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中是不見五指的黑暗，走了許久也無法擺脫。
……
空氣裡夾雜著海風的鹹腥味，還有梔子花的香氣，淡淡一縷並不明顯。
他動了動眼皮子，隨即睜開眼睛，先是看見牀頭那隻無暇的白瓷瓶子，上面插著束玫瑰，鮮豔欲滴的，紅白相映，說不出的別緻。
素色的窗簾被風拂過，能聽到海浪的聲音。天花板是白色的，小牀有點擠，腳都伸到外邊去了。房間出乎意料的大，整潔乾淨，梳妝檯上放著十幾個小碟子和筆，說不出是做什麼的。
他動了動脖子，轉了下頭，只覺得全身無一處是不痛的。衣服早已被換過了，寬大的袍子，透氣又舒服。
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他費力去看，見到一張青澀的臉龐，淡淡的遠山眉，一雙琥珀眸子瞳色亦淺。穿的是棉麻長衫，下面是長褲，半大的小子，十四五歲的模樣。
“你醒了？”這聲音倒是比女兒家還要纖細。
溫宸沒有說話，看他把手裡的瓶子放下，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裡餵了。距離近，他聞到他袖子裡的梔子花香，愣了瞬往上清楚的看到少年那截雪白的脖子，沒有喉結。
原以爲是個少年郎，卻不想是個女嬌娥啊！溫宸盯著她那頭被狗啃過似的，比栗子還要短的頭髮，默默收回了視線。
“是你救的我？”
“不是。”她稀罕的看他一眼，似乎是奇怪他爲什麼會這麼想。“捕魚人把你送來的，這裡地方偏遠，我家離的近，他們就把這燙手山芋甩了。”
他？燙手山芋？溫宸還是頭一次遇見比他還嘴賤的，“不管怎麼說，多謝你。”
“謝就不必了，救命之恩，只望你來日能涌泉相報。”
溫宸聞言啓脣一笑，“這是自然。”
他這一笑妖孽至極，倒讓半大的丫頭愣了神，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見溫宸這樣和氣，她的表情也鬆下來。
“照顧我的阿嬤學過幾年醫，替你看過說是斷了骨頭，有好幾根，小腿和肋骨，還有右手。”
“傷在骨頭，休養起來可費事了。”
“你的家在哪裡，我也好讓人去報信通知他們來接你。”
溫宸的腦子飛速劃過一連串信息，又問她，“今天是幾號了？”
“五號。”
過去一個星期了啊！他爸肯定知道他作死去賭車了，這個時候回去不是找死麼，可不回去又怕他們擔心。
他皺著眉頭，一副爲難的樣子。
小姑娘看他臉上那倒長長的疤痕，心裡不是不怕的，面上卻裝出三分兇狠。“你可別說你失憶了，下一秒我就能把你從我家扔出去。”
“那到不是。”溫宸覺得有些好笑，“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怕他們擔心不說，還要勞煩他們照顧我。”
“既然是家人，又怎麼會勞煩？”她嘀咕了一句，看他臉上的神色，自個兒腦補了場家庭倫理大戲，於是放過。
“我叫個車把你送醫院裡住吧，這裡只有我和阿嬤兩個人，不要想著會有人伺候你。”她又倒了一杯水餵給他，動作仔細的，“錢你不用擔心，我會先墊上，你要是好了就自己離開也不用來通知我。”
溫宸神使鬼差就問了一句，“你很有錢麼？”
她的警惕心頓時拔高到了頂點，“你問這個做什麼？”
“不是啊……”他笑得人畜無害，“看你家房子挺大，你一個小姑娘又是送我去醫院又幫我墊醫藥費的。”
她把杯子放回櫃檯上，語氣淡淡的，“我爸媽早死，爺爺覺著我是個女兒家，又是災星，五歲就把我扔到這裡來了。你覺得我能有什麼錢？”
溫宸道了句抱歉，又看她，“既然這樣，就不讓你破費。我住這裡也不用人照顧，一日三餐管夠就成。”
小姑娘斜睨他一眼，“那你拉在褲子裡怎麼辦？”
拉褲子裡？咳，這人說話也太粗俗了。溫宸的臉皮素來是比得過城牆的，此時卻薄紅一片。
小姑娘拿了瓶子往外走，毅然下了決定，“我還是把你送醫院吧！”
溫宸看她臨走前還把水拿走的動作，不由猜測她是不是真的防止他喝多了水弄髒牀的。
“哎，你叫什麼？”
她一隻腳已經踏出去了，聞言又回過頭來，“反正以後也見不到了，知道那麼多做什麼。”
雖然是這麼說，小姑娘卻還是答了，“我叫易歡，從前叫易洛陽，隨你叫哪個都好。”
“洛陽是你出生的地方，我還是叫你易歡好了。”
小姑娘看他笑得跟牡丹花似的，頓了頓，啪的一下關上門走了。
溫宸此時不光身上隱隱作痛，肚子亦是餓的不行了，真是佩服自己方纔還笑的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易歡重新推門進來，手上還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粥。
粥是白粥，煮的軟爛只加了些許白糖。易歡給他加了個枕頭墊好，坐在牀邊吹涼了用勺子一口口喂他。
雖然餓，但溫宸吃了幾口就停下了，他有些無力的，“我吃不下……”
“最後一口吧。”她這麼說了，溫宸只好張口。
好幾次溫宸都問這不是最後一口麼，她卻裝作沒有聽見似的，就這樣一口又一口，最後竟是吃完了。
拿掉了枕頭，溫宸重新躺下去，閉上眼睛睏倦襲來連自己方纔想要問什麼都忘個一乾二淨。
易歡反而不急著走了，她站在牀頭，擺弄著瓶子裡的花，又時不時看牀上的人幾眼。
長得這麼好看怎麼臉上偏偏有疤呢，這一看就知道是有故事的人。她就有點新鮮好奇，不過很快又散了。明天還要去上學呢，還是儘快把這人送走。
救護車來了把人擡走的時候他都沒醒，溫宸睡醒時已然是換了個地方。
穿白大褂的醫生上了年紀，戴著老花眼鏡，見他醒來笑瞇瞇的，“小夥子啊，你骨頭都長歪了，得給你打碎了重接。”
溫宸，“……”我是誰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