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卻無情無義地,一拖就是三年,如今只想對她說:保重,一路順風!
“三年——壹千日夜。”蕙辰呢喃自語,一絲悽然無奈。是的,她等了他三年,最後她堅持不了,只能以遠嫁和親,來擺脫這場無休無止的等待。
他的心,感到一絲震顫。曾經(jīng)以爲,至冷至硬無情無愛的心,會一次一次,爲著一個又一個人溶軟。即便如此,他不會娶她!
“叩叩——”門外的敲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門開處,壽公公帶著若干宮女,捧著各式菜餚,一一送進軒榭,最後進來的是兩個小太監(jiān),居然擡著一個酒罈。
“啓稟公主、展將軍,這是皇上吩咐,送給二位享用。皇上說了,這壇酒什麼時候喝光喝盡,展將軍纔可以離開‘漾辰軒’。皇上又說了,這軒榭的門窗欄桿,都是能工巧匠精心雕制而成,請將軍愛惜,不要破壞。”壽公公細尖著嗓音一一交待完畢,正欲退下,突然轉(zhuǎn)身,“哦,老奴差點忘記,皇上還說了,這是口諭,猶似聖旨,請將軍不可兒戲,若有違逆,視同抗旨,嚴懲不貸。呵呵,老身告辭。”
宮女太監(jiān)魚貫而出,最後退出的壽公公,在關(guān)闔門扇之後,聽見“咔噠”一聲,門被上了鎖。
董紫楓面色鐵灰,生起悶氣,一擡眼,竟看見蕙辰,投以一抹溫柔如月的微笑。
“不要懷疑我皇弟惡作劇的天性,連我也被他戲弄了。”無奈地走到玉石圓桌邊,“這些全部都是,我喜愛的菜餚,看來皇弟是想,提前爲我餞行了。還好心地找來一位陪客。”
“公主說笑了,皇上這樣做,實在是讓微臣爲難。”董紫楓的話,故意說的淡而無味。
“有何爲難,喝完這些酒,你就可以走了。”
“整整一罈,若我喝盡,恐怕皇上允我出去,我也走不了了。”董紫楓心底蔑笑:皇上的如意算盤,無非藉助酒性,逼我失禮逾矩。我即使滴酒不沾,又能拿我怎樣?不如大家就拼個耐心。
主意打定,於是環(huán)顧軒榭,有什麼可以消磨時光,見到窗邊的棋盤:“看來我是一時半會也出不去了,不如我們下兩盤棋如何?”
“好啊。”她應(yīng)得爽然。她氣定神閒,執(zhí)棋素手,落子無悔。他也一本正經(jīng),尊重對手。只是她的棋藝畢竟是稍稍遜色,一連輸了三盤。
晌午時分,啓鎖的聲音,驚擾了兩人專注地對弈。他們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繼續(xù)在棋盤上廝殺。壽公公領(lǐng)著宮女太監(jiān)進來,撤下了一口未沾涼透的佳餚,換上一溜熱氣騰騰的飯菜,臨走探了一下酒罈,竟是紋絲未動,不覺輕輕嘆息搖頭退出。
依然是被“軟禁”,董紫楓和蕙辰,傾心專注棋局。她平日在宮中博弈,總是因?qū)κ种t讓而獲勝,缺少挑戰(zhàn),今日與董紫楓對弈,他竟然不曾讓她一子一招,雖然總是落敗輸局,卻輸?shù)眯姆诜?
時光消逝,幾個時辰,就在楚河漢界跳馬飛相間,悄悄劃過。
終於再次響起開鎖的聲音,這一次跟隨壽公公而來,除了更換飯菜的宮女太監(jiān)外,另外還有一名宮女,兩人注意到桌上的飯菜,又是一口未動,不覺心生惻隱。
“公主,請聽老奴一言:千萬別跟皇上賭氣。皇上也是爲了留下公主,可不是想要餓壞公主啊。”壽公公示意宮女,將手中托盤送過來,“公主,今日一天不曾用膳,但是這藥還是要喝的。”
“放著吧,我一會再喝。”蕙辰眸光落在棋盤,爲剛剛被董紫楓吃掉的一個“卒”感到後悔。
壽公公無奈,只好讓宮女,將裝著褐色藥液的,玉瓷碗放在桌上,又很不甘心地拜託董紫楓:“展將軍,陪著公主進點食吧。公主身子弱,且有久病,經(jīng)不得折騰的。”得到他頷首應(yīng)承後,嘆惜地離開。
一局結(jié)束,自然又是蕙辰落敗,董紫楓衣袖拂過棋盤,收了棋子,意思不再繼續(xù):“藥快涼了,先喝藥吧。”
蕙辰無語,端起玉碗傾近脣邊,慢慢地吞嚥,苦澀的味道,令她娥眉緊蹙。只是喝到一半,玉碗自脣邊離開。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碗中剩餘一半的藥液,悉數(shù)潑向窗外湖水。
“你——這是爲何?劑量不足,藥效缺失,對公主的病百無一益。”董紫楓不解。
“怕什麼。三個月前,我就開始只服半碗,現(xiàn)在還不是好好的?”掛上一絲莫名其妙的詭異。
“公主如果覺得餓了,請先用膳吧。”董紫楓想到她已經(jīng)整天沒有進食,對身體的病,更是雪上加霜。
蕙辰果然無言起身,卻不是走向,擺滿膳食的石桌,而是一尊紫木古箏前,款款坐下,拈指輕撫,纖纖細弦,邃遠曲音,自她指尖流徙。
董紫楓站了起來,立在窗前,凝望屋外。碎銀灑滿湖面,在心曠神怡的水面盪漾。聆聽著耳邊,如行雲(yún)流水一般的優(yōu)美音律,一曲連著一曲,良久不息,曲調(diào)漸漸聽出了一股濃濃的愁緒。
“你的箏上,烙了相思……”他輕言,本不想幹擾了她的意境,卻又忍不住說出了口。
“爲什麼覺得那是相思?”她埋首沉靜,纖纖玉指撥弄著箏弦。
“呃——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太懂音律,不會演奏,只是會感受。”董紫楓直言,沒有注意到她眼中,氤氳而起的霧氣。
“是嗎?”她卻笑得格外嫵媚,“你不懂音律,卻能懂得這相思。”音律驟變,一如涓涓溪流奔騰入海,激烈昂然。
董紫楓吃驚地回身,看見她在弦上穿梭拂掠的手指,加快了移動的速度,繃緊的細弦,割劃她的細指。她卻沉浸其中,不顧一切,即使承受不住過載地速度,嬌指漸漸泛出紅色,她亦然沒有停止撥弄……
“你要幹什麼?”董紫楓看著她將酒送到脣邊,訝然問道。
“我來喝完這壇酒,你就可以離開了。”擡手仰面,將一盅烈酒倒進了口中。
“你瘋了嗎?這是烈酒,不是給你們女人喝的。”董紫楓伸手去攔,卻還是沒有來得及。只好奪下她手中的盅,摔在桌上,“喝這麼猛,你會受傷的。”
蕙辰撅起嫩脣,水漾鳳眸透著不解:“難道你不想離開這裡嗎?聖旨又是不可違抗的。”
“皇上是在逼我,與你沒有關(guān)係。”他抱著酒罈,負氣走到窗前,真想把它扔進湖水裡。當然知道,那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或許一直在外守著的壽公公,會再送進來一罈。可是這壇酒喝完他就一定會醉死,之後即便他不會有何逾矩行爲,難免皇上不會繼續(xù)設(shè)計他,令他明日醒來百口莫辯,只好乖乖就範。
“可是,我很想醉!”雙手抱上了他懷中的酒罈,使勁搶奪。
“不可以。”他堅持。
“求求你,給我!”她執(zhí)意,眼神帶著淒涼和苦澀,“我只想喝醉,醉了可以忘記一切。”
聞言,董紫楓的堅決態(tài)勢黯了些,氣息有些紊亂,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好吧,如果你想醉,我陪你。”抱著酒罈,返身回到桌邊,倒進準備好的酒壺裡,斟了一杯,遞給她。
蕙辰白皙的手稍稍停頓,豁達之後,毅然接過酒杯,欲舉。看見董紫楓爲自己斟了一杯,將玉杯端在手中,潭眸凝著杯中褐色液體,幽幽說出:“如果買醉可以忘記一切,我寧願爲了那些抹不掉的曾經(jīng),而沉醉不醒。”言畢,將杯中之冷冽一飲而盡。
他相信她能懂——長安人皆盡知的他的過往,她一定不會錯過。
“你怎麼能聽出我樂音裡的相思,是因爲你有嗎?”她優(yōu)雅的遮袖,喝下一口。
董紫楓遲疑半晌,終於還是搖頭:“我想,我已經(jīng)放棄了。”他不敢去記憶那段碎裂心扉的痛楚,在去年的渲染鮮血中已經(jīng)蕩然無存……
“若是我,即使一生也未必捨得放棄。”她的雙頰微薰,泛起濃濃紅暈,三分醉態(tài)的眼眸逐漸迷離。
他以爲她會質(zhì)問他,爲何不娶,沒想到她卻是鼓勵他不要忘記。默默地爲自己斟滿。
“天冀——”蕙辰舉杯將瓊漿一飲而盡,媚眼如絲:“這酒,真得很香。”
“公主,不能再喝了,你已經(jīng)醉了。我是天翼。”董紫楓出手搶過她手中酒杯。
“呵,我醉了那就讓我醉得更徹底。”蕙辰卻拿起酒壺斟滿另一隻空杯,一聲淺笑掩飾她一抹失言地慌亂。
舉杯,相碰,飲盡,斟滿……幽幽渺渺,恍然如置身夢中,虛無縹緲的感受,想要用酒來欺騙自己真的醉,以爲這樣就可以像真的醉,忘記一切。酒欲闌,人將醉;不是真醉,是假醉。
淚水再度不爭氣地落下,兩行瑩淚,順著紅腮滑落,滴到他的手,他的腕上,溫溫熱熱。
“真的只有去和親,才能讓你逃離這宿命嗎?”董紫楓不經(jīng)意流露的溫柔。
“和親,是我保留尊嚴的唯一選擇,否則恐怕只有——死。”她容顏盡是絕望之色。
董紫楓心思一怔,喃喃自語:“尊嚴?是因爲我拒絕了你,就像當年我遭受背叛一樣。所不同的是,我沒有逃離,留在長安,受著世俗地唾棄嘲笑,切身煎熬。對於背叛,難的不是原諒而是忘記。”
“我做不到!”她似乎已下了某種決心。
——曾經(jīng),你拒絕所有女人,是因爲你心裡有一個人;現(xiàn)在你仍然拒絕所有女人,是因爲你心裡不再有人。既然,心中無牽無掛,你又何必在意身邊相伴的是何人?
大哥的話,歷歷在耳邊再次響起。心無牽,無掛,自然快意。又何必將自己類似的痛苦,強加於無辜的她呢?
“別喝了,不用喝了——”董紫楓奪下她手中的杯,修指扣住她柔嫩的臂,認真地說著:“我現(xiàn)在就去請求皇上,撤銷你和親匈奴的詔書,然後——我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