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窈跑下樓,一下就看到了站在柚子科技旋轉門外的舒建峰。
舒建峰沒進辦公大樓,聚攏著雙手放在嘴邊哈著氣,時不時的透過幕牆玻璃向裡面看一眼。
偶爾有打著傘露過的柚子科技員工,看到舒建峰的外形,都不由得好奇的多看幾眼,好幾個小姑娘還偷偷拿出手機偷拍。
也別說,別看舒建峰已經四十六了,外形非常出挑,一米八的身高,頭圍卻並不大,比很多女生都要小一圈。
刀削般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樑、看誰都是脈脈含情的一對電眼,搭配上鼻樑上的金絲眼鏡。
如果不是身上穿了一件看起來有點窩窩囊囊的羽絨服,說是鄭少秋來柚子科技拍真廣告絕對有人信。
“爸,你怎麼來了?大冷天的,怎麼不進來?”
沈舒窈看到舒建峰的樣子,趕忙把他往樓里拉。
舒建峰看了看一樓大廳內正把探針伸進員工外賣進行檢測的人形機器人,略顯侷促道:“不,不用了,囡囡,有時間嗎,我們在外面聊一會兒?”
看到沈舒窈一怔,舒建峰又趕忙補了一句:“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就幾句話的事情。”
沈舒窈自然知道自己父親的性格,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行,外面太冷,爸你先在大廳裡等一會兒,我上去穿件外套。”
沈舒窈又跟服務部的小姑娘說了一聲,讓她給舒建峰端一杯熱飲。
服務部的小姑娘這才知道,眼前的帥大叔居然是老大的父親。
這基因,嘖嘖嘖。
沈舒窈現在的辦公室就在二層,沒多久就穿戴整齊下來了。
“外面下雨,爸,既然你不想進來,那就去對面的涼亭吧。”
沈舒窈遞給舒建峰一把傘,父女二人撐著傘,來到後門的涼亭。
舒建峰看了看女兒,神色複雜:“囡囡,你談戀愛了?”
沈舒窈沒有絲毫意外,仰頭看了看父親:“你聽我媽說的?是她讓你來的吧?”
舒建峰欲言又止:“囡囡,現在外面社會那麼亂,騙子很多,你媽也是爲你好……”
沈舒窈打斷舒建峰:“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舒建峰嘴脣動了動,面現難色。
沈麗君跟他說的話,他實在對女兒轉述不出口。
“你媽她……沒、沒說什麼。”
舒建峰弱弱道:“這麼多年,她也不容易,她就是想讓你多聽聽她的意見……”
“爸,我已經是成年人了?!鄙蚴骜好蛄嗣蜃烀嫞拔矣形易约旱娜松?,而且,我現在很好,無論事業(yè)還是愛情,都很好?!?
“而且,你們走到今天,我不覺得她能傳授給我什麼成功經驗,如果是失敗的經驗,從小看你們吵架,我積累的已經足夠多了。”
說到這,沈舒窈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怨婦,調整了一下情緒:“爸,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想重複你和我媽的人生,也希望你們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沈麗君是沈舒窈的親生母親,沈舒窈還沒狠心到和母親徹底斷絕關係的程度。
但在談戀愛的問題上,沈舒窈不準備和母親做任何妥協。
“可是……你媽那邊……”舒建峰吞吞吐吐,表情磨嘰。
沈舒窈看到父親的表情,心中一陣煩悶。
上幼兒園的時候,其他小朋友都羨慕她,覺得她爸爸好溫柔,比起神經病似的母親,她當然那也更喜歡溫柔的爸爸。
但隨著年紀增長,她也開始發(fā)現父親身上的問題。
父親的溫柔,不過是一層包裹著逃避的糖衣。
膽小、懦弱、習慣性逃避、依附性人格、沒有責任心……
父母的婚姻悲劇,母親確實是主責,但就算沒有母親,父親這輩子獲得幸福的可能也不大。
說不定離婚的更早。
舒建峰這樣的人,不深交給人的印象非常好,溫柔暖男的特質能吸引很多異性。
但只要是深交,沒多久對方就會進入“見慫人壓不住火氣”的階段。
相比外人,作爲舒建峰的親生女兒,沈舒窈自然更瞭解自己的父親。
也就是舒建峰在體制內,還能混口飯吃。
外形好可以當演員?
呵呵,這個性格混娛樂圈,分分鐘讓人吃幹抹淨。
譬如某天涯四美,白長了一張帥臉,就因爲智商低,出道十幾年始終不溫不火。
很難說沈舒窈的慕強不是因爲舒建峰太廢物的原因。
“我媽當初不是也沒聽我姥姥的麼?”沈舒窈眼皮微擡,“爸,如果就是這事,那就別說了,你打車來的?我找人送你。”
舒建峰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呃……囡囡,我不反對你談戀愛,實際上,我是想……”
沈舒窈眉頭微皺:“爸,有什麼你就說啊?!?
舒建峰尷尬的搓搓手:“那個……是這樣,因爲現在你和她的矛盾,她三天兩頭來我家裡鬧,前天還去了我單位……我是想,你能不能和她說說,有什麼事情和你直接溝通,讓她不要來找我了?”
沈舒窈一怔,隨後啞然一笑,心中卻是落寞萬分。
原來爸爸不是關心自己,而是來請自己“管住媽媽”。
舒建峰看了沈舒窈的表情,臉上羞慚之色一閃即逝:“囡囡,爸爸也想幫你,但你也知道,她情緒一上來,我真的沒辦法。”
“前天她來我單位鬧,當時正好有幾個老幹部在,我們主任對我發(fā)了火,讓我不要把家庭問題帶到單位,所以……”
舒建峰中學時學習一般,高考只考了三百六十多分,上了個海西師範學院的大專班。
當然,那時候大專和中專還是有點含金量的,畢業(yè)還包分配,舒建峰形象又好,大專畢業(yè)後就被西關財署要走了。
沒兩年,財稅改革,區(qū)級財署裁撤,舒建峰又直接被收編進了邑財署。
其實當年還有大佬的醜女兒看上過他,差點被迫步了某名義中祁某人的後塵當上門女婿。
可惜後來被沈麗君攪和黃了,這瘋女人聽說大佬醜女兒想要她的男人,懷裡揣上把菜刀就找上門了。
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精神病的,沈麗君的極端把醜女兒和大佬都嚇得夠嗆,再加上對方本來就是見色起意,看到真有人拼命,自然也就算了。
舒建峰在海西財署一混就是二十年,現在是海西財署致仕處的副主任。
也不得不說,上面還真是會用人。
像舒建峰這種不敢跟人吵、不敢跟人爭的慫人,擱哪兒都是累贅,但擱致仕處,對上這幫退休老頭老太,尤其是老太太,反倒是剛剛好。
可以說,舒建峰要能力有顏值,要智商有顏值,憑藉著這張帥臉,人生境遇真的不算差。
說起來,沈麗君上單位鬧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沒離婚前,來單位吵是爲了“手機上有女同事短信”、“晚上應酬太晚”、“喝多了沒接到電話”……
但這些至少都還和他本人有關。
可這次,她是因爲女兒的事情跑來單位罵人。
舒建峰真是躺著也中槍——你覺得女兒學壞了,跑來找我?guī)质颤N?
十八歲之前的監(jiān)護權一直在你手裡,現在倒打一耙,講不講理了?
而且,年輕時也就算了,當時我就是個小科員,丟臉也就丟了,現在我好歹也是個正科級的副主任,你跑到我們單位大吵大鬧,讓其他人怎麼看我?最關鍵的是,讓那些退休的老嶺導們怎麼看我?
舒建峰在窩囊和生氣之間,選擇了生窩囊氣,不敢去找前妻理論,思來想去,還是來找女兒,想讓女兒跟前妻服個軟,至少是表面上服個軟,別總煩他。
沈舒窈突然笑了笑:“我知道了,爸,我會和我媽好好談談。”
“如果沒什麼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我下午還有兩節(jié)課,一會兒還要回學校,就先不和你說了,我給你叫車?!?
說罷,沈舒窈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手指微微顫抖,甚至按錯了兩個字母。
“不用叫車了,我開單位車來的?!?
舒建峰聞言喜形於色,但隨後又想到了什麼,又叫住沈舒窈:“囡囡,那個……你跟你媽說的時候,別說我來找過你,否則她又……”
看沈舒窈默默點了點頭,舒建峰這才放心,習慣性的想要摸摸女兒的頭髮,沈舒窈卻條件反射式的躲開了。
舒建峰一怔,伸出去的手有點尷尬的又收了回來,訕訕道:“那我就先走了,這些日子降溫了,你穿的太少,小心別感冒了?!?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像個剛被老師罵完的小學生似的,舉著傘就往百米外的停車場快步走去。
甚至沒意識到,剛剛他是和女兒打一把傘來的。
看著舒建峰離去的背影,沈舒窈的鼻子有些發(fā)紅。
一陣涼風吹過幾絲細雨,沈舒窈的臉上多了幾滴水珠。
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好冷。
沈舒窈閉著眼,抱緊雙臂蹲在地上,痛苦的縮成了一團,似乎又變成了那個五歲時看到母親面目猙獰的舉著菜刀的小姑娘。
沈舒窈突然感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衣服上還帶著溫暖的體溫。
“太冷了,回去吧?!?
沈舒窈一擡頭,就看到方豫舉著一把黑傘,站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肩膀上披著的,正是方豫平時穿的大衣。
沈舒窈下意識的拉住方豫伸過來的左手,方豫微微用力,就把沈舒窈從地上拉到了懷中。
“想哭就哭吧,哭不是弱者的專利?!?
“嗚嗚啊嗚嗚嗚?!?
聽到方豫在耳邊的輕語,感受到方豫身上的溫度,沈舒窈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悲傷,淚水涔涔而下。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看到他們吵架,我每次都很害怕?!?
“我爸和我媽離婚那年,我才五歲??晌业浆F在都記得,她看我的眼神,像恨透了我?!?
“很久後,我才知道,不是因爲我做錯了什麼。只是因爲,我是我爸的女兒?!?
“你能相信麼,一個五歲的小孩,就在時刻擔心自己的母親會不會帶著她一起死,我告訴自己一定要乖乖的,千萬不要觸怒了她?!?
“每一天晚上臨睡前,我都要檢查一下煤氣開關,再反鎖好房門,這纔敢睡覺?!?
“這種生活我足足過了兩年?!?
“直到我小學二年級時,每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我在她眼睛裡纔沒看到那種可怕的目光。”
“我七歲的時候,聽說八歲可以自主選擇監(jiān)護人,就一直盼著八歲的生日。”、
“那一年我每天數日子,就盼著生日快點來?!?
“可到了那天,我跑去找我爸,跟他說我不想再跟我媽一起過了?!?
“他卻只是愣了愣,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了句小孩子哪懂那麼多,就把我送回去,留下我一個人,面對那個幾乎已經瘋了的女人?!?
方豫輕輕拍了拍沈舒窈的背,沒說任何話,他很清楚,沈舒窈現在需要的,只是默默地陪伴與傾聽。
足足過了五分鐘,沈舒窈這才紅著眼睛不好意思的推開方豫,從包裡掏出張溼巾,整理哭花了的妝容。
如果只是想要沈舒窈徹底脫離沈麗君的掌控,對方豫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哪怕不用奧術,方豫也有許多辦法讓沈麗君這輩子都無法靠近沈舒窈。
難的是,沈麗君是沈舒窈的親媽,清官難斷家務事,再加上疏不間親,手段用不對,就算解決了問題,最後也會留隱患。
更難的是沈麗君是典型的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和邊緣型人格障礙。
聽起來似乎沒有精神分裂之類的問題嚴重,但事實上,治療偏執(zhí)與邊緣型人格障礙的難度遠大於一般的精神病。
不,應該說這種心理障礙根本沒有任何治療辦法。
很多自媒體都在說如何應對這種人,但實際上,都是瞎特麼扯。
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是沒有任何所謂“正確應對方式”。
這種心理障礙非常頑固,幾乎是會伴隨一生的,直到臨死,都不一定能改。
唯一正確的方式,就是“跑”。
遠離這種人,避免自己受傷,對普通人來說,這是唯一正確的應對方式。
但方豫可不是普通人。
沈舒窈過生日的時候,方豫就已經想好了怎麼徹底解決這更年期婦女的心理障礙。
當然不是用奧術直接改變沈麗君的性格,一來惑控類法術無法對性格做出精準的改變,二來對沈麗君使用攻擊類法術,容易陣營偏移。
最好還是通過合理的方式引導,讓沈麗君自己意識到,她的悲劇完全就是她自己引發(fā)的。
這幾天就得抽個時間,把這更年期婦女的問題解決了。
兩人也沒回公司,方豫開車帶沈舒窈回到西關校區(qū),陪著她上了一下午的課。
下午第二節(jié)是精算建模,方豫沒有這門課,但陸嘉言和沈舒窈都有。
小表妹看到表哥和惡毒女配坐在一起,嘴撅的老高。
想起當初方豫向老師舉報她蹭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嘀嘀咕咕的說她也要舉報,直到腦門上捱了方豫一腦嘣,這才老實下來。
好奇怪,惡毒女配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陸嘉言眼睛滴溜溜的在方豫和沈舒窈身上亂轉,把沈舒窈看的心裡直發(fā)毛。
“你是不是有?。俊鄙蚴骜旱闪岁懠窝砸谎?,陸嘉言正要反脣相譏,卻看到沈舒窈放在課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沈舒窈拿起手機,看了眼聯繫人,不由得眉頭一皺。
小姑父?他來電話做什麼?難不成母親還去找他了?
“小姑父,我正在上課,下課回給你。”
沈舒窈劃動屏幕,掛斷了電話,給小姑父回了個短信。
“速來第一醫(yī)院!你爸媽正在搶救!”
!!?。。?!
沈舒窈瞬間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