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中三境開始修行神魂。
雖然不入上三境無法將散亂的本性之靈凝聚成真靈,但也遠比尋常百姓以及下三境修士強大很多。
按照原本那套自行運轉的輪迴機制。
性靈、真靈輪迴之時,累世高門的強大氣運天然吸引強大的性靈、真靈轉生人間。
久而久之,必然是世族恆強,而衆生恆弱。
“郎君在想什麼?”
見韓紹看著那些經過望鄉臺和三生石後變得澄淨通透的亡魂若有所思,共顏擡眸問道。
韓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道。
“洗得還不夠乾淨。”
建立望鄉臺和三生石的目的很簡單。
就是爲了斬斷前世因果,將這些亡魂徹底化作純淨的本性之靈,儘量保證輪迴的公平性。
只是終究還是差了些許。
“辛苦夫人,再予他們一碗湯吧。”
反正已經抄到這一步了,也不差這一環。
這還是共顏第一次聽韓紹稱呼自己爲夫人。
心中赧然了一瞬,共顏避開了韓紹的目光,然後道。
“郎君這是要徹底斷絕世族的根基?”
韓紹也不否認。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萬世不易,只會是一潭死水,滋生腐朽,惡臭難聞。”
共顏聞言,沉默了一陣後,忽然道。
“若是將來高坐者……爲郎君呢?”
貪婪、自私是人的本性。
故,屠龍者終成惡龍。
其實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共顏同樣也是在問自己。
饒是如今她蒙地道眷顧、神性在身,可並未被抹除的人性卻讓她依舊會因爲韓紹離去感到失落、不甘。
若是將來她想……想要子嗣,想必也不會甘心她的子嗣會弱於韓紹膝下其它諸子。
屆時,手握輪迴權柄的她,又豈能不爲自己子嗣謀劃?
韓紹垂眸,見這尊自己親手締造的冥土神女美眸閃爍,不禁暗自搖頭。
‘終究不是那位【承天效法厚德光大】的地祇……’
不過韓紹也沒有怪她,畢竟保留這一道人性是他的刻意爲之。
也是他的私心。
至於說共顏問出那個問題,韓紹其實早就已經想過了,所以並沒有多做思考。
“當這個世間需要孤時,孤當仁不讓。”
“這也是孤來此世的意義所在。”
一朝穿越,掛開得這麼大。
行事諸事順遂。
他總該替這方世間做上一些事情,否則怕是真要遭天譴了。
說玄乎點,這就是他的宿命。
再說直白一點,他享受這一切,這也是他所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
“等到將來這方天地不再需要孤時,孤將這一切交給後來者便是。”
韓紹後面這句話說得太過輕描淡寫,引得共顏不禁微微蹙眉。
“郎君……當真捨得?”
權柄,向來是天地間最烈的酒。
古往今來,但凡嘗過的人,又有幾個能夠這種迷醉中清醒?
韓紹哂笑。
“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其實孤一直是個很懶散的人,前……曾經孤最愛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躺平混日子。”
“等到將來孤功行圓滿,咱們一家子自顧自逍遙去。”
“剩下的事情,孤便懶得管了。”
韓紹這話若是旁人聽來,或許只會嗤之以鼻,笑他虛僞。
可共顏卻能感受到他這話完全是發乎內心。
他來此世一切的奮鬥與勤勉,都是源自於當初一睜眼的死亡絕境給他帶來的巨大沖擊,以及安全感上的缺失。
等到將來這份衝擊被撫平、缺失被彌補,或許那纔是他真正本性的顯現時刻。
見韓紹眉宇間散逸出的那一絲憊懶,共顏莫名感覺有些好笑。
“郎君可以稱聖矣。”
韓紹聞言,搖頭否認道。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說著,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共顏,笑道。
“孤不爲聖,因爲孤有私心,而且私心……很大。”
韓紹的視線落點很妙,恰好在神女峰的起伏高聳處駐足。
被這般注視的神女額間道紋閃動,莫名學著人間凡婦挑了挑眉角,嗔怪一句。
“不正經……”
那一閃而逝的剎那風情後,共顏斂去神色,揮手間挑起一汪黃泉。
隨後化出一道法身立於彼岸,以此接引渡河之客。
而隨著那些亡魂被地道規則煉化的黃泉湯水散去前世形體,化作最爲純粹的性靈,韓紹看著那道法身,忽然笑道。
“就叫她孟婆吧。”
孟婆?
妾很老嗎?
共顏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斬去了與那道法身的聯繫,轉而以規則運轉。
正所謂,謊言大多不傷人,唯有真相纔是快刀。
與韓紹相比,她似乎確實年歲有些大了。
見共顏眼中閃過一抹黯然,韓紹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頭,趕忙安撫挽救道。
“女大三千,位列仙班。”
“有夫人垂青,孤當福澤深厚,諸事順遂。”
女大三千,位列仙班?
這說的什麼話?
妾生前年不過三百,哪有這麼誇張!
還有!垂青?
妾不是被他搶來的嗎?
共顏心中生惱,索性懶得搭理他。
再一揮手,便準備將這些‘處理’過的性靈送去人間。
韓紹見狀,道了一聲‘且慢’。
然後在共顏意外的眼神中取出了天書。
下一刻,一道道留名天書之上的金色人名瞬間破碎,宛如點點星光散落在這片冥土的虛空中。
韓紹分出一部分將之散落在那些性靈之上。
剎那間,那些原本散發著微弱光亮的性靈,陡然間光芒大盛。
共顏見狀,顧不得剛剛的氣惱,疑惑道。
“你不是答應他們給予他們造化嗎?”
剛剛被韓紹碾碎的那些真靈,大多都是先前在冥土被韓紹用天書卷入其中的。
“有嗎?”
之前爲了讓這些真靈不要掙扎,韓紹也只說‘或有造化’。
可沒有真的答應他們。
更何況這些真靈一生所得皆源自天地、得自衆生,如今以此回報衆生奉養之恩,又何嘗不是一場造化?
見韓紹狡辯,共顏無奈,只能嘆息道。
“這樣一來,怕是人間又要有上一番動盪。”
就剛剛韓紹隨手那一捻,也不知道有多少世族高門的祖宗牌位要倒了。
關鍵是韓紹與兩界通道的聯繫,讓人很難不將之與他聯繫在一起。
而相較於共顏的擔心與憂慮,韓紹倒是無所謂。
“他們不敢的。”
如今他韓某人劫氣纏身,已經‘廢了’,針對他就是逼他以命搏命。
所以就算有所懷疑,也不敢真的付諸行動。
想到這裡,韓紹不禁有些自得。
自己靈機一動的一招‘劫氣纏身’,當真是神來之筆。
簡直是妙用無窮。
當然最主要的是,衆所周知,韓某人心眼兒向來不大。
那些狗東西敢聯手對他出手,自己將他們的祖宗挫骨揚灰,這也算是合情合理,對吧?
……
轉眼間,第一批輪迴性靈已經被散落人間。
由於得到了那些強大真靈碎片的滋補,這一批即將輪迴轉生的性靈之光格外的強盛。
而性靈之光越是強盛,與天地交感誕生的天地人三魂就越是強大。
這其中的區別的,或許下三境還看不大出來,可一旦到達中三境,其中的差異便會徹底顯現出來。
有此基礎,接下來的人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必然會爆發出一個前所未有的修行盛世。
屆時,曾經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所謂天才人物,將會如雨後春筍般誕生。
“這也算是對他們枉死的補償了……”
稍稍感慨一聲,韓紹神色玩味。
“煌煌大世啊,嘖嘖嘖——”
作爲這一切的親手締造者,韓紹莫名有種作爲幕後黑手的奇妙感覺。
特別是當看到那些強大性靈,有輪迴轉生前飲過的那一飲由黃泉煉化的‘孟婆湯’庇佑,就算韓紹沒有刻意引導,也能無視那些世族高門的氣運吸引,大多落在了尋常百姓人家。
“寒門難出貴子?呵,以後就未必了。”
要說掘世族之根基,前面做的那些都不算什麼。
這纔是真正的掘墓之法。
只是這需要很長一段的時間,才能讓這些今日撒下的種子開花結果。
韓紹倒也不急。
做完這一步後,便將剩下的真靈碎片交給了共顏,讓她故技重施即可。
接下這份任務的共顏,看著手中絢麗的真靈碎片,心中嘆息。
因爲她看得很清楚,韓紹剛剛碾碎的不只是那些上三境的強大真靈,還有世族高門的世代高貴。
假以時日,寒門小戶必然會與世族高門爭鋒。
等到曾經維持了無數年的陳規舊條被打破,她也不知道這對於世間究竟是福還是禍。
是福,自然是徹底開啓一方煌煌大世。
是禍,則是蒼生遭劫,生靈塗炭。
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韓紹。
‘誰讓他喊妾‘夫人’來著……’
……
離開冥土前,韓紹又召見了之前與他一同前往冥土的那些鎮遼軍英靈。
看著爲首的那將領,韓紹直接道。
“鬱壘,以後你就負責鎮守這鬼門關,有沒有問題?”
與隔壁某捉鬼達人、兩大門神之一同名的鬱壘聞言,當即表示。
“願爲君上扼守此關!”
“但有差錯,甘受碎魂之刑!”
韓紹失笑。
“沒有這麼嚴重,盡心盡責就好。”
說著,又對剩下的鎮遼軍英靈道。
“你們都是孤的袍澤手足,生前是,死後也是。”
“現在孤的手足已經斷了一次,不要再讓孤承受第二次斷手斷足之痛。”
此話一出,一衆鎮遼軍英靈儘管只剩魂體,依舊是涕淚橫流,口呼‘君上’。
見到這一幕公孫郢也不禁有些唏噓,嘆息著對韓紹安慰道。
“將士難免陣傷亡,你也不用太過傷懷。”
“這些人生前受你恩惠,死後亦有哀榮,沒人會怨你,你更不需自責。”
韓紹聞言,微微頷首。
實際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麾下陣歿者越來越多,他其實也已經麻木了。
早已感受不到當初在草原上眼看袍澤亡於戰陣時的痛徹心扉。
剛剛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話,其實更多的是已經成了一種本能,或者說是一種已經形成定式的行爲邏輯。
虛僞?
或許吧。
不過如果他能跟漢昭烈帝劉皇叔那樣一以貫之,其實倒也挑不出錯。
“此間事了,走吧。”
……
帶著公孫郢出得冥土,剩下的事情韓紹沒有多管。
陰平一戰,算上程元義帶來的五十萬黃天道兵,泱泱兩百餘萬之衆。
這麼多亡魂要從酆都這個中轉引渡到冥土,工作量不可謂不大。
夠公孫郢忙上好一陣子的。
不過在這期間,韓紹又跟公孫郢提起了一件事。
“老祖,我欲在幽州各城建廟,名曰城隍。”
“一應規制,皆如人間縣衙、府衙故!不知老祖可有見教?”
城隍廟?
這是要爲將來徹底打通兩界、梳理陰陽、整頓生死輪迴做準備?
公孫郢凝神思索了一陣,先是搖頭,而後又點頭道。
“現在怕還不是時候。”
“不過可以提前先準備著。”
建廟容易。
以朝廷如今對地方的掌控力度,再加上這鬼神之事,對各地世族高門沒有明面上的利益衝突,應該很快能建好。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別的不說,這些城隍陰官、陰吏從何而來。
要知道除非修士的神魂強大到一定程度,否則死後大多矇昧無識,不堪大用。
而就目前而言,這些大修士大多出身大族高門就算是死了,也有家族、宗門香火供奉,誰願意死後還聽人差遣?
此外,他們剛跟那些立於人間之巔的太乙天君做過一場。
雖然他們最終退卻了,可後續的影響現在還不大看的出來。
‘一動不如一靜。’
聽出公孫郢話裡意思的韓紹,短暫思忖了片刻,便點頭道。
“是我有些急躁了。”
“先將此戰結束之後,再說吧。”
公孫郢聞言一愣。
“此戰……你還要打?”
韓紹聞言,輕笑一聲。
“老祖當知我這人的性子,被動挨打從來都不是我的性子。”
在前世,別人打他一巴掌,他都恨不得將對方腦袋擰下來才解氣。
更別說是現在了。
如此睚眥必報,公孫郢訥訥看了他一陣,忽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過在細細沉吟片刻後,他卻是猜到了韓紹的想法,不禁失笑一聲。
“你這是要趁熱打鐵,徹底坐實你劫氣纏身、道途已毀啊……”
說著,公孫郢以手捻鬚,贊成道。
“被所有人盯著,一來不舒服、二來不方便。”
“藏一藏也好,只是這樣一來,姬太康怕是要失望了。”
不過公孫郢也知道,這必然也是韓紹的目的之一。
“你小子啊,鬼精鬼精的。”
大雍忠良?
呵呵——
而對於公孫郢話裡的嘲諷,韓紹大爲不滿。
他都已經替太康帝在冥土安排好了位置,就等他兩腿一蹬,走馬上任。
於公,他這個做臣子的,如此體貼,亙古未有。
於私,他這個毛腳女婿,更是堪稱孝道典範。
如此這般,難道他韓某人還沒有資格稱上一聲大雍忠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