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京城裡漂亮美麗的女子簇擁著排成兩隊,再也沒人把注意力放到與狗賽跑的許夢婷身上。都爭著搶著把自己裝扮成獨樹一幟的風格,好引人注目。
高挑女子出的建議也越來越新奇,有一個麗春園的女子臉色過於蒼白,她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讓那女子到最盛的太陽光底下烘烤,美其名曰:“享受太陽浴。”
那女子也二話不說,毫不遲疑地照做,果真成爲一代京師名妓黑玫瑰。
總而言之,許夢婷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無意中促成了京城的流行趨勢,還多出了一個形象設計師琉璃。現在她還很賣力地與那條兇狠的黑狗周旋。
那名小廝瞪著眼睛,早已不耐煩。這女子不僅人長得醜,說出的話還顛三倒四,居然還敢騙他,現在又在他眼前晃,弄得他頭暈腦脹,眼花瞭亂。
你欺我年少,借我的身體抵擋仁善。我可不能讓你得懲!小孩子越想越生氣,索性把身子一蹲,頭一低,雙手抱住頭,呼喝:”仁善,跳過去。”
他這動作一做,嗓子一喝,一人一狗全明白過味兒來了。黑狗不再跟著許夢婷周旋,而是一個虎跳,躍過那小廝的頭頂,順勢跳下去咬人。
而許夢婷也快跑不動了,此刻吁吁氣喘,胸膛都好似要炸了開來。她過於自信自己的體力,提氣想竄起來,豈料身體剛跳到半空中,胸膛發悶,一口真氣竟走岔了,直直地從半空中往下掉。
這時中途換氣也來不及了,只見黑影一閃,那條猛狗重重地撲到了許夢婷的身上。
許夢婷暗地裡叫了一聲命苦,眼見那寬大的狗臉一下子印入眼簾,嚇得渾身一軟,以爲自己要進了狗嘴裡。豈料她過於誇大了自己在那條黑狗眼裡的作用。那條黑狗眼睛都懶得看她一下,就向著許夢婷手裡的烤魚咬去。原來它早就聞見了那兩條魚的香味,引誘的它提前背叛了主人的希望,理也沒理許夢婷,就張大了血盆大口,朝著眼前的食物咬下去。
許夢婷一直帶著她的烤魚跑,根本就不知道這條黑狗其實對她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如今才發現它的動機。可是她心裡一點兒開心興奮的感覺都沒有。
潛意識裡,她覺得這是她送給神仙哥哥的禮物,她不能讓它進了狗嘴裡。眼下她頭腦發昏,不願多想自己是否危險,一下子就撲上去,把雙手往身下一縮,用整個身體將那兩條魚護在身下。
嘴裡跟著沒命地喊道:”這是我送給神仙哥哥的禮物,不能給你!”
那條黑狗也許根本沒料到這女人會有如此瘋狂的舉動,連命都不要了,和它爭搶食物。
它威風凜凜地立在原地,抖了抖全身烏黑的毛,一雙佈滿血絲的狗眼直直地瞪向許夢婷。威脅地呲牙,似乎根本就沒把眼前的女子放在眼裡。眼看隨時都有可能撲上前來。
許夢婷嚇得帶著哭腔,用了吃奶的勁,把所有的真氣聚集在胸腔,發一聲喊:“嶽茵晰。”
用盡真氣的大喊這三個字對她來說完完全全是遇到危險的本能。就和有人一著急,一有委屈就哭著喊娘是一樣的道理。
許夢婷的娘老早就死了,她對孃的印象不深。從她見到嶽茵晰後,潛意識裡就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婿。不管他心裡怎麼想,她是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保護傘,危險來臨時,她情不自禁地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這三個字幾乎把她的真氣全部用完了,如果教她武功的師父知道她用完所剩不多的真氣去叫這毫無意義地三個字,而不是去對付那隻平常畜生,非被她活活氣死不可。
嶽宅因爲離得近,受了她真氣的波及,搖了三搖,晃了三晃。而那條小廝被震得跌倒在地,用小手捂住耳朵,瞪著圓圓的眼睛,嚇得臉色如紙一樣慘白。
靠近嶽宅的人羣也受到影響,有的被震得立足不穩,仆地跌倒。有人坐倒在地上發愣,反應快些的也已經爬起來四處逃竄。
那條黑狗本隻立在原地,蓄勢待發,如今卻受了驚,一聲吼叫,破空之聲陡起,朝著許夢婷就竄上來,狠狠地嘶咬下去。
許夢婷嚇得面如土色,處在這種地步,第一想法就是“我完了!”如今滾開身體,讓那條黑狗丟下她,去吃那兩條魚,多半也已不成。她也不願再嘗試,只死死閉住眼睛。
最後的一刻,她心中涌起了無數的念頭。哀嘆自己實在運氣不好,本想找個如意郎君,豈料神仙哥哥的意思還不知道,就這麼快死了。一時間又覺得不甘心,不平。要死了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像個女俠一般英勇赴死,那纔是死得其所,卻怎能如此的滿含屈辱地死在狗嘴裡。
想起父親愁眉苦臉的面容。許夢婷心裡一酸,唉,女兒真的很想過得幸福,讓您老人家放心,女兒真得堅信自己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另一半,高高興興地帶回去讓您看,女兒不是沒人要,女兒不能委屈自己,女兒要盡做女兒的孝道。那時您一定會非常高興。可是,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最後的那一剎那,她的胸中溢滿了揮之不去的歉然,心口有深深的失落。
“仁善。”清朗的厲喝,如水玉相擊,使人還來不及從清悅的聲音裡反應過來,美如仙子一般飄逸的身影已到了近前。
衣帶飄然躍起,身姿如弱柳清風,衣袖一擺,隱藏在袖影中的手,對著正在疾衝的黑狗腦門上就是迅疾地一按。
這一記普通的袖中手,由他施展出來,竟帶出一縷飄然出塵的清雅之氣,衣袖輕揚,已把他袖中的動作完全掩住,讓人根本無法察覺。
等他如風中白蝶翩然落地之時,那條黑狗已完全止住飛撲的動作,腿部一屈,已經跪倒在地。
許夢婷驚魂未定,小心地張開眼,傻呆呆地抱著頭,看著站在眼前俊逸的少年,眼神迷茫,直到修長白皙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一道清美如夢但卻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在她耳畔平淡地響起。“你來做什麼?”
她愣了半天,頭腦一片空白,只癡癡傻傻地凝望著面前那張絕世出塵的臉。
夕陽西下,嶽茵晰的發如墨玉流泉,肌膚如傲雪霜華,襯得比天邊的夕陽更美,更豔。
遠處那些爭先恐後裝扮的一干女子,終於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把注意力全部都轉移過來,大家屏息看著,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更無人發言,只怕一不留神驚醒了那神仙樣人。
四周靜的出奇,彷彿時間已經停止流動,久久靜止在這一刻。
許夢婷被他絕世的容顏所吸引,一時間竟忘了開口。而他,卻似石化,不言不動。
一個趴著一個站著,一個姿態不雅,一個風儀若仙,兩人都保持著自己的姿勢,誰都沒想過主動打破這一場怪異的畫面。
直到一聲低低的犬吠響起,許夢婷纔回過神來。
那條黑狗前腿彎曲,趴在地上,一雙本來血紅兇猛的眼睛如今兇光盡褪,流露出一絲柔弱的目光。
它無精打采地搖擺著尾巴,剛纔兇殘的本性似乎早已消失,變成一條很乖很溫柔很懂事的巨犬。
許夢婷笑了,她的眼睛又習慣性地瞇成一條線。她終於堅持著見到她的神仙哥哥了,她本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了,完成不了對爹爹的承諾了,爲此她覺得太冤屈了。
可是幸福馬上就來了,在她以爲她要死的當口,就降臨了!她突然覺得生命無限美好,人生也無比美好。笑容慢慢綻放在她那又髒又黑的臉上,竟出奇的明媚且帶著柔和的暖意,一時之間居然讓天邊的夕陽都失去了顏色。
嶽茵晰看得一怔。
他一向冷如冰雕的臉上再次出現奇怪的表情,深深地,深深地皺眉。
然後許夢婷向嶽茵晰伸出了手,她的手本來就不乾淨,剛纔又壓在自己身下,更髒了。
可她毫不在意。
她笑得如陽光一樣溫暖,她的聲音也如陽光一般熱情。“給你!”
嶽茵晰白皙優美的手掌上出現了兩條被壓扁的烤魚。
傳來一聲狗叫,許夢婷狠狠地瞪過去。這又不是給你吃的,你叫個什麼勁?
自認對事情的表面情緒都能完全掩藏在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狀態的嶽茵晰,面對許夢婷的表情再一次潰不成軍,露出驚異的神情。“這是什麼?”
許夢婷隨口接道:“我答應過你,自然請你吃我烤得魚啊,這是我給你烤的,你嚐嚐我的手藝如何?我爹爹可喜歡吃我烤的魚呢……”又撓了撓腦袋,小心地看向嶽茵晰,有點心虛道:“就是有些髒了,我也不想的,不然我再給你烤一條。哦,其中一條是給你的,另一條是給剛纔你那漂亮弟弟的。”
嶽茵晰不說話,他低頭望著如雪的手掌裡兩條已沾滿灰塵,壓得完全變了形的烤魚。沉默了一會,淡漠的聲音似乎有了別樣的情緒。
“仁善追你是想要吃它的吧?你給它魚吃它就不會咬你了!”
“你說什麼呀?”許夢婷鼓起腮幫子,有些生氣道:“這是我先答應給你做的。不管好吃不好吃,總有個先來後到。如果我問過你,你嫌它髒了,可以把它給人善吃。但是至少你知道我沒有撒謊,我早上答應你的事就不能反悔,吃不吃在你,做不做在我。”
旁邊的小廝爬起身,揉了揉受荼毒的耳朵,憤憤然瞪著許夢婷,忍不住嗤笑一聲,插言道:“我家少爺什麼珍貴的禮物沒收過,纔不稀罕你那又髒又臭又低賤的東西呢?”
“不。”嶽茵晰垂下眼,黑長的睫毛如蝶翅般密密覆蓋住他的眼眸,他的聲音輕若微風,柔若碧水。“我從來沒有收到過如此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