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門中最受期待的弟子,可是在某一天,一切都改變了……”
陰森無人的林府之內,林莫靜靜聽著那個聲音講述的故事。
他是一名號稱百年不遇的修真奇才,承受著整個師門的期待。而師門對他來說,也是個無比溫暖的地方。有慈愛的師長,友愛的同門,他雖然因爲衆人的誇讚而隱隱有些驕傲,可是卻也牢牢謹記師父的教誨,從來不敢稍有驕縱。
然而,就是這樣的師門,卻在短短一年內,發生了驚天鉅變。
先是他莫名中毒,經脈受損,臥病在牀奄奄一息。這件事情在當時掀起了軒然大.波,掌門震怒,下令嚴查。可沒想到的是,線索隱隱指向他最信任的那名師兄。
最信任的師兄,因爲嫉妒他的天賦,竟然對他暗下毒手!
這個結果讓他實在難以接受,於是他懇求自己的師父,最後得以私下見了那名師兄一面。他本以爲師兄有什麼苦衷,可就在那一次見面,師兄卻將他們相識以來的一件件事情一一道來,那時他才驚覺,原來自己在師兄眼中竟是如此欲除之而後快。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無法接受的。談話最後,師兄甚至暗示,最後的幕後黑手是自己的師父——從荒野中將自己撿來,教養自己長大,被自己視若父親的師父。
他的師尊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呢?
一開始他並不相信,可隨著事情的一步步發展,所有人都暴露了真面目。門內各位長老之間的鬥爭洶涌暗流,師妹也是……
林莫聽著他喋喋不休地揭露著各種修真黑幕,一開始還津津有味,後面聽得都快要睡著了。
怎麼這麼多負能量,這傢伙就沒有個微博嗎?!
就在林莫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聽到那人猛地擡高了聲音——
“就在那時,我終於發現了他們性情突變的原因——原來所有的異變都是源於二十年前不知從何而來的邪念!那些惡念在不知不覺入侵修士識海之中,宛如令人防不勝防的惡疾,迅速改變著人心善惡。
“貪慾、野心、戾氣、嫉妒,這些已經遠離我們的妄念又再一次捲土重來,它們來勢洶洶。雖然我倖免於難,可是,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太晚了……
“就這樣,我的師門在這場前所未有的爭權鬥爭中支離破碎,我卻茍延殘喘活到現在,至今已有三十餘年了。”
終於說完了,林莫暗暗呼了口氣,他覺得這簡直比打架還要累人。說實話,能將這麼精彩的八卦講成這幅樣子,這人還真不愧自己的精英小boss身份。
想了想,林莫便要開口,可是纔剛剛張開嘴,就又聽見對方道:
“同時我更是發現,這股邪念有隱隱向凡人傳染的風險。因此自那之後我便隱匿於此,藉助天悲五行聚火之陣,匯正氣以抑邪氣,阻止邪念的蔓延。”
這傢伙有多能說啊!林莫都震驚了,於是明智地選擇了閉嘴,心裡猜想在不被打斷的前提下,他究竟能說多久。
對方沒有辜負林莫的期望。緊接著,他又一口氣解釋了一下陣法的運行原理。大概就是以純真無邪的幼童和心懷善念的仁者作爲正氣的提供者,借用他們悲天憫人的仁心,以五行變易將他們靈魂中的善生生剝離,凝結成一點純善的陽火,來驅散純惡的黑暗。
林莫一開始聽得還是怒髮衝冠,幾欲破口大罵,可聽到後來,那人翻來覆去地說著“還好我並未被邪念浸染”“如此天下必然不會大亂”的時候,又突然覺得對方有點可憐。
林莫打斷了他的話,輕聲道,“你在哪裡呢?出來吧。”
土堆又抖了抖,這回林莫看得分明,原來是隻有土堆尖在動。
過了一小會,一隻手伸了出來。這隻手慘白得嚇人,林莫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爲月光,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這其實是很驚悚的一幕,但不知爲何,林莫此時卻只覺得傷感,並沒有恐懼。他低頭看著前方,一個人——或者說一個曾經的人,吃力地從墳堆裡爬了出來。
雖然臉上有些土,但他的眉目間仍然依稀有些張揚的痕跡。這幅面容果然有些熟悉,過了好一會兒,林莫終於想起,原來這人正是在當年的除魔大會上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郭一齊。當時他還試圖與大風鶴爲難,滿身都是當代第一天才的傲氣,可沒想到,一別五十年,再見時卻已經淪落到如今這副田地。
“他”現在是活人,還是死人?
林莫知道,這個問題已經無關緊要了。這個人靈魂中的火已經熄滅,能被稱之爲活著那部分早已消失,現在留下的,不過是一具靠著假想殘存的行屍走肉罷了。
“只有你倖免於難?”林莫問。
說到這個,“他”似乎很慶幸,卻也很傷感:“是的,若不是還有我一人獨活,傳承兩千年的清河門便要滿門覆滅了。”
“你怎麼知道呢?”林莫又問。
這個問題讓“他”很疑惑:“我現在仍然心繫天下,不以自己性命爲念,又怎會是邪念入體的表現?”
“你沒有發現嗎?”林莫的聲音很輕,如果是對一個睡熟的人說話,這種聲音根本無法將之喚醒。
然而現在他面對的,卻並不是一個真正睡著的人:“你沒有看見過自己的臉嗎?你早已經邪念纏身,生息全無了。”
隨著話音剛落,整個大陣驀然一震——
不知何處響起陣陣啼哭,不知何處傳來善聲陣陣,原本寂靜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喧鬧起來了!
“不,不對!”郭一齊大吼了一聲,哭號聲似乎被他的聲音驚嚇到,竟然一下子減弱了許多。與之相反,善聲大漲,隱隱現出一股金光。
“我沒有邪念入體,我沒有!”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痛苦,“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天下蒼生,不是因爲畏懼邪念!”
“你已經害了很多人啦。”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下,林莫不大的聲音仍然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你知道自己做的是錯的,但是你不敢承認。就像你明明已經死去,卻爲了師門的傳承,認爲自己仍然活著一樣。”
“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這樣的!”郭一齊大吼大叫,可是他的內心卻已然動搖。
他已經堅持了太久太久,其實懷疑的種子早就已經埋下,早在那人找上自己告知陣法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可是……
哭號聲越來越大,一個個慘白的影子自四面八方飄飄蕩蕩地湊了過來,很多是小孩子,也有一些是長者,林莫還在其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形,正是那晚見過的阿沅。
在他們聚集的方向,那隱現的金光也在一點點縮小,最後竟然化成了一朵火焰的虛影,明滅不定地跳動在夜色之中。
一股溫暖人心的力量從那一點火焰上傳來,鬼魂們聚攏在它周圍,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情。林莫能看到,他們身上的冰霜在一點一點地融化——那股寒冷來自失去了善意的內心,如今被這純善的火光一照,自然也就冰消雪融了。
阿沅也在其中,這個小女孩在烤火的間隙,還回過頭來,衝林莫甜甜地笑了笑。
郭一齊現在沒有絲毫精力去處理面臨崩潰的大陣,只是一味抱著腦袋,蹲在自己的小土堆前,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著。他想哭,可是卻沒有淚水,直到最後才擡起頭來,對著林莫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莫看著他,嘆了口氣:“你自己都說了,師門覆滅三十年,自那之後你就開始運行這個陣法……可是這個陣法纔開始了兩個月,中間那段時間去哪了呢?”
是啊,去哪裡了呢?
郭一齊費力地想著,卻只回想起了黑暗、孤獨與嚴寒,泥土的腥氣,爬蟲的味道……
他的臉在思索中也發生著變化,原本稱得上俊秀的臉龐在一點一點腐爛,沾染的塵土也在發生著變化,幾條蛆蟲落到了地上。
原來,他已經死了。
修士與凡人不同,死後不入輪迴,自行消失在天地之間,以回饋曾經吸收的靈力。然而,也有一部分修士,因爲執念不滅,殘留一點餘魂於世,成爲一類特殊的屍仙。
郭一齊顯然就屬於這種情況。
當他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時候,還能像生者一樣行動如常,可是明瞭自己身份之後,就只能遵循死者的規則了。
因爲這不是出自他自身的選擇,因此連保持理智的可能都沒有——很快,他就會變成毫無神智只知殺戮的殭屍。要打倒他只能趁現在,利用他心念最後的掙扎時期,砍斷他的脖子,將最後一口執念放歸天地。
這屍體化的過程可怕又可憐,林莫將目光移到了別處,同時大喊一聲:“老馮,動手!”
一道雪亮刀光瞬間劃破夜空!
這是無比璀璨的一刀,不僅是因爲刀法,更是因爲持刀之人,正義之道。
馮子孟突然出現在郭一齊身後,而他手中的破刀,已然以迅雷之勢狠狠砍向郭一齊的脖頸!
——這就是林莫與馮子孟的計劃。
林莫教給了馮子孟簡單的八卦隱身訣,以自己爲誘餌在明處,兩人同時入陣。到達中心之時,馮子孟立即隱身躲在暗處,等待發出致命一擊的時機。
這個方法非常冒險,他們不知道對方的修爲究竟有多高,也不清楚凡人的一擊能不能打倒對方,更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下來,可是他們卻義無反顧。
還好,他們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