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沿著聖米歇爾大街走到蘇夫洛路喝咖啡,吃那裡的奶油蛋糕。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盧森堡公園那裡的七葉樹花已經盛開了,熱天裡的清晨令人心情舒暢。我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報紙,又抽了支菸。賣花女郎從市場上回來,忙著佈置供當天出售的鮮花。學生們來來往往,有的要去法學院,有的則是去索邦大學。
林蔭大道上,電車和上班的人羣匆匆來去。我乘上一輛公交車,站在車後面的平臺上,駛向馬德林教堂。在馬德林教堂下車後,我沿著卡普西奈大街走到歌劇院大街,再從那裡走到辦公室。我從一個手執跳蛙和玩具拳擊手的男人身邊走過時,閃到一邊,以免碰到他女同伴用來操縱玩具拳擊手的線。她就站在那裡,雙手交叉著操縱著線頭,眼睛卻盯著別處。那名男子正忙著向兩位遊客推銷這些玩具。有三位過路的遊客也駐足觀看。有個男人正推著一個滾筒,往人行道上印上溼淋淋的CINZANO 字樣。我跟在他身後,向前走著。一路上都是上班的行人,好像上班是一件樂事。我穿過馬路,拐進了我的辦公室。
在樓上的辦公室裡,我讀了讀法國晨報,抽了根菸,然後坐就在打字機前,忙了一上午。我十一點下了班,然後坐出租汽車去凱道賽。我進去後,已經有十幾個記者在場了,我們一起坐了半個小時,聽一位外交部發言人——一位年輕的戴牛角框眼鏡的《新法蘭西評論》外交官——講話並回答提問。當時,參議院議長正在里昂發表演說,或者更確切地說,這篇演說是在歸途中作的。其中有幾個人自問自答。有些新聞工作人員想知道真相,提了幾個很有價值的問題。這裡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新聞,我就和伍爾西、克魯姆一起乘出租車從凱道賽返回了。
“最近晚上都在做什麼呢,傑克?”克魯姆問,“我都見不到你了。”
“哦,我一直在拉丁區。”
“哪天晚上我也去轉轉。丁戈咖啡館就在那裡,那是個很棒的地方,不是嗎?”
“是的。‘丁戈’,還有新開張的雅士咖啡館,都很不錯。”
“我早就想去了。”克魯姆說,“可是自從有了老婆孩子,就不方便去了,你是知道緣由的。”
“你打網球嗎?”伍爾西問。
“哦,不打,”克魯姆說,“可以說,我今年還沒有打過呢。我總想著抽空去玩一次,可是星期日總是下雨,而且球場裡總是人滿爲患。”
“英國人星期六都休息。”伍爾西說。
“他們真幸運。”克魯姆說,“哦,告訴你吧。假如有一天我不爲任何機構工作了,到時候我肯定能有大把的時間到鄉間遊逛。”
“想法不錯。住在鄉下,再有一輛小汽車開。”
“我正想著明年
買一輛。”
這時我敲了敲車窗。司機把車停下來。
“我到了。”我說,“走,上去喝一杯吧。”
“不了,謝謝,老朋友。”克魯姆說。
伍爾塞搖頭說:“我得把他上午發表的消息整理成稿件發出去。”
我把一枚兩法郎的硬幣塞到克魯姆手裡。
“你瘋了,傑克,”他說,“這趟記在我的賬上。”
“反正都是記在辦公室的賬上。”
“不行。這錢必須我來付。”
我揮手告別。
克魯姆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星期三午飯時再見。”
“一定。”
我坐電梯到了辦公室。羅伯特·科恩正在等我。
“嗨,傑克,”他說,“出去吃午飯嗎?”
“好的,我先看看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去哪兒吃呢?”
“隨便哪裡都行。”
我掃了我的辦公桌一眼,問:“你想去哪兒呢?聽聽你的主意。”
“韋澤特爾飯店怎麼樣?那裡的開胃冷盤味道不錯。”
到了飯店,我們點了冷盤和啤酒。調酒師把啤酒端過來,高高的杯子表面上還結著水珠,啤酒口感非常涼爽。冷盤一共有十幾碟不同的菜式。
“昨天晚上玩得盡興嗎?”我問。
“不盡興,我覺得不怎麼樣。”
“你的寫作進展得怎麼樣?”
“一團糟。現在第二部我有點都寫不下去了。”
“每個人都會碰到這種情況的。”
“唉,我明白。不過,我還是非常焦慮。”
“那你還想著去南美洲嗎?”
“一直想去。”
“那你爲什麼還不動身?”
“因爲弗朗西絲。”
“哦,”我說,“那就帶她一起去。”
“可是她不願意去。她向來不喜歡這類事。她喜歡在人多熱鬧的地方。”
“那就叫她見鬼去吧!”
“我不能這麼做。我應該對她盡到某種義務。”
他把一碟黃瓜片推到一邊,把一碟醃鯡魚拿了過來。
“你對勃萊特·阿施利夫人瞭解多少,傑克?”
“應該叫她阿施利夫人,勃萊特是她自己的名字。她是位好姑娘。”我說,“她正在辦理離婚手續,將要和邁克·坎貝爾結婚。邁克目前在蘇格蘭。你爲什麼打聽她的事?”
“她是一個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人。”
“是嗎?”
“她相當有氣質和風度。她看來絕對優雅而又坦率。”
“她是個非常好的女人。”
“我不知道怎樣來描述她的氣質,”科恩說,“我想,這
應該源自良好的教養。”
“聽起來你好像非常喜歡她。”
“我喜歡她。假如我愛上她的話,那一點也不奇怪。”
“她是個酒鬼,”我說,“她愛的是邁克·坎貝爾,她即將嫁給他。邁克遲早會富有起來的。”
“我不認爲她最後會嫁給他。”
“爲什麼?”
“不知道,憑我的直覺。你認識她很久了嗎?”
“是的,”我說,“我在戰爭期間住院時,她還是志願救護隊的護士呢。”
“那時,她應該還只是一位小姑娘吧。”
“她現在已經三十四歲了。”
“她是什麼時候嫁給阿施利的?”
“戰爭期間。那時候,她心愛的人剛剛死於痢疾。”
“你的話裡有些挖苦的意味。”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把實情告訴你。”
“我可不相她會跟自己不愛的人結婚。”
“唉,”我說,“她已經幹過兩次這樣的事了。”
“我還是不相信。”
“好吧,”我說,“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的回答,就別向我提一大堆問題了。”
“我並沒有問你這些。”
“你向我打聽關於勃萊特·阿施利的一切。”
wωw? Tтká n? ¢ O
“可我並沒有叫你侮辱她。”
“你見鬼去吧!”
他從座位上跳起來,臉色蒼白,憤怒地站在桌子後面。
“先坐下,”我說,“別犯傻了。”
“你得收回你剛纔說的話。”
“不要還是那副在學校時的臭脾氣。”
“收回去!”
“好。我收回。我對勃萊特的情況一點也不瞭解。這總行了吧?”
“不行,不是那件事,是你叫我見鬼去的那句話。”
“噢,那就別去見鬼。”我說,“別走,坐下來,我們該吃午飯了。”
科恩又露出笑容,坐了下來。看起來他還是願意坐下的,假如不坐下來又能如何呢?
“你怎麼會說出這麼沒禮貌的話,傑克?”
“很抱歉。我的話不中聽。但是我話裡的意思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我知道。”科恩說,“你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傑克。”
“天啊。”我心裡想著。
“忘了我說的那些話吧。”我大聲說,“我很抱歉。”
“沒關係。我就難受了那麼一會兒。”
“那就好。我們吃點別的東西吧。”
吃完午飯,我們一同散步到和平咖啡館,繼續喝咖啡。我覺得科恩又要提到勃萊特,我就把話題岔開了。我們又談其他一些事,然後我向他告別,獨自回到了辦公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