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沒有搭理他, 信步走到一個工位前。

“坐”，他指了下林驚帆眼前的座位，自己坐到一旁打開電腦。

“內(nèi)網(wǎng)賬號是你的工號”, 周昊說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 鼠標(biāo)飛快地點了幾下, 教他內(nèi)網(wǎng)和公司OA的用法, 然後轉(zhuǎn)頭審視地看著他。

林驚帆立馬點頭：“會了, 謝……謝。”

小劉探頭看了一眼，笑著道：“驚帆先跟周昊交流一下，耗子已經(jīng)進來實習(xí)過一段時間了, 是你們J大的研究生，代碼很厲害。”

J大研究生！

林驚帆震驚了, J大是C市最好的大學(xué), 全國Top10, 周昊竟然這麼牛逼。

他又朝周昊那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後者只是目不斜視地看著電腦屏幕, 指尖在鍵盤上快速飛舞，眉宇間露出一股不耐煩的感覺，根本沒有半點搭理他的意思，只好收回視線，做自己的事情。

整個上午他都忙著摸索各種內(nèi)部辦公軟件的使用。他所在的公司名字叫做ET, 總經(jīng)理喬昀畢業(yè)於清華大學(xué)計算機學(xué)院, 大四那年放棄了保研機會, 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組建團隊創(chuàng)業(yè)。

公司主要方向是人工智能, 林驚帆之前瞭解過, 發(fā)現(xiàn)主要研究的是兩個方面，一個是生物智能, 另一個是智慧城市，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頗具規(guī)模……

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上午文檔，這會兒只覺得頭昏腦脹的。

快十二點了，同事們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相約著去吃飯。

小劉從對面探出個頭來，圓臉笑嘻嘻的，極易讓人心生親近。

“驚帆，本來今天中午是要請你吃飯的”，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有些光滑的腦袋，說:“但是家裡媳婦這兩天預(yù)產(chǎn)期，得回去陪著……”

林驚帆忙道：“沒事沒事，您去陪嫂子，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小劉看了一眼周昊，道，“附近有個美食城，東西不錯，讓周昊帶你去吧，等忙過這段時間，一定請你吃飯！”

林驚帆笑著應(yīng)了，坐下來把之前剩下的幾行文檔看完，再擡頭時，辦公室的人已經(jīng)走空了，只有周昊還在一旁打代碼。

“那個……”，他試探著開口，“一起吃飯？”

周昊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他一眼，然後將電腦鎖屏，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一路無話。

周昊沒有帶他去美食城，兩人從寫字樓18層下到地下一層。這裡有許多賣快餐的地方，正午時間人很多，全是來吃飯的上班族。

周昊挑了一家人相對不太多的套餐店，賣米飯炒菜，一葷一素20元，多要菜就繼續(xù)價錢。

林驚帆點了兩葷兩素，付了35元錢，貴的不住咂舌。

兩人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林驚帆憋了一路，一坐下就忍不住說話：

“還沒好好跟你介紹我自己呢，我叫林驚帆，大家平時都叫我帆仔。怎麼稱呼你呢，周哥，昊哥，叫你昊哥怎麼樣？咱們之前在去昆明的火車上見過，還一起打過牌，你還記得嗎……”

“你男朋友沒來？”周昊忽而擡頭，面無表情地問了句。

“什麼？”林驚帆愣住了。

周昊怎麼會知道他和許宸的關(guān)係？

難道他在火車上那陣就看出來了，林驚帆只覺得尷尬至極，竟然被第一天認(rèn)識的新同事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性取向。

周昊爲(wèi)什麼要問他這個？他有些慌，只覺得這人實在太過古怪。

要怎麼回答，死不承認(rèn)嗎？然而在電光火石間，他的大腦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他不用實習(xí)，在準(zhǔn)備讀博的事，你……在火車上就看出來了嗎？”

林驚帆這兩年對這事已經(jīng)能看開很多了，他仍然不想主動公開，但如果有人真的問起，他也不想再編造謊言。

而且不知爲(wèi)何，他直覺地相信對面的人會幫他保守秘密。

聽完他的話，周昊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林驚帆心裡一緊，他又有些不太敢確定了。

“昊哥”，他有些忐忑地看著周昊，“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放心”，周昊漠然道，“不會說出去。”

林驚帆鬆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

下午小劉給他介紹了一些業(yè)務(wù)上的事情，並且給他安排了任務(wù)。

“本科生來咱們公司一般都是從測試做起”，小劉道，“你今天下午先自己測試一下咱們最新版本的產(chǎn)品。有問題就報給雞雞，他是這次的主測。”

“好的謝謝劉哥。”

林驚帆搭配好環(huán)境，照著需求和測試用例開始幹活。

ET的人都非常專業(yè)且友好，只要有不明白的，大家都很熱情解答。

林驚帆問了被叫做“雞雞”的人幾次問題後，很快和辦公室的人熟絡(luò)起來，下午還一起點了奶茶。

而周昊卻似乎顯得很不合羣，幾乎整個下午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不聊天也不開玩笑。遇到工作上必要的交流時，也非常言簡意賅，多餘的話一句都不說。

“大家都習(xí)慣了，他也不是故意不合羣，性格使然吧”，接水時一個女同事對他說，“而且他代碼寫的很好，專業(yè)功底超級牛逼，很像言情小說裡的霸道總裁誒。”

“額”，林驚帆被小小的雷了一下，想了想又覺得還挺有道理的。

周昊身材高大筆挺，五官立體周正，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姿勢，就是皮膚稍微差了些，臉色陰沉了些，不然真的能拿霸道總裁劇本。

“嘖，咱公司是不是有很多女孩覬覦昊哥”，林驚帆壞笑著問女同事。

“可不是”，女同事捧著水，邪笑著捏了一把他的臉，“像你這種白白淨(jìng)淨(jìng)的小奶狗也是很招人喜歡的，你可要小心點哦。”

林驚帆：……

下午六點，林驚帆完成了四分之一的工作，發(fā)現(xiàn)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於是他出去接了杯水，回來埋頭繼續(xù)測。

晚上七點，有人開始招呼訂外賣，林驚帆肚子已經(jīng)餓的咕咕叫了，跟著辦公室同事一起定了外賣，吃完後又工作了半小時。

晚上八點，還是沒有一個人走。

林驚帆終於有點絕望了，彷彿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工作生涯。

旁邊一個女同事湊過來跟他說：

“你要是沒什麼事就走吧，咱們公司是彈性工作制，上午幾點來都行，就是要工作夠八小時，我看你早上來挺早的……”

林驚帆恍然大悟，跟同事們打了招呼，揹著包坐地鐵回去了。

到C大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林驚帆這纔想起昨天和網(wǎng)友的約定，急急忙忙去了趟咖啡廳。

他坐在那個男生常坐的位置上，中午吃完飯後他給「None」發(fā)了消息道歉，並約他晚上在咖啡廳見面。

然而對方直到現(xiàn)在一直是掉線狀態(tài)。

林驚帆又坐著等了會兒，一直沒有等到人來。

或許是自己理解錯了，「None」說的“明天見”不一定是線下見面。

或許是網(wǎng)上見？

他也從來沒說過自己就是每天坐在咖啡廳的那個男生。

嘖，果然最近太忙了，忙的腦子都不好使了。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又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這樣的忙碌也是值得的。

林驚帆晃晃腦袋，想到許宸這會兒應(yīng)該一個人在實驗室，便買了份夜宵帶去找他。

他到的時候許宸正好忙完，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回宿舍。幾天沒見，再次看到許宸的時候，林驚帆居然還有點小緊張。

兩人坐小電驢回宿舍，一路上他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唉，你知道我實習(xí)遇到誰嗎”，兩人坐在書桌上一起吃夜宵，林驚帆忽然道，“上次我們?nèi)ル?yún)南的時候，火車上遇到的那個男生。”

“就是那個高高瘦瘦的那個，看起來有點陰沉的”，林驚帆道，“他居然是J大的研究生！”

“哦”，許宸吃了口面，沒什麼反應(yīng)地說，“就是你看上的那個？”

“什麼叫我看上的”，林驚帆道，“我當(dāng)時就是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孤獨，挺可憐的，才叫上他一起，怎麼就變成看上他了？”

“看你跟他一個公司還挺開心的，一個勁兒地提他。”

“不管我跟誰一個公司，只要是我以前認(rèn)識的人我都是這反應(yīng)，就是覺得挺有緣的，沒別的想法……”，林驚帆忽而眼珠一轉(zhuǎn)，笑瞇瞇地湊近他，“你吃醋了？”

“我沒有吃醋”，許宸合上飯盒，優(yōu)雅地擦了一下嘴，“就是覺得我的小男朋友每天都很忙，一會兒拯救失足自殺少男，一會讓兒又心疼別人不合羣……”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guī)腿穗y道還不對了麼”，林驚帆莫名其妙地說，“你怎麼今天說話火-藥味兒這麼重。”

“抱歉”，許宸捏了捏眉心，疲憊地靠坐在凳子上，“最近實驗室太忙了，有點心煩。”

“實驗遇到了瓶頸嗎”，林驚帆收了桌上的飯盒，扔進垃圾桶裡，“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

許宸沒有說話，林驚帆幫他倒了一杯水，靜靜地坐在牀頭。

安靜持續(xù)著。

林驚帆抓了把頭髮，不由地也有些煩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和許宸在一起時候，從前那種輕鬆舒服的感覺已經(jīng)沒有了，有的只是無盡的矛盾與壓抑。

他也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能看的出許宸跟他在一起也不快樂，兩人就像是被強行套在了情侶的身份中，爲(wèi)了見面而見面，爲(wèi)了在一起而在一起。

當(dāng)晚林驚帆側(cè)躺在牀上，背對著許宸，心裡沉甸甸的，反覆回想著兩人之間的問題。

許宸非常非常獨立，他就像是個爲(wèi)科研而生的人，眼睛裡80%都是科研，感情對他來說是必要的，卻不是最重要的。

這種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好相處，但實際真正接觸之後，會發(fā)現(xiàn)骨子裡其實是有些冷漠的。

而與之相比，林驚帆則顯得有些“粘人”，他就是一個世俗的普通人，喜歡多管閒事，喜歡和人打交道的一切活動。

“師兄”，黑暗裡，林驚帆平靜地開口，“你覺不覺得，我們倆可能，不太合適。”

“你後悔了？”許宸在黑夜裡睜開眼睛。

“不是後悔”，林驚帆翻了個身，看向漆黑的天花板，“只是覺得，在一起之後好像沒有跟你當(dāng)朋友的時候那麼開心了。”

“算了我亂講的，明天還要早起，睡吧。”

他翻了個身，卻怎麼也睡不著。

一時想到兩人最近相處的各種矛盾，一時想到許宸之後要去德國，只覺得這段感情實在前途迷茫，讓人看不到未來。

第二天一覺睡醒，許宸已經(jīng)出門了，牀頭放著一個信封。

林驚帆打開之後，發(fā)現(xiàn)只有寥寥幾句話。

他把那封信從頭看到尾，又再次從頭看到尾。

最後，他打開微信，點開與許宸的對話框，慎重地回了句：

-好的，我們都再想想。我愛你，師兄。

不管是朋友還是戀人，我都愛過你 。

——卷二·許宸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