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義憤填膺的林莫很想盡快解決這個問題,而罪魁禍首卻一時間難以尋到。設下邪術之後,那名魔修似乎就離開了此地,連點線索都沒有留下,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林莫計算了一下,發現很快就將有一場月蝕,屆時陰氣大盛,正是邪術成功的最佳時機。到時候,那人一定會出現,正是除惡的良機。
他將計劃跟祝小九和小女孩這麼一說,兩人均表示贊同,意見達到高度一致,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月蝕,正在七日之後。
這段時間,林莫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比如讓祝小九將靈力注入居民體內,試圖用純正的靈力祛除陰險的邪氣。可惜,直到開始時面色慘白的祝小九變成了後來的習以爲常,還是沒有一點起色。
莫非,必須要將邪術破除,纔有救人的機會?
林莫現在也只能想想,他體內的靈力正在漸漸轉化成魔息,隨便出手只會加快邪術的運轉速度。而他眼睛看不見也有點不方便,更何況最近有點犯懶,因此便一直支使祝小九做這做那,徹底享受了一把師尊的待遇。
“小九啊,給爲師拿個枕頭過來。”林莫道,“再照顧一下你師弟,順便出去找點吃的給這位小妹妹,對了,一定要葷素搭配。”
到哪裡去找葷素搭配的食物啊!我都被迫辟穀好幾天了!祝小九上次吃東西還是除魔大會上,這幾天就出去抓了幾隻兔子,還全給小女孩吃了。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和師弟嗎?現在正是時候,還不快點來照顧我們。”林莫理直氣壯地催促道。
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是怎麼有點不對的樣子,我是想要擋在你們身前當英雄啊……祝小九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目標被林莫一句話從英雄變成了小廝。
不過,連師尊和師弟都照顧不好,我怎麼成爲一個大人呢?
這麼一想,祝小九還是乖乖地一一照辦。他先是嘭嘭嘭跑到隔壁給林莫拿了枕頭過來讓他倚著,又給元萊蓋好了被子。
元萊仍在沉睡之中,手腕的狀況倒是恢復得不錯,現在安穩地躺在牀上,臉上也仍然是一副平靜——這幅樣子跟受到驚嚇後一直被使喚到現在的祝小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個師弟也太狡詐了,幹活的時候怎麼就只有我一個。祝小九不免酸溜溜地又給他蓋上了一些被子。
這樣一來,元萊就被壓在被子山下,連臉都快看不見了。
七日的時間一晃而過,林莫體內的靈力已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樣濃郁的魔息。
此時林莫仍然只能從系統面板“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但自我感覺還挺不錯。
現在邪魅派的才更受歡迎啊!林莫欣慰地想。總是一個造型確實不太好,又不是漫畫人物,可以一套衣服穿幾百集……只是,這個樣子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其實林莫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就是感覺自己整個人模模糊糊的,就連面板上的形象都好像看不太清楚。而且不僅是眼睛,就連腦子都混混沌沌,總感覺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可是究竟忘記了什麼呢?林莫伸手摸摸正坐在他對面的祝小九,又走過去摸摸仍在沉睡中的元萊,感覺也什麼大不了的。因爲切實的體溫與安穩的氣息已經帶給他足夠的安定感,使他耐心地等待著黑夜的到來。
“師尊,天黑了。”祝小九忽而道。
此時太陽剛剛落山,餘暉原本還散落在大地上,可是突然之間,一切光明消失了,一切聲音消失了,好像有一層厚厚的幕布蓋住了這個小城,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他來了。”女孩幽幽道。她的聲音仍然很沙啞,在這種環境下,更帶了一絲淒厲。
祝小九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並試圖將林莫擋在他的身後。
察覺到這個動作,林莫心中十分感動,於是決定就不去吐槽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距了。
祝小九顯然沒有意識到林莫的苦心,因爲窗外不知何時起風了。
陰風陣陣,吹得紙糊的窗戶瑟瑟發抖,讓他回想起那些變成紙的人。祝小九以爲自己會害怕,可事實上,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鎮定過。
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悉悉索索的,像是紙張的摩擦聲,就好像無數本書在風的吹拂下嘩啦啦地翻著,又貼著地面一路滑行。
這種聲音並不大,甚至顯得很安靜,可是卻讓人毫無緣由地心裡發麻。
“師尊,他們圍過來了。”祝小九輕聲說。
樓下,紙人?大軍已然聚集,街道上一片密密麻麻,那些紙糊的面孔模糊不清,卻都靜靜地朝向這裡,望著整座城內最後的異類。
壓力正無聲蔓延,一種荒誕而靜謐的氣氛籠罩了一切。
“何需驚慌。”林莫仍然是那樣鎮定,雖然他身上的氣質已變,可本質卻始終如一:“不過一些紙張罷了,上面又沒有試題……爲師當年可是被這樣的千軍萬馬包圍了三年,終於衝出重圍,考上了大學。”
——事實證明,這種詭異的腦回路,並不會因爲修仙或修魔而改變……
祝小九沒聽懂林莫在說什麼,沮喪地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師尊,咱們該怎麼做呢?”
“如果是一般情況,我覺得應該火攻。”林莫思忖,“可是畢竟都是些無辜百姓,萬一還可以搶救一下,我們跟他們動手就實在太喪心病狂了。”
雖然說是這麼說,可林莫的心中卻涌動著另一個念頭。
這些人靈體不滅,卻困於紙人中受苦,明明再難有脫身的機會,不如一把火燒了,也好給他們個痛快。
而祝小九點點頭,心裡也是另一個想法。
這些人眼看著已經救不回來,不如先等到邪術練成,我們再去搶過來。這等利器在手,未來也好有一個保障。
這是師徒二人交心以來頭一次心思各異。他們甚至都沒有看對方一眼,只顧著跟自己心裡的聲音較勁。
林莫心道:畢竟是一城性命,怎可如此草率!
祝小九心說:師尊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我怎麼會這麼想?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兩人突然驚醒,這並非是來自內心真實的聲音!
“小九,沉心靜氣。”林莫道。
祝小九低聲應是,可是心念卻又不受控制地轉動起來:師尊也發現了,他方纔想到了什麼?師尊這樣的人,心中也會有陰暗的念頭嗎?
——林莫心裡當然會有陰暗的念頭,祝小九還不明白,他自己的存在,正是林莫並非聖人的證明。因爲一己之私,林莫誓死護住祝小九,他的私心已經將自身的仙途阻絕,道心有瑕,纔是他墮入魔道的真正原因。不然,只是些許魔氣入體,又何苦放棄之前的苦修?
自從修煉以來,林莫即便休息時也在洗練靈力,沒有一時一刻有分毫懈怠。可就因爲一個保護祝小九的選擇,他再也不能踏上仙道了。
還好,祝小九並不知道林莫究竟犧牲了什麼。不然,他心中的愧疚會成爲最好的突破口,讓這些負面情緒第一時間侵佔他的心靈——到時候,他也會變得像城中百姓一樣,淪爲魔修手中的原料。
魔修害人,從來趁虛而入。凡人怎麼可能沒有幾個陰私的想法,而他們一旦爲其捕獲,落入魔的陷阱,霎時良知退去,血肉凋零。有人爲私利舉刀殺人,有人爲怨憤設下歹毒計策,城中之人傳染了名爲惡欲的病癥,以陰險之心猜度他人,變得面目全非,如同紙人一般輕賤。
——這正是紙人傀的煉製方法。
城中之人死於內鬥,而魔修只是投下了一顆惡的種子。
林莫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知道了這些,似乎是有人將一本書攤開放到他的面前,一切前因後果突然無比分明。
莫非這是轉職之後的系統大禮包?林莫摸摸腦袋,還挺高級的,跟壓縮包一樣……
祝小九也明白了什麼,他看到的是一幕幕城中發生的圖像。有明著刀劍相加,有暗著含沙射影,惡被人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他這一剎那看到的噁心場面比他之前十年見到的都要多。
這就是凡人,這就是人。
而我跟他們又有多少不同?祝小九有生以來頭一次將目光投向了自己。
自己是修士,可修士又是什麼?
是仙嗎?不是。
是魔嗎?不是。
那麼……是人嗎?
原來修士,也是“人”嗎?
他心中無比疑惑又好像大徹大悟,在惡的極致中,他的靈臺卻越發清明。魔種的葉子畏畏縮縮地趴在識海中,祝小九知道,因爲自己這一刻的想法,有些事情改變了。
師徒兩人各有所悟,又是同時,他們來到了一扇門前。
當然,說是門,其實不過是一個形容,他們都直覺一旦進入,世界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的選擇是什麼?一個意識在問他們。
林莫非常感慨,做了這麼多年選擇題,他終於遇到了選擇題的極致——連題目和選項都沒有,就直接問選什麼,不愧是修真界的選擇題!
祝小九也非常感慨,因爲他覺得這種說話方式跟林莫很像,都聽起來很高明,可實際上……因爲林莫積威甚重,所以即便在這種情況下,祝小九都沒敢往下想。
那麼,選擇是什麼呢?
林莫想選“c”,可是沒找著。
祝小九想問清楚,可是那個意識沒有搭理他。
萬籟俱靜的鬼城內,只有三個活人。
窗外,是幾千名安靜的詭異紙人?大軍。窗內,有兩個苦思冥想的人。
林莫與祝小九閉目靜立。此時城中的一切都在注視著他們,只等待最後的選擇。
是天堂,是地獄,亦或是二者參半的人間?
——這座城危懸於他們動念之間。
他們的選擇是什麼呢?
整座城市屏息以待。
過了一千年那麼短,過了一瞬間那麼長。
等到祝小九再睜開眼睛時,眼前的城池,魔修,數千紙人傀們忽而如煙霧一般隨風而散,化成了一句幽幽的嘆息——
“大人,您的恩情,奴家還清了……”
他急忙擡頭尋找那個小女孩,可這荒郊野嶺中,只有他們師徒三人並一輛板車,哪裡有什麼小女孩?再低頭一看,拉車的繩子還套在自己身上。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走入了幻境之中。
“師尊,這是……”
坐在板車上的林莫長出了一口氣:“我們遇見的一切都是那句嘆息幻化而成,這回是遇見大能了。”
“大能?是那個小女孩嗎?”祝小九剛問出口就自我否定道,“不對,一切都是幻象。可那人究竟是誰?師尊曾經施恩於她嗎?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方纔小九陷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師尊是否也在那裡?師尊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聽著祝小九連珠炮一樣的發問,林莫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師尊,可是小九說的不對?”祝小九想了想,慚愧道:“這件事情實在太奇怪啦!我都不知道哪裡纔是最要緊的地方……”
“唉,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林莫嘆氣,“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弄明白那人說帶我們去茫茫海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