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利刃

長安不知道答案。

從她記事起，她就是公主了。

她是聖上在繼位後得的第一個孩子，雖然不是兒子，依舊備受寵愛。

即便是她一年年長大，到了要指婚嫁人的時候，長安還是聖上的掌上明珠。

這份榮寵，從未失去過。

直到她殺害朝廷命官的事實曝光，才明白從雲端跌落的滋味，可就算她心狠手辣、謀害官員，聖上也只是把她禁足，不許她邁出公主府而已。

她失寵了，但沒有丟了性命。

但此刻，長安突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痛苦、害怕，更彷徨。

淑妃活不久了，那她呢？

失去了淑妃的愛護，失去了聖心，失去了她可以驕縱任性狠下殺手的身份，她還剩下什麼？

她一無所有。

李昀想，這些雖然只是猜測，但以長安對林勉清的瞭解，大抵能有七八分準。

長安根本站不穩，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明明是她最熟悉的書房，她卻分辨不清距離和擺設，又摔了一次，才勉強夠到了木炕邊緣，咬著牙坐好了。

能動搖林勉清的，無疑是長安的出身。

你若還有機會再見母妃，你幫我跟她說，我會好好活著，不會再任性妄爲了，就在這公主府裡，絕不會再去父皇跟前惹事了，我會想方設法多活一天是一天的。

長安的出身是秘密，但又不是秘密。

她想把今日之遭遇怪罪旁人，只是，她又能怪罪誰？

怪淑妃嗎？怪淑妃生下了她？怪母妃給了她生命？她不能去怪，那樣就太可笑了。

等待嗎？

等待是一把利刃，就懸在她的頭頂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也許還有很久，也許就是下一瞬間。

外頭的雨依舊下著，李昀沿著廡廊往外走，認真思索著長安的話，良久，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長安垂著頭沒有說話。

這也難怪，何懷喻那人自視甚高，他知道了房幼琳曾與林勉清議過親，而房幼琳的八字又是假的，他像個傻子一樣被騙了數年，定會忿忿地反過頭去尋林勉清的不痛快。

何懷喻是何家的小輩，即便長輩們知曉些內廷秘密，也不會讓他知道。

雖然比不得其他傳承數代的公候伯府，但也算是得了爵位，比尋常官宦人家高出許多。

雖不是此刻，但也是遲早的事情。

白皇后母儀天下之後，白家藉此榮寵，得封恩榮伯府。

長安騰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要往外頭跑，剛跑了兩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癱軟著摔坐在地上。

只要他林勉清不在了，長安公主府與林家的關係會慢慢疏遠，時間越久，牽連就越少。

“我讓人進來給皇姐梳洗。”李昀說完，掀開簾子往外走。

李昀緩緩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是公主，因而你不會替紹侍郎、謝知府兩家人以及其他牽扯在案子裡丟了性命的人償命，你只能留在這裡，等著父皇對你的懲罰。”

“誰知道呢……”李昀搖了搖頭，道，“你若再去韶華宮前跪著，只怕是一天都待不了了。”

長安怔了怔，道：“我這株假金枝，還能在這公主府裡待多久？”

不過，這些是永正十五年白氏封后之後的事情了，在夏才人還住在延誼宮裡時，亦或者說，傅皇后還在時，何家與白家、曹家的關係都不錯，與其他潛府出身的嬪妃孃家亦有往來。

“母妃說得對，”長安哭得撕心裂肺，“本來所有的事情都瞞過去了，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聽了樑嬤嬤的話，害死了淑芳，把事情又翻了出來。不，我錯得更早，那玉佩是我翻出來的……”

何家雖然知道些內情，但沒有真憑實據，只靠一張嘴，又怎麼會去聖上跟前做那枉死的先鋒？

就算聖上爲此震怒，何家一樣要倒黴，得了便宜的是其他人。

所有人都會說林勉清娶了個假金枝，林家要成了一場笑話，這是林勉清不願意看到的。

偌大的宮中還有他人知道，看似風平浪靜，誰知下一瞬又要掀起什麼風浪，有人會拿長安做棋子，來替自己謀劃。

不能和離，那就拿命填上吧。

他許是聽到了隻言片語，又聽到房幼琳與紅鳶回憶童年舊事，曉得了長安與玉佩的關係，猜測出些許，最終尋了林勉清說話。

“若有機會，我會說的。”李昀應了，大步走出書房。

他們誰也不知道林勉清墜馬前，何懷喻到底與他說了些什麼，但從長安的話來推斷，何懷喻極有可能知道長安的出身。

李昀想把長安扶起來，還未伸手，長安已經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爬起來了。

李昀沉沉看著長安：“你是做錯了事，但出身不是你的錯，那不是你能選擇的。”

地位高了，眼界也高了，與何家那樣不上不下的潛府舊臣就疏遠了些。

何家是潛府舊臣，從前就與白家、曹家關係密切。

何家這幾年跟在曹家後頭，頗費了些工夫。

這數年間，若長安另尋了駙馬，對林家的影響就更小了。

如果有來世，我還當她的女兒，父親是官宦也好、農夫也罷，只要她給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

能過三年五年，哪怕事情見了光，提及林家的人也會少許多。

這等足以“傷筋動骨”的事情，自然要用在刀口上。

除了害怕和不安，她無能爲力。

他不懼旁人說他風流與樂伶來往，不懼說他沒有功名只靠駙馬身份混日子，但他不願林家的聲譽受損。

是我的存在奪走了他的命，他想保護的東西，我就替他守到我守不住的那一天吧。

“小五，”長安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沙啞極了，“林勉清不愛我，但我知道他會想什麼，我捂不熱他的心，但到了最後，他是因爲我才死的，呵……

比起一刀子定生死奪性命，這樣的等待，根本就是煎熬，是把她的心架在火上，一點點加溫炙烤，卻不給一個痛快。

一旦長安的身份曝光，夏家、淑妃、長安肯定沒有好結果，林家亦擺脫不了流言蜚語。

她能怪的似乎只有自己了。

長安愣愣看著李昀的背影，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畢竟，所有人都不信，精通騎射的林勉清好端端地會墜馬。

書房裡，長安癱坐在木炕上，一動也不動，沒有去擦臉上的淚水。

牆上掛著林勉清生前畫的冬雪寒梅，長安怔怔看著，喃喃道：“林家的名望，你竟看得那般重，比你自己的命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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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