的所有市民，在衝突和糾纏中死掉的人都只怕要超過整個數(shù)字呢。
當然，相對的，這次國王與議院也遭受了很大的損失，倫敦可以說是不復(fù)存在，數(shù)萬人無家可歸，初步估計，大火造成了一千萬英鎊的損失，而當時倫敦的年收入是一萬兩千英鎊，也就是說，這些損失要八百年才能挽回——人們都在哀嘆天主實在是太過殘忍，但這時候查理二世站了出來，他以國王的名義捐獻出了一筆不小的錢財，又允許人們暫時進入王室森林、河流與湖泊狩獵捕魚，以及在國王的領(lǐng)地上搭建小屋居住，這樣他一下子就收攬了至少三萬人，他身邊的貴胄重臣紛紛效仿，從約克公爵開始，到最卑微的男爵先生爲止，他們即便拿不出錢財，也能開放自己的領(lǐng)地供流民暫居。
於是倫敦的人心居然一下子就穩(wěn)定了下來，甚至超過了黑死病還在猖獗的時候——對啦，黑死病幾乎就此絕了蹤跡，在人們逃離倫敦的時候，可不會帶著地窖與陰溝裡的老鼠走，這些老鼠哪怕躲藏在深深的地下，也不免被高溫和濃煙弄到窒息，它們死了，附著在它們身上的病菌自然也無處可去——甚至那些因爲黑死病而死的人，也在大火中化作了烏有，不再對健康的人造成威脅。
查理二世再次給路易寫了信，向他購買水泥的房子，好用來重建倫敦，他也看到了那些用水泥磚石造成的房子，知道它們不但不懼雨水，也不懼火焰，他在信中承諾了會盡力說服議會，用最新的戰(zhàn)船圖紙來交換這項技術(shù)，以及原料。
“是隻有查理二世如此無恥，還是每個國王都是如此？”奧爾良公爵菲利普調(diào)侃地說道。
路易瞪了他一眼。菲利普雖然算作完整無缺地回到了國王身邊，但洛林與阿爾薩斯留給他的印記深刻到誰也抹不去，他在離開巴黎的時候還是一個無憂無慮，滿懷雄心壯志的少年人，回來的時候，雖然還總是笑意盈盈，但在人們無法看見的時候，他眉宇間的陰翳卻要比一個老成的陰謀家還要深重，畢竟在死刑判決書上籤上名字是一回事，親眼和親手送數(shù)以千計的人去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查理二世不但是無恥，”路易對菲利普伸出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這次災(zāi)難，除了讓法國國王因禍得福般地徹底擁有了洛林與阿爾薩斯之外，就是他與菲利普之間的關(guān)係愈發(fā)親近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安心地將軍隊交給奧爾良親王菲利普，不過菲利普可能還要修養(yǎng)幾個月，另外國王也要忙著將勃艮第區(qū)和奧爾良區(qū)的一些民衆(zhòng)遷移到洛林與阿爾薩斯去，既然那些人並不懂得感恩，國王想到，那麼他就收回自己的恩賞好了，“查理二世還相當冷酷，”國王說：“倫敦大火固然只造成了5個人的死亡，但那只是最直接的，因爲被燒死和窒息而死，”他安撫般地說道：“還有一些人沒能進入統(tǒng)計名單?！?
“什麼人？”
“黑死病人?！眰惗乇l(fā)瘟疫足有一年，三個月裡就死了十分之一的人，倫敦尚不如現(xiàn)在的巴黎乾淨整潔，下等人不免要從漂浮著糞便與屍首的泰晤士河裡取水喝，感染黑死病的人只會更多，總不見得，一起火這些人就神秘地消失了吧，只能說，這些沒法跑走的人都被燒死在了自己的房間和棚屋裡，只是沒人會想起或是在乎他們，就算是他們的親友，在跑出倫敦之後，只怕也不敢承認自己曾經(jīng)與黑死病人接觸過。
想到查理二世之前給自己寫的信，那些流民被接納前也一定經(jīng)過詳盡的篩查，幸好黑死病發(fā)作的快，死亡率也高，只需要隔離一週就能有分曉。
“您是說……”奧爾良公爵握緊了國王的手。
“沒錯，他在模仿你?！?
“但那是不一樣的！”洛林與阿爾薩斯，在這之前並不能說真正屬於法國國王，苛刻點說，是敵人也不爲過，所以菲利普在焚燒村莊，城鎮(zhèn)的時候並無多少憐憫之情，但倫敦……那是英格蘭的都城，歷代國王都在此成長，加冕與居住。
“別忘了，”路易倒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當初熱切地看著查理一世被砍了頭的也是那些人，雖然查理二世被議員們要求不再窮追此事，但他的心中必然充滿怨恨?！本腿缭?jīng)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