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日子, 符夙嘴上雖這麼說,不要求她習武,但私下也沒少爲慕容姍身體的擔憂。每頓的餐飲也都悉心調理, 不敢有一絲大意。慕容姍閒來無事, 也會翻翻師哥的醫書, 想著下山前, 得多少知道點好。師哥要是忙不過來, 自己也好在一旁打打下手。
可事與願違,慕容姍卻怎麼也看不下去那些個醫書,明明已經很努力強迫自己看了, 但還是覺得看不下去。常常是沒翻幾頁,就轉移視線, 去看旁邊的劍譜或是別的修煉心法去了。
她和符夙兩人的這間屋子畢竟是自己親手蓋的, 不是很大。僅有那一張書桌也不大, 才九尺來長。其上已經堆滿了各類的書籍和冊子,僅能容下兩人一起伏案寫字的小空圈。是以慕容姍的注意力要從醫書上轉移到武學書籍上很簡單, 只需拿左手、放右手就行。
她還未想起記憶時,最初醒來見著桌上一高一矮的書堆,正是兩人各自看過的、寫下的書冊。高的那一堆是師哥的,矮的那一堆則是她慕容姍的。記得兩人以前晚上研究時,都是孩子心態, 她總是要和師哥拼來比去的。比比看誰默寫的多, 誰對師父的手稿註解的多, 或者是出題考對方。
回想起以前, 慕容姍心頭一笑, 可是段有趣的時光呢。誒,不對。“我記得以前是差距沒有這麼多的呀!”她左右對比了一下, 自己那堆比師哥的少了一大截。又自言自語地解釋道,“師哥這一年要照顧我病情,也應該是少有時間的,準是又少睡熬夜了!”
慕容姍的悟性高,學功夫悟心法也快,符夙雖比她年長五歲,也早習武六年,但上一世確實兩人的進度也差不太多的。當然也還有師哥人好的成分在裡面,總是變著法子讓她,不易察覺地放水。
她隨手在師哥那堆中抽出一本,竟然不是劍譜是醫書!復又再抽了一本,結果還是醫書。又抽,再是;再抽,還是;還抽,也是。直到整一堆都抽了個遍,才發現全是。
慕容姍有些慌亂地放了回去,悉數擺好,不再碰它們。
原來師哥真的是下定決心要行醫了。
他是真下了心要行醫了!
爲什麼上一世她沒有覺察到呢?上一世師哥也曾是在她病危時苦心專研醫術的呀!卻因爲她的一句話踏上了走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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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走鏢前,從慕容姍五歲到十六歲,兩個小朋友日子過得簡單自在。白日裡會在林間相互切磋武功,日落後便回家習案研究。
平常的家務,到是符夙做得多一些。他每天起得要早個把時辰,悄悄把屋子打掃乾淨,準備好一天用的食材、水這些,纔會去搖慕容姍的吊牀,叫她起來。
不過,她還未來之時,符夙一人也是如此過的,自然習慣了。倒是覺得幸好後來有她,兩人嬉嬉鬧鬧,並不覺無趣。慕容姍喜歡燒飯,嘗試做各種菜色樣式,符夙就得以卸下一件大活,去幹點別的事情。不過,她的手藝沒準,有時味道鮮美,有時卻難以下嚥。符夙倒從爲有過異言,每餐也都吃得一粒不剩,順帶還把碟碗給洗了。
但,一到是要去山洞看師父了,符夙便極少會讓她動手,都是自己親自燒飯,給師父送去。畢竟走這一趟,還是有些距離的。師妹的口味,隨機性比較大,還是不冒險爲妙。
“師哥,你回來了,瞧你一身的雪,我給你撣撣。”符夙推門進來時,天色已經晚了,慕容姍已經做好了飯菜等他。見他進來,忙走過去迎他,接過他手中的厚大長袍,撣好掛起。動作嫺熟,上一世已經做過無數遍了。
符夙看了眼桌上的飯菜,怕是已經涼了:“走時不是說好不必等的我嗎?這麼不知愛惜自己的身體,我這就端去熱熱。”
慕容姍聽言,立刻跑了過來,接過他手中的盤子:“我去熱!”
“外面雪大,又想令我擔心不成?”
慕容姍彎眉笑道:“師哥你也知外面雪大,這纔剛回來呢,先在屋裡暖暖身子,我去就行!”
“別鬧。”符夙看她,嚴肅臉。
慕容姍見他這樣,知道是要生氣了,乖乖地把手上的盤子呈上,又默默地取下剛掛好的大衣給他披上。
他們的廚房在正屋的右側,並不是一體的,所以這個天氣還是得跑過去,很不方便。
“明兒我就把它拆了重蓋。”符夙和慕容姍兩人異口同聲地嘟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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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夜裡,總是最怕冷了,尤其是要上\牀入被的那會兒,免不了要豎起汗毛,倒吸一口涼氣。
符夙在廚房燒好熱水,罐進水袋裡,小心放到慕容姍懷裡,叫她早些去睡,趁水涼之前。慕容姍舉起水袋,將臉湊上去,歪脖問他:“師哥不一起睡嗎?”
“一會兒就過來。”符夙擡頭回道,手上繼續整理書桌上的一些稿件。
慕容姍“哦”了一聲,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乖。”符夙看了下她,目光含笑。隨後,便低下頭去,專心做手頭上的事。今日有事出門去,耽擱了時間,落下些功課沒完成,得趕緊補上。
符夙的眼睛不好使,得湊的很近,壓的很低,才能看見書上的字。慕容姍好不心疼,她探頭一瞥,見是人體的穴位圖,知道師哥又開始爲之後下山的事情做準備了。
她也是習武之人,對周身的經脈學位,也瞭若指掌。可叫她一聯繫生理上,就有些頭大了。一個人走了兩步,覺得無趣,她便也端了椅子過來,在書桌旁和符夙並肩坐下。隨手抽了書想來翻翻打發時間,一看,竟是藥材大全。
耐著性子看下去罷,當是在一旁陪師哥了。剛翻扉頁,便見著了世間罕見的救命良藥——求仙草!那三個大字穆然出現在眼前,慕容姍身軀一震,心中不由嘆道:原來世間真有求仙草這樣的神藥,季楓沒有騙我。
上一世,她中銀花劇毒、無藥可解的時候,知道季楓派人私下去尋過求仙草,但卻沒有任何的消息。指尖一顫,竟被紙緣刮到,微有些痛。
那是她第一次因劇痛昏迷過去的時候,拖著殘喘的身子,爬起來也顯得吃力,她知道自己命將不久已。季楓來看她,與她說了天下第一仙草的事情,叫她切勿要撐住。
慕容姍眼露神光,信以爲真。可結果……兩個月過去,她沒有等來續命的求仙草,卻等來師哥的死訊。
她擡起右手,盯著劃破的中指看,回首往事,皆是痛心。餘光,又不經瞥間手背上的“十”字刀疤,慕容姍臉上,一陣恍惚。
“現在我允許你跟著我,條件還是原來那句話,我要你十年的忠心不二。”
“葉子,你要不再割兩刀?十年哪夠,四十年我看還差不多。”
慕容姍斂起目光,腦海中出現季楓的那把淡紅的匕首,摻了消音石的匕首!上一世她不知道消音石爲何物,竟可掀起整個西黎、乃至雲川大陸的血雨腥風。莽莽撞撞地捲入進去,卻害了最親人的性命。這一世她知道了,就算給她萬千兵馬、上好兵刃、絕世劍譜,她也不要。
懸在空中的手,不期然被冰涼包住,慕容姍恍然擡眸,是師哥的右掌。她回過神,趕緊拉下師哥的手,貼到水袋上去,一邊給他挫手,一邊嘴裡不由道:
“才寫這一會兒,手就凍成這樣,怎不用內力御御?”
符夙見師妹這般,心頭一熱,一手也伸過去,順勢將她抱起,直朝大牀走去。
感覺到周身一陣暖流襲來,慕容姍勾手抱住師哥的脖子,靠在他肩上格格笑道:“這會兒又知道用內力了呀!”
符夙也笑:“師妹的話,自然是要聽的。”
慕容姍又是一笑,不再逗他,轉而問道:“要看的都看完了?”
符夙將她放好在牀,才搖頭道:“還沒。”
“爲什麼?”慕容姍挑眉,盯著牀頭的符夙看。她知道,師哥向來不喜歡拖延,若是今天有任務沒有完成,就算熬夜也不會拖到明日再做。
眉目微動,符夙牽起她的小手,輕輕撫上那道刀疤。一晚上,他就見她盯著那第一頁發呆,神情異樣。與她相處這些年,他自能覺察出,她心中有事,而且非酸即苦。這一年,師妹你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他很想問。
話到嘴邊,卻還是吞了回去,只柔聲說道:“師妹有心事?”
慕容姍聽言,心中一驚,知道師哥定是看出了她今晚的心不在焉。暗自琢磨道:要和師哥說嗎?要與師哥說自己重生的事情、說前世的遭遇嗎?不,就連她自己也不願再多回憶,爲什麼要把這些事情強加到師哥身上呢?
當下有了決定,慕容姍眉頭一蹙,裝作努力思考的樣子:“我想給你制個手套,以後就不用擔心手凍著了。糾結什麼顏色的手套好,紅色太豔,黃色太土,白色又太容易弄髒,師哥你怎麼看?”
符夙嘆了口氣,看來師妹還是不願意說。他也就做罷,沒再追問,將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裡,俯身吻她額頭:“早些睡吧,你我一個顏色就行。”
語畢,轉身又朝書桌走去。慕容姍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失落的神情,心中酸楚萬分。
默默地回想起了上一世,她第一次見到師哥這樣的神情時的場景。那時她的心中只有季楓,竟絲毫也沒有在意。如今再想起來,不禁垂眸淚下。
她飛上屋頂,踏著瓦檐,對月傾述:“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介意,因爲我遲早會讓你愛上我!”
師哥正巧出來尋她,聽到她這翻話,也飛身上去,摟過她的肩,靠在自己身上,淡淡開口:“我也是這樣想的。”
“是嗎是嗎!”她激動地抓住他的胳膊,笑道:“我就知道,師哥一定會支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