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羽林郎衛(wèi)!去,替孤嚇一嚇天下人!
平安。
聽到這個名字,李靖莫名舒了一口氣,走向韓紹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一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見禮過後,又陪著韓紹與小傢伙逗趣了一陣。
看著自家主上面上露出的那副前所未有的溫和神色,李靖眼神閃爍不定。
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而這時,韓紹已經(jīng)將懷中的小傢伙交給宮中女侍,招呼著他入座。
“孤的家事而已,你不用在意,也不用考慮太多。”
到底是一起歷經(jīng)過生死的,和旁人不同,韓紹跟李靖說話相對要直白、坦誠許多。
李靖聞言,面上閃過一抹慚愧。
剛剛那一瞬,他確實想到了許多東西,現(xiàn)在看來倒是他杞人憂天了。
“少君模樣生得真好,比我家那小子強多了。”
乾巴巴地來了這麼一句,引得韓紹一陣莞爾。
“神通那小子不錯,孤很喜歡,你就別得了便宜賣乖了。”
不過說到李靖家的那小子,韓紹倒是又想起一件事。
“對了,平安還小就算了,奉先那孩子性子太過沉悶,回頭你讓神通不妨帶著戲耍戲耍,也讓孤省省心。”
與烏丸部的一整場戰(zhàn)事過後,韓紹兌現(xiàn)了戰(zhàn)前的承諾。
所有陣歿將士的子嗣,皆由他供養(yǎng)至成年。
願意從文的,可去新建的墨家書院就讀。
願意承襲父祖遺志的,則統(tǒng)統(tǒng)被納入羽林郎衛(wèi)的名錄。
但在真正成軍之前,他們還需要在武備學(xué)堂裡待上幾年,學(xué)問斷句,研習(xí)戰(zhàn)陣之術(shù)。
前者就不用說了。
後者則可以說,韓紹完全是將這些羽林孤兒當(dāng)成未來的將官來培養(yǎng)。
期望他們有朝一日,真能‘爲(wèi)君羽翼,如林之盛’!
只是這樣一來,不少將領(lǐng)就不幹了。
有人甚至當(dāng)著韓紹的面嘀咕起酸話。
“早知道能給兒孫謀此前程,末將當(dāng)時也當(dāng)將這副腐朽之軀丟在戰(zhàn)陣?yán)u是!”
別覺得武人性子直,就以爲(wèi)他們傻。
事實上但凡只要能坐到一曲軍候之位的,全都鬼精鬼精的。
單單是那個武備學(xué)堂一出,他們就已經(jīng)嗅到了味,並且瞬間明悟過來到底這意味著什麼。
而人活一世,誰不想給兒孫後代謀好前程?
所以對於這樣的人之常情,韓紹也實在不好說什麼。
只能在‘百般無奈’之下,漸漸放開了羽林郎衛(wèi)的限制,不再侷限於陣歿將士的子嗣。
而也正是得益於此,李靖家的那小子李神通才得以進入其中,並且憑藉著出衆(zhòng)的天資得授羽林校尉一職。
官職不官職還是其次,這孩子王的名頭卻名副其實了。
此刻聽得韓紹這話,李靖哂然一笑,當(dāng)即點頭答應(yīng)下來。
“能與公子奉先一起,也是神通那小子的榮幸,當(dāng)是求之不得。”
公子,諸侯之子。
若是乳名平安的韓坤這個正牌公子、少君,李靖或許還會猶豫一瞬,不想自家那小子過早的一腳踏進某些難以自保的是是非非當(dāng)中。
但對於韓奉先這個假公子,他卻是沒有這個顧慮。
反倒是因此暗自鬆了一口氣。
和其他人不同,榮寵太重反而是他李靖最擔(dān)心的問題。
他是軍中第一人,現(xiàn)在他兒子又在下一代中嶄露頭角,隱隱有成爲(wèi)下一代魁首的跡象。
這是福,可長遠的角度來講,這也是禍。
說到底他能保證自己一輩子恪守本分、如履薄冰,又如何能左右下一輩的行事風(fēng)格?
可偏偏他又不忍心阻攔自家那小子的前程。
畢竟他家那小子的天分確實出衆(zhòng),比他這個做老子的實在是強了太多。
而現(xiàn)在他倒是可以放下心來了,公子奉先固然只是君上假子,可他終究是姓韓。
再加上這位公子能被大禪寺阿羅漢看重,斷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有他在,就算羽林郎衛(wèi)的那幫小子自己不懂事,硬要往自家那小子跟前湊。
他們家中那些老東西也會教他們?nèi)绾巫鍪隆⒆鋈说摹?
而李靖這片刻間的神色變化,自然逃不開韓紹的視線,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韓紹沒好氣地埋怨道。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
嘴上這般說,可這難道不是他如此看重、信賴?yán)罹傅母粗唬?
李靖是有大智慧的。
這是保證他們這一對君臣能夠長長久久的最大前提。
正如此此刻面對韓紹的埋怨,李靖並未惶恐,只是露出一如既然地恭謹笑容。
“過去靖只是一小小軍候,部下不過一曲五百騎。”
“那時候只需要敢打敢衝就夠了,可現(xiàn)在卻是不行了——”
“得君上信重,重擔(dān)在身,多思多想一些,總歸能少些差錯。”
韓紹聞言,指著他李靖呵呵一笑。
“好嘛,聽你這話倒顯得是孤的過錯了。”
李靖連道不敢。
“靖只恐辜負君上簡拔之恩,枉費了這一番天賜的君臣緣分!”
瞧瞧!
以後誰再說他李靖古板木訥,韓紹定要上去大耳刮子呼他兩下。
這嘴皮子的利索,可不比齊朔那個碎嘴子強上數(shù)倍不止?
韓紹哈哈一笑。
就這樣簡單將這個話題揭過之後,兩人終於說起了正事。
“你此來是想跟孤問個明白,讓你南下的緣由?”
李靖聞言,趕忙將自己的想法道出。
但他沒有說什麼‘無有朝廷詔令,擅自動兵,恐有是非’之類的廢話,只道。
“君上恕罪!是靖無能!”
“過去只知北上,對南下之途卻是全然陌生,非得君上親自面授機宜才能安心事事。”
韓紹聞言,又是一笑,而後才眨了眨眼睛道。
“你不是猜到了嗎?”
李靖聞言一愣,有些愕然。
‘還真是……嚇唬人?’
而這時,韓紹已經(jīng)擺了擺衣袖,起身望著南方背手而立。
“至於說什麼對南下之途陌生,你如此,孤亦如此。”
“正好也趁著這個機會熟悉熟悉,省得日後真正南下時,又是一番手麻腳亂、無所適從。”
南下!
韓紹這話一出,李靖渾身一震,眼中瞬間迸發(fā)出半是惶恐、半是激動的神色。
不過他性子素來沉穩(wěn),很快便定住了心神,問道。
“不知……君上要嚇唬誰?”
這是一個好問題。
韓紹收回目光,瞇眼一笑。
“黃天道……”
其實黃天道如今盤踞的八州之地,離幽州很近。
中間就只隔著一個涿州。
此番神都禁軍慘敗,十萬甲騎全軍覆沒,接下來黃天道的新一輪向外蔓延,完全是可以預(yù)料的事情。
此刻韓紹說要嚇唬一番他們,也在情理之中。
可還沒等李靖做出迴應(yīng),韓紹卻已經(jīng)接著道。
“還有孤那位便宜岳父,神都那位丞相大人。”
韓紹要告訴他,別以爲(wèi)勝了太康帝一子,就可以爲(wèi)所欲爲(wèi)。
有他這個好女婿在,凡事都得掂量掂量。
別一下子步子跨的太大,弄得局面一發(fā)不可收拾。
畢竟他還沒有準(zhǔn)備好。
除此之外,他也要藉機嚇一嚇這天下間的世族高門,讓他們知道這天下還有幽州!還有他韓某人!
以後無論是要擺棋做局,還是要請客吃飯,他韓某人不去、不參與,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可你們要是直接忽略了他,甚至想要將他當(dāng)做棋子,乃至擺上餐桌。
那對不起。
這棋,你們下不下去。
這飯,你們也吃不下去!
此刻韓紹的眼神銳意如鷹狼,刺得李靖有些不敢與之對視。
“去,替孤好好嚇一嚇這個天下。”
“一營萬騎不夠,就再帶上孤陷陣營的老兄弟。”
“總的一句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北疆邊軍兒郎與神都那些酒囊飯袋,到底差在哪裡!”
等李靖肅然領(lǐng)命,韓紹這才如雲(yún)銷雨霽般燦然一笑。
不但剛剛的鋒芒畢露瞬間消失不見,甚至顯得有些狡猾。
“當(dāng)然,這些都是次要的。”
“你這次南下的目的不是別的,主要還是幫南邊弄人——”
弄人?
怎麼弄?不是,這——
或許是韓紹的這個彎拐得實在是太大,讓李靖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這一臉瞠目結(jié)舌的愕然,韓紹好一陣失笑。
等到笑完之後,才嘆息一聲解釋道。
“孤缺人啊!草原這裡的窟窿太大,重建的廊居城也需要充實人口,單靠幽州這點人實在是不頂用。”
更關(guān)鍵的是時人重土難遷,一旦強迫百姓遷徙,必然會生出怨氣。
若非必要,韓紹也不想出此下策。
但要是從南邊弄人就沒有這麼多顧慮了。
什麼故土難棄?
能有活命重要?
所以這個時候韓紹給予他們一處安全的棲息之地,哪能是無道暴行,分明就是無量功德!
而聽得韓紹這一番解釋,總算回過味來的李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合著自家君上這是爲(wèi)了一碟子醋,硬生生要包過一鍋餃子啊!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韓紹講明最終目的之前的那些話,同樣很有道理。
細思一番後,就連李靖也覺得這一次南下,可謂一舉數(shù)得。
而且這時機也選得十分美妙。
神都十萬天兵新敗,值此天象混沌之際,自家君上率先做出反應(yīng),也符合他的人設(shè)。
大雍忠良!
只是在收回念頭後,李靖還是將自己唯一顧慮道了出來。
“君上,咱們沒有朝廷的詔令無故用兵,會不會……”
韓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
“誰說孤是在無故用兵?”
“孤這一營人馬分明是受幽州牧之邀,南下演練,順便剿滅一些匪類,這怎麼能算是無故用兵?”
州牧,代天子牧守一方黎庶。
本身就權(quán)限極大。
故而除非是幽州這些邊陲之州,天下間大多數(shù)州只設(shè)刺史,不設(shè)州牧。
而聽聞韓紹這話的李靖,卻是遲疑道。
“以咱們與那位州牧的關(guān)係,他能配合嗎?”
別忘了,公孫度和李文靜這一文一武的聯(lián)手之下,幽州州牧府近乎毫無存在感。
那位州牧大人甚至至今還揹負著‘紙糊州牧’的恥辱名頭。
這份憋屈雖不至於談得上仇深似海,但也絕對稱不上友善親睦。
而面對李靖的憂慮,韓紹卻是擺擺手,信心十足道。
“他會同意的,你且放心先行便是。”
看著韓紹這副十分篤定的模樣,李靖徹底安心,當(dāng)即起身抱拳躬身。
“喏!”
“君上放心,靖定將此事料理妥當(dāng)!”
他是個武夫,接人反倒成了其次。
讓天下人見識一下自家主上的天威纔是正經(jīng)!
而眼見李靖這一臉殺伐之氣,韓紹本想告誡一二,讓他此行不要太興殺戮之舉。
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反而會導(dǎo)致他束手束腳,索性將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下去,改口淡淡道了一句。
“去吧。”
心中已經(jīng)豁然開朗的李靖聞言,當(dāng)即告辭離去。
果決,不墨跡。
軍中武人大多如此。
就拿韓紹來說,不論過往他的性情如何,歷經(jīng)此世一遭,不免也養(yǎng)成了軍中武人的行事作風(fēng)。
想法一生,當(dāng)機立斷,說做就做。
讓李靖帶一營將士南下,便是如此。
無非是一個念頭的事情而已。
……
“那位李中郎……走了?”
回到寢宮內(nèi)殿,已經(jīng)能夠起身的烏丸和雅掀開帷幔,露出那張比先前珠圓玉潤了幾分的精緻面容。
韓紹瞥了一眼身邊伺候的女侍,見她們身形一顫,這才笑著點頭回應(yīng)道。
“嗯,走了。”
烏丸和雅有些歉意,“客人遠來,尚未來得及招待,當(dāng)真是失禮。”
韓紹啞然失笑,“他算得個什麼客人。”
家臣,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家人。
聽聞韓紹這話的烏丸和雅眨了眨眼睛,隨後不再多言。
其實她要是真有想法,剛剛李靖在的時候,她讓女侍去添上一杯茶水,便也算是露臉了。
但她還是沒有這麼做。
或許她的只是想要一個平安吧。
現(xiàn)在這一切挺好的,她也挺滿意,又何必主動去招惹那些是是非非?
對此,韓紹也識趣地沒有再提這一茬。
這世上很多事情最怕主動。
你一主動、他一主動,彼此互不相讓,禍亂便由此而生。
天下事如此,家宅之中也是如此。
就這樣順其自然維持一個相對的平穩(wěn)默契就挺好。
……
李靖的動作很快。
從領(lǐng)命開始,他便已經(jīng)讓大軍準(zhǔn)備。
期間,他獨自跑了一趟草原也絲毫沒有耽誤進程。
等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他甚至都不管天色已晚,直接選擇了披星戴月,星夜出發(fā)南下!
在龍城王宮中又待了三日的韓紹,儘管再是留戀這遠在草原的溫柔鄉(xiāng),卻也不得無奈道。
“孤得走了。”
不得不說,這女人還真是水做的。
這話頭剛起,那邊雙眸已經(jīng)是盈出了水光,入目間盡是戀戀不捨的楚楚可憐。
只是讓韓紹意外的是她竟然沒有表現(xiàn)出什麼癡纏不放,反倒是體諒道。
“郎君事忙,本不該在妾這裡久留的。”
“皆是妾太過貪心,這才故作不知,還望郎君莫要怪罪。”
懂事!
懂事得讓人心疼。
韓紹見狀,上前在母子二人的額間分明淺淺印了一口。
“放心,回頭等平安滿月,孤會回來一趟。”
礙於出身的關(guān)係,韓紹註定會對這個庶長子有所虧欠。
只能嘗試著做出相應(yīng)的補償。
但這也是來日方長的事情,倒也不急於一時。
所以在說完這話後,韓紹腳步一動,隨後整個人便消失在這處草原的王宮寢殿之中。
接下來,該是時候去會會那位幽州牧了。
而就在韓紹的身影消失的小半個時辰後,一道夾雜著劍意與佛家禪意的身影縹緲如仙,匆匆而來。
入得王宮大殿,語氣便頗爲(wèi)急切地問道。
“郎……郎君呢?”
烏丸和雅眨巴了下眼睛,露出幾分憐憫。
“剛走。”
出於某種本能,懷抱著小傢伙的她,刻意隱瞞了韓紹下次再來的歸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