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喜的回眸,笑容卻凝結成冰。
身後,蒼昊正擁著不語站在花中,與她低喃細語。
那畫面如此唯美,如此幸福,陽光灑下,竟折射出點點光輝。
不,不語已經死了!蒼昊,你——我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蒼昊輕吻著不語的發跡,然後緩緩,緩緩的轉向我。
暗若星空的眸子聚起狠厲精光,冰冷刺骨的射穿我的心。
那是恨,是露骨的恨啊!
“不……”
綾紗軟帳中的女子不安的翻動,柳眉緊蹙,香汗淋淋。
“不……”
董紫楓握住她的手,柔聲輕哄。
溫柔的呼喚卻絲毫不能緩解她的痛苦,一聲大呼後,她猛然睜開眼睛,澄澈的眸底一片驚懼。
“做了惡夢?”董紫楓微笑,輕撥著她額前粘溼的發。
一陣空白之後,驚懼自眸中散去,恢復平日的清冷沉定。傾城揮開他的手,坐起身。
董紫楓不以爲意的笑道:“再睡會吧。”
傾城搖頭,使袖子抹了抹汗,看著溼透的衣料,皺了皺眉。
董紫楓眼中飄過一絲無奈。
一年來,她總是這樣,很難入睡,睡著也不踏實,每每驚醒,總能自她眼中看到恐懼。第一次他發現時,她曲著腿,怔怔的坐在牀上發呆,那副脆弱,那副無助,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面。
所以,每天她睡沉後,他便伴在她牀前,即使半夜她驚醒,有他的陪伴,她也會很快恢復。
他不想再看到那令他心碎的另一面。
“商行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漸漸滲入京城。”董紫楓將帷簾綁起,側身看著她。“段成風似有所覺,已派人離京查訪。不過江寒的手法很乾淨,諒他查不出什麼。”
傾城揚脣淡笑。“截了他的財源,段成風已不足爲懼。秦孝天正爲控制住川泉,自鳴得意……”
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她似乎不那麼急於滅除三府。一抹深思掠眸,董紫楓目光微暗。又是爲了蒼昊麼?
“你,一直沒睡吧?”傾城忽然幽幽的問。
董紫楓心底一陣泛暖,笑笑。“不困,陪你聊會。”
傾城往裡挪挪,空出半張牀,然後側身躺下。
董紫楓會意,坐上去,面對她也躺下。
“好像我們很久沒睡同一張牀了。”傾城凝視他溫柔的眸,眼中流露出一絲悵惘。“小時候一起露宿破廟,爲了幫我暖腳,你肚子受了涼。”
“還說呢,你自詡醫術高明,不知打哪弄的雜草餵我吃,害我上吐下瀉,怎一個慘字了得。”董紫楓慘兮兮的瞥瞥嘴。
傾城被他逗笑。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有時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有時候又近的似在昨天。然後他們長大,他也不再與她同榻而眠。
“董紫楓,如果將來我又落魄,無家可歸,你還會跟著我,陪我露宿,替我暖腳嗎?”
董紫楓託著下巴,佯裝爲難。“這個嘛……”
傾城久等他不答,氣的翻過身去,背對他。
董紫楓點點她肩頭,笑問:“哎,轉過來啊,我還沒回答你呢。”
傾城不動。
董紫楓眸裡盈柔,寵愛之情不溢言表。他向裡湊,懸身在她上側,低聲問:“生氣了?”見她仍是不動,他使壞,在她耳邊吹氣。
傾城閃躲,翻身平躺,狠瞪著他。
董紫楓一臉的壞笑。她耳朵最怕癢,只需一碰便全身無力,可以說,是她身上唯一的弱點。
秋水之瞳滿盈燦然之色,自上而下這麼瞅著她,董紫楓只覺自制離他遠去。
趕在眼神泄露太多情緒之前,董紫楓翻身平躺,笑嘆道:“我不會讓那天來臨,有我在的一天,永遠不會讓你無家可歸。”
傾城的目光幽然一暗。“是啊,若我落魄了,緋閒她們該怎麼辦呢……”
董紫楓知道,她又泛起愁緒,故意輕鬆道:“把她們一個一個嫁出去。”
傾城偏頭看他,忽而一笑。“這個主意不錯。”
呃,她不會是當真了吧。
青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上不了檯面的煙花之地罷了。
如果有人這麼迴應,保證馬上會被周圍的人羣起而攻之。
“你懂個屁,那兒可不能與一般青樓相提並論,南朝最貌美的女子,琴藝最精的女子,繡工最精的女子……幾乎整個南朝最頂尖的女子都住那兒。知道摘星樓多大不?整條臨鳳街南面都是它的地方!那兒可是全天下男人最想進的仙宮,莫不提那些名滿天下的女子,單說樓裡的那位有如天人下凡般的傾國佳人,說起她的事蹟,更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啊……”
越來越多慕名而來的好奇之人,涌入樊京,爲的就是一睹天下第一樓的風采。順著城門往南,轉過九曲橋,就能看到臨鳳街,街南面長長的紅色高牆一直延伸至街的另一頭,臨鳳街正中,座落著一座五層高的樓宇,雄偉氣派,樓上掛滿紅色燈籠,樓頂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摘星樓。
走過石獅佇立門口,踏上大理石臺基,經過紅漆頂樑房柱,走進八扇紅木雕花門,樓內富麗堂皇的裝飾映入眼簾,一張張嵌玉虎紋桌錯落擺放在寬敞的大廳中,柳木漆花凳整齊的排列在角落,廳內掛著大幅綵綢與羅帳,過道矮櫃上擺著古玩玉器,若不是廳內裝飾的紅豔過分,還以爲是不小心進了哪家府邸。
白天的摘星樓內不見半個人影,只有在華燈初上後方能聽到頂沸的人聲。
前院與後院由一條長長的回廓相連,迴廊盡頭是假山疊石、亭臺水榭組成的花園,花園中心是一片鏡湖,湖邊一排排的揚柳。偌大的後院被假山花圃分離,簇擁著一棟棟精雕細緻的樓宇。
依著鏡湖那座幽靜的閣樓,距其它建築最爲遙遠靜僻,以竹爲材料的小樓,四周佈滿綠竹,唯不見花卉點綴,清雅別緻,白紗帳簾隨風飄舞。
樓前的涼亭中坐著一個柔婉似水的清絕女子,優雅的撫著古琴。
琴聲悠揚,清靈飄渺,音色沁入人心,爲炎炎正午中注入一道清涼。
忽然,一道怒氣沖天的吼聲打斷了動聽的樂曲,像火燃般的人影沿著鵝卵石小道飛掠入亭。
“傾城!今兒你非給我個說法不可。”紅衣女子雙手猛的拍在石桌上,一雙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輝。
傾城停下撫琴的手,莫可奈何的揚臉看去。“又發生什麼事兒?”
紅衣女子望著眼前的嬌顏,怔了怔。每次看著這張傾國傾城的臉袋,饒是同爲女子的她,都會不由自主的忘了呼吸,明明看了好些年,怎麼就是無法適應傾城絕世的的美貌。
傾城好笑的看著她發呆的樣子,輕撫著散落在身前的青絲。“緋閒,回魂了。”
啊,哦。緋閒定了定神,一屁股坐在她對面,氣憤難平的皺起柳眉。“我不管,這回我是鐵了心了,有他沒我,你給個話吧。”
不必猜就知道她又在無名那兒碰了釘子。傾城見怪不怪的依例詢問。“什麼事把你氣成這副樣子?”
“那個混蛋!我虛心實意向他請教功夫,你猜怎麼著?他先冷淡的諷刺了我一頓,還不留情面的打了我一掌!這口氣說什麼也休想教我嚥下去!”緋閒邊兇惡的吐出悶氣,邊用力的拍打桌面。
傾城掩嘴一笑。用膝蓋想也知道,定是緋閒先動手,無名被纏的煩了才反擊的。緋閒三腳貓的功夫,跟無名過招當然討不到便宜。
“笑,你還笑!”緋閒蹭的一下站起來,飛揚的眉擰成一團。“真不知你當初發什麼神經,收留那麼個醉鬼在這兒,成天泡在千醉的酒窖,白白浪費我辛苦掙來的銀兩。”
“他有幫忙守衛院子呀。”傾城無辜的小聲反駁,賠著笑臉拉她重新坐好,柔柔的安撫。“彆氣了,他若有心打你一掌,現下你豈會好端端的跑來向我討公道?”
緋閒撅撅嘴,沒好氣的說:“你一向都偏幫他,要說你們倆沒私情,我纔不信。”
一道難以察覺的黯淡情緒閃過傾城的眼底,她習慣的牽起幾縷髮絲把玩。
看傾城一副心事忡忡的模樣,緋閒心知自己失言,趕忙道。“好嘛好嘛,我不與他計較便是了。”
傾城側首笑睨著她,脣角掛著詭計得逞的笑靨。
噢,她又上當了。緋閒氣惱的敲了下頭。“狡猾的狐貍,戲弄我很有趣啊。”
“你與無名都是我重要的幫手,少了哪個都不成。”傾城說的真切,可脣角的綿綿笑意愣是帶著幾分戲耍的味道。
“我整日忙裡忙外打理摘星樓的事務,還要受封老頭的指使差遣,忙的連覺都沒得睡,你倒是說說,無名做了些什麼?”緋閒一手插腰,一手指向亭外的一個方向,嘴裡不停止絮絮叨叨的數落。“那個悶葫蘆成天頂著張死人面具,像個幽魂似的神出鬼沒,除了喝酒,沒見他做過半點事兒。”
傾城避開她的話頭,隨意撥弄著琴絃。“真不曉得你們兩個,好像上輩子的仇人,平時見你手腕圓滑,怎麼一碰上無名就夾槍帶棒的淨挑他刺?”白日裡,她最犯愁的事就是解決緋閒跟無名時不時鬧出的矛盾。
“我和他天生犯衝!”緋閒撩起長髮,火紅的髮帶綁著如墨的雲絲,在陽光下分外惹眼。
在人前,她是長袖善舞、精於算計的摘星樓管家,在人後,她是脾氣暴躁、斤斤計較、心眼小又愛記仇的小女子。時而端莊成熟,時而頑皮率性,時而圓滑精明,時而任性衝動,性格豪爽大氣又不失嫵媚,做事橫衝直撞之餘不忘冷靜思考,決不會頭腦發熱的失了分寸。
這些年,緋閒一直是摘星樓內最得力的助手。
傾城閃著笑意的目光迎上她,語帶深奧的輕言。“緋閒,你跟無名吵吵鬧鬧的,難免教人懷疑你們兩人間……是不是有別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