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大殿內,黃袍加身的男人孤身坐在高處,指尖輕輕摩挲龍椅上的雕紋,聽著來人的稟報。
溫承堯回到宮中,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面聖,將渭城所聞悉數告知。他知道父皇有意立溫承宇爲儲,他馬不停蹄趕回皇城,一是爲了儘快讓父皇知道真相,重新遣人監工;二是爲了在父皇面前揭發溫承宇,讓父皇知道他的昏庸無能。
鬢髮微白的老人神色平靜地聽完了他的話,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承堯,你做得不錯。”
溫承堯隻身立在大殿上,聽著蒼老的聲音徐徐傳來,“承堯啊,你皇兄雖較你年長,但心思卻不如你縝密,行事浮躁,不夠沉穩。日後你當好好輔佐你皇兄。”身著龍袍的老人緩步走下臺階,拍了拍他的肩。
溫承堯脣線緊抿,眼裡的光在一點一點暗下去。
私自勾結官吏,貪污朝廷撥款,枉顧百姓安危,到頭來竟是連一句責罰都沒有。他始終是偏袒溫承宇的。唯一交代他的話,是讓他好好輔佐他的皇兄。
溫承堯不著痕跡地收起失落的目光,低聲到,“父皇,關於選妃之事,兒臣心裡已有了人選。”
皇帝眉峰微挑,“是哪位愛卿家的閨秀?”
“並非王公貴族。”溫承堯的語氣恭敬卻堅定,“她叫蘇瑤,晉城蘇家之女;是兒臣出巡時遇見的女子。自回宮來,兒臣事事遵從父皇安排,但她是兒臣唯一喜歡的女子,還望父皇成全。”
半響,身側的老人終於淡淡開口,“改日帶她來見朕。”
“兒臣遵旨。”溫承堯俯身行禮,默默退下。
大殿裡,又只剩下孤零零的龍袍老者。硃紅色的柱子旁,唯有個隱去身形的影子聽著他的嘆息。
溫承堯踏進寢殿,本想找蘇瑤說說話,沒想到擡眼卻撞見了溫承宇。
和他眉目相仿的人神色傲然,正說著什麼,蘇瑤低著頭,拘謹地站在一旁。溫承堯臉色一冷,手中的摺扇倏然打開,“皇兄新婚燕爾,應當多陪陪皇嫂纔是,怎麼跑到我重華殿來了?”他邊說邊走過去,不動聲色地護在蘇瑤身前。
溫承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離宮多日,皇兄自然是想你了。聽說你帶了個女子回來,我特地趕來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絕色佳人,竟能入得了你的眼。”
溫承堯笑裡帶著冷意,“皇兄說笑了。”他轉向蘇瑤,語氣輕柔,“我和皇兄還要說說話,你早些歇息吧。”他有意支開蘇瑤,聰慧如她,自然會意。只是這一切,也被溫承宇看在眼裡。
“今日我去見父皇,恰巧談起渭城修堰之事。若沒記錯,今年四月之初,皇兄親臨渭城,爲的就是監工修堰。”溫承堯眉眼深邃,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人。
溫承宇依然神態自若,“嗯,正是。算算時日,近日也該完工了。前幾日父皇還在朝堂之上,誇獎我辦事得力,大加封賞。”他的話語間有意無意盡是挑釁。父皇此舉,是在向羣臣表明了喜愛他,甚至有意立他爲儲。
溫承堯冷笑一聲,“這嘉獎皇兄受得倒是心安。那皇兄知不知道,渭城官吏貪與人勾結,貪污朝廷撥款,還私自掉包建材,從中牟利?”
“那又如何?”他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得意洋洋,對著溫承堯附耳道,“我知道,你風塵僕僕地回來,又馬不停蹄趕去父皇那裡,定是知道了些什麼,趕不及要和父皇稟報。可是承堯啊,你何曾見父皇重罰於我?即便我與官吏勾結,頂多是挨幾句呵斥罷了。”
他咬緊了牙,向來滴水不漏的臉上也有了一絲慍色。
溫承宇離開後,他獨自在殿內站了許久。
“你在想什麼?”一道清越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轉過身去,對上一雙明亮的杏眸。看見是她,溫承堯微微和緩了臉色,“趕了一天的路,在馬車上看你臉色乏倦,怎麼現在反倒不歇息?”
“我…第一次進皇宮,新鮮得很。”她脣角彎彎,“方纔和你皇兄說了什麼?看你臉色不大好。”
他嘆了口氣,隨意在階上坐下。“他是先皇后所生,從小在宮中長大,深得父皇喜愛。早年間和我的母妃流落宮外,直到十六歲我纔回到宮中。我的母妃生性軟弱,宮中詭計沉浮,勾心鬥角,她忍受不了那些嬪妃的手段,將自己愛的男人拱手相讓,私逃出宮。但我不一樣。母妃死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絕不拱手讓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皇子裡面最優秀的那一個;常在父皇身側的,也只有我和溫承宇。可衆人皆知,父皇真正偏袒的,是大皇子。回宮之後父皇雖對我關懷備至,卻也格外嚴厲。他對溫承宇是縱容和溺愛,對我卻極少露出和藹的表情。”他自嘲一笑,道,“朝中流言紛紛,說父皇欲立溫承宇爲儲。多可笑啊,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做得有多出色,勝過溫承宇多少倍,父皇的眼中從來都沒有我。”
身旁的男人端的是一副沉穩自若的模樣,眉眼間卻一片傷色。
未幾,蘇瑤淡淡開口,“那你想要的,究竟是大乾的江山,還是父子之情?”
溫承堯啞然一笑,道,“蘇瑤,我沒得選。生在帝王家,何來‘情’字之言。”
帝王之家,生性薄情;奪嫡之爭下,有的只是處心積慮,步步爲營。
他一向獨來獨往,本以爲自己不會受制於人,卻偏偏算漏一子——那日他從朝堂上回來,重華宮內便不見了蘇瑤的身影。
貼身的侍女戰戰兢兢地稟報,是大皇子妃來過,帶走了蘇姑娘,說是要請她去作客。溫承堯聞言臉色微變。原來溫承宇那日來重華宮時,便已打定了主意要從蘇瑤身上下手。他沒料到,溫承宇手段如此卑劣,爲了逼問出兵符的下落,竟堂而皇之地帶走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