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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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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臘月,七娘子已經(jīng)開出了於翹的陪嫁單子,送到樂山居給太夫人看過,又送到清平苑給許夫人看過,再送到夢華軒給平國公過目,抄一份遞給了五少爺讓他也把把關,到了最後,她才把於翹找來說話。

“我們這樣的人家,什麼事都有個規(guī)矩。我打聽了打聽,京城裡我們這樣的人家,陪出一個女兒大概是這個數(shù)。”七娘子笑著衝於翹翻了翻手。“不過,一般人家人口也多些,不比我們家,就是你們?nèi)齻€嬌小姐。問過了母親、祖母,我就做了主,把你的陪嫁翻了一倍。”

於翹以一個庶女的身份,可以得到兩萬兩的陪嫁,已經(jīng)算是意外之喜,畢竟七娘子如果沒有進正院過活,又只是如三娘子、四娘子一樣嫁到了一般的人家,能得到兩萬兩的陪嫁,也都要謝天謝地了。

她加意留神於翹,見於翹並沒有不滿之色,心下倒是一寬,又笑著將一張單子遞給了於翹。“這些都是大件的東西,小件的衣裳首飾,還會再給你置辦的,你先看看,少了什麼就和我說,乘早買了,要比遲買好些。”

她保留了當年帶來的製表習慣,先在擡頭寫出了兩萬兩銀子的預算,又將各項陪嫁大件花的銀子或者大概市值列在了後頭,於翹一邊翻看,七娘子一邊解釋,“雖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也沒有談錢的道理。但你出嫁後恐怕還是要當家的,有一些東西也不能不明白,知道自己的陪嫁值多少錢,心裡也就有數(shù)了。”

於翹於是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閱了幾遍,才擡起頭衝七娘子一笑,“多謝六嫂體貼我。”

接著就隨手將這本冊子擱到了一邊,竟是並沒有細看的意思。

七娘子心下不由一聲嘆息:於翹對這門親事,也實在是太不熱心了。

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和於翹說,想告訴她這樣一門親事,其實並不錯。只是看著於翹臉上那淡淡的倔強之色,話到了嘴邊,到底還是嚥了下來。

於翹身份畢竟敏感,交淺言深,乃是大忌。

送走了於翹,立夏又帶了一本冊子進來,“這是這五天份的報告。”

凡事都要歸檔,對七娘子來說最好的一點,就是她不必每天都要親自吩咐瑣事,只需要五天一次,將衆(zhòng)人的報告集合起來翻閱一遍。有什麼疑問不解的地方,再現(xiàn)叫當事人過來當面解釋對質(zhì),如此一來,衆(zhòng)人心中有數(shù):她雖然平時不大管小事,但心裡還是什麼都清楚,面上自然再也不敢過分。因此七娘子雖然看著並不太忙,許家家事,卻還是運作得有條不紊。

眼看到了年邊,衆(zhòng)親朋好友都有年禮相送,也有些許家族人親自上門來送年禮的,許家自然也要量交情淺薄,各自妥帖回送。原本府裡管著這件事的是張賬房家的,如今張賬房家的全家被打發(fā)出去了,七娘子就請老媽媽暫代她的工作,自己又打發(fā)了當時從五少夫人手底下要來的和媽媽在身邊跟著學著,預備等到年後,就讓和媽媽來主管這方面的工作。

和媽媽這麼多年以來,空有一番本事,奈何因爲沒有靠山,於鑽營上又實在是差了一點,因此一向並不得意。如今得到這個機會,哪裡不打點精神,盡心去做?因爲在人情往來上,七娘子要用的心思,反倒又少了一分。

她仔仔細細地看過了和媽媽寫來的報告,隨口向立夏笑道,“和媽媽的字倒是進步不小。”

立夏也抿脣笑,“自從少夫人掌事,管事媽媽們還不是個個都勤著練字,還有些心思深一點的,已經(jīng)託人將兒女送到外頭去認字了。說是以後在少夫人下頭做事,不會寫字可就沒體面了。”

兩個人正在說話,上元進來回報,“鍾先生進府了,眼下正在樂山居給太夫人開太平方子。一會恐怕還要到清平苑去走一遭兒,奴婢已經(jīng)派人在清平苑那裡等著了,等鍾先生出來了,就請過來給您扶脈。”

七娘子就和兩個丫鬟商量,“你們看,是不是時候了?”

鍾先生給七娘子扶脈,前前後後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了。因爲他年紀大,倒並不用特別迴避,兩人之間也時常說些閒話,雖然談不上有什麼情誼,但也並不是七娘子初入許家時,兩人都並不熟稔的局面。尤其是七娘子接過家務,得了許太妃的恩賞之後,鍾先生對她的態(tài)度就又客氣了一分。

立夏想了想,笑道,“若是依奴婢想著,還是等年後打發(fā)了吳勳家的,纔是時候呢。”

上元卻道,“吳勳家的犯了什麼事,畢竟也就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少夫人要是心急,現(xiàn)在也可以開口問了。”

七娘子想了想,也就下了決心。“到了開口的時候了,否則等權神醫(yī)回來,我們總不好輪著請兩個醫(yī)生來看,彼此知道了,也不大好。”

她就吩咐立夏和上元,“一會兒看著點說話,見機行事,不要露出馬腳來。”

兩個丫鬟都笑了,“您就放心吧!這都私底下排練過多少回了!”

七娘子白了兩人一眼,又自沉吟起來,半晌,才換了笑容,到西次間裡去等鍾大夫。

過了小半個時辰,鍾先生果然進了明德堂來,給七娘子扶脈。

“哦,這一向府上幾個女眷,身子骨都好得多了嘛!”鍾先生看著很有幾分高興,“我前幾個月過來的時候,貴府太夫人也有些睡不安枕,精力耗弱,不思飲食的徵兆。如今過來,不但太夫人好了,一併連夫人的病情都好得多,長此以往,雖然還不能過分耗費心機,但是飲食起居一如常人,倒是可以做到。”

他翻了翻七娘子的眼皮,又示意她張嘴來看舌苔,再捏了捏七娘子手心,才笑道,“嗯,少夫人也好得多了!舌苔本來全是白的,如今漸漸變色,眼神有力,神態(tài)有了幾分炯炯。看來這太極拳,還是可以多打!——說起來,老夫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世子爺看著豪爽,私底下卻也是個體貼人!”

七娘子面上微微一紅,埋怨鍾先生,“您這說的是哪裡話,他就是瞎胡鬧,哪裡又有什麼體貼可言了。”

鍾先生捻鬚長笑,並不說話,轉頭吩咐中元,“可以研墨上來了。”

他一邊沉思,一邊開了方子,“原來的幾個方子,除了權子殷給你開的兩三個固本益氣的還可以經(jīng)常吃,老夫從前開的幾張就都不要再吃了。過了年我再給少夫人扶脈,若好,這方子就再改改。您的元氣就更足了,這一向是不是覺得有精神得多了?”

見七娘子點頭不語,鍾先生便捻鬚嘆息,“好,少夫人如今接手家務,忙是肯定要更忙一點的,沒有拖累到身體,那是好事。”

他開出兩三張方子,又寫了用量時機,吹乾了遞給中元,就開始親自收拾藥箱,一邊和七娘子閒話。“我聽說權子殷已經(jīng)不再雲(yún)遊,正在回京的路上。等他回了京城,以您和他的親戚,想必請到他來看診,也不是什麼難事。”

權仲白如今的醫(yī)術,早已經(jīng)是天下聞名,請他看病的達官貴人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偏偏皇家從上到下,都指望著他來調(diào)養(yǎng)身體。因此他在京城的時候卻更難得出宮一次。權仲白還時常煩不勝煩,逃到南郊別墅去躲清靜。要請到他看病,非得有一定手段不可。當然以七娘子和權瑞雲(yún)的姑嫂關係,要請到權仲白,也不算什麼難事。

七娘子見鍾先生有起身告辭的意思,猶豫了片刻,又笑道,“鍾先生慢走——我這裡還有一件事想請問。”

她壓低了聲音,“從前權神醫(yī)給我扶脈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小七體質(zhì)偏寒,又多思慮,在生養(yǎng)上可能甚是艱難。請問先生,如今既然我體質(zhì)改善,在生養(yǎng)上是不是也……”

鍾先生神色頓時一動,他又坐下來,將兩根手指搭到了七娘子腕間。

“權子殷果然是少年有爲。”半晌,他才頹然一嘆,又閉目沉吟了起來,一時沒有說話。

七娘子也並不太著急,她端坐桌邊,耐心地等待著鍾先生的回話。

立夏就在屋門口入了個頭,她碎步進了屋子,在七娘子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十全大補湯……前頭少夫人的幾個丫鬟都……”

到了末了,聲音竟沒有壓住,放大到了正常的音量,“都鎖在院子裡了,就等著您——”

鍾先生忽然就擡起頭來,露出驚容。

七娘子忙輕輕拍了拍立夏,責怪道,“別打擾大夫開方子。”

她又歉意地向鍾先生漾出微笑,“小七先失陪片刻——上元過來,伺候先生抽一袋煙。”

就領著立夏進了西三間裡,又合上了門。

一合上門,立夏就捂著嘴笑了起來。“這一招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七娘子胸有成竹,“你就放心吧,除非鍾先生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凡知道什麼,他也就是現(xiàn)在會告訴出來了。”

據(jù)她所知,當年許夫人審案的時候,爲怕家醜外揚,是沒有訊問過鍾先生的。當然,以鍾先生的身份,也絕不可能被許夫人鎖在柴房裡,上大刑逼供。

那時候許家還是五少夫人當家,許鳳佳人又在廣州辦事,很多事,恐怕鍾先生就是想說,顧忌到許家晦暗不明的形勢,也都不好開口。

如今可就不一樣了,許鳳佳回了京城,在皇上身邊眼看著是越來越有臉面了,七娘子手握府中大權,六房的得意,鍾先生每一次來扶脈的時候,都能看得到。而七娘子要查五娘子一案的決心,鍾先生也不可能不清楚……

如果他知道什麼,現(xiàn)在就是主動開口的最好時機了。否則等七娘子查到了他頭上去,鍾先生那時候再說出來,就很沒意思,更有一點嫌疑了。

以鍾先生這麼多年在權貴人家間來往處事的老道,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他也不會琢磨不明白。

七娘子在西三間裡休息了一會,就又進了西次間,對鍾先生致歉,“大夫勿怪,到了年節(jié)下,家裡事情多,不像以前不管事的時候,可以躲得清閒了。”

鍾先生剛好也吸完了一袋水煙,他掛上笑臉,擺了擺手,又吐了個菸圈,一時間周身煙霧繚繞,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起來。“哪裡的話,少夫人還是忙一點好。”

鍾先生這話,意味深長。

七娘子也就望著鍾先生笑了笑,輕聲道,“當年五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接過家務,孝敬父母,如今小七接過家裡的這一攤子,說不得也只好打點精神去做了。”

提到五娘子,她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少許緬懷。

“少夫人姐妹情深,真是令人感佩。”鍾先生捻著鬍鬚,瞇起了眼。“這生養(yǎng)的事,您也不必太過擔心。就先吃著這幾個方子,只要善自保重,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頓了頓,又道,“說實在的,老夫脈門上的工夫有限,竟不知道子殷是怎麼從少夫人的脈象裡,摸出這不好生養(yǎng)的四個字。實在是慚愧得很,不過按常理來說,您原本體質(zhì)偏寒,如今漸漸痊癒過來,只要不太用心機,這種事,也不用太過擔心。若是還不放心呢,等權子殷回京後,再向他請教,倒是比問老夫更妥當一些。”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鍾先生能這樣坦然地承認自己不如權仲白,也算是胸襟寬大了。

七娘子就笑著說了幾句客氣話,又笑著吩咐上元換新茶來,有了送客的意思。

“先生這一年到晚,見天地被我們煩擾,說起來真是過意不去……”七娘子一邊說,一邊給上元使眼色,上元慌忙開了櫃子,取出一本禮單,遞給了七娘子。“這是一點心意,先生就不要和我客氣了。”

每年節(jié)下,許家自然會和鍾先生結算一年的診費,錢是不會過眼的,這一份禮單上的東西,那都是許家感念鍾先生的情分,說白了,就是白送的。按理,鍾先生是什麼都不必回送,只進不出,這是醫(yī)家規(guī)矩。

鍾先生不動聲色地接過禮單來,看也不看就收進了袖子裡,他拿眼睛看了看上元,又捻起了鬍鬚。

“之前聽到貴使女提起前頭少夫人的那回事……”

七娘子神色頓時一變,她衝上元使了個眼色,上元便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說起來,也不是不想請問先生——”她一邊說,一邊密切地觀察著鍾先生的神色。

鍾先生就微微地笑了。“少夫人是聰明人,有些話,老朽就是想說,也得瞅準了人再開口,是不是?”

兩人眼神相觸,都帶了幾絲會意:也只有到七娘子坐穩(wěn)主母之位的現(xiàn)在,鍾先生纔會把自己心中的事告訴出來。或者換一句話說,鍾先生肯把這件事的疑點揭露出來,也已經(jīng)算得上是爲人方正了。

七娘子毫不猶豫地道,“先生地難處,小七心知肚明。若是有什麼可以賜教的地方——”

鍾先生這才徐徐吐出了一口氣,換上了緬懷的語氣。

“當時少夫人生產(chǎn)後第二天,老夫就進了產(chǎn)房,爲少夫人把脈開藥方。因少夫人底子雖然好,但在許家一年間,也添了些病癥,尤其是懷胎時候過分勞累,如果月子裡不好生調(diào)養(yǎng),很容易就會坐下病來。”

鍾先生臉上忽然現(xiàn)出了一點惋惜。

“不怕少夫人笑話,老朽自己孤家寡人,一輩子只有幾個不成器的徒弟養(yǎng)老,平時卻最喜歡那些個朝氣蓬勃,天真可人的年輕人。那一年來給先頭少夫人扶脈時,見少夫人言笑無忌,性格爽快,兩人多少也結下了一份情誼。老朽開方子的時候,便叮囑少夫人一定按方吃藥,絕不要偷懶,這一來二去,兩個人就聊起來了。少夫人容光煥發(fā),拿起藥方子看了一遍,又問老朽‘聽說這產(chǎn)後爲了通血下奶,都要吃涌泉散,我還想自己奶幾天孩子,可是這奶就是下不來,老先生怎麼不給我開這個藥吃吃’?”

“老朽一聽,頓時嚇了一跳,忙切切叮囑少夫人,以她的體質(zhì),涌泉散一吃下去,王不留行發(fā)生作用,很可能產(chǎn)後血崩。並且一應有通氣活血功效的藥材,都不好沾口,譬如番紅花、王不留行等物,都必須極爲小心,連外用都不能的。”鍾先生忽然一頓,他面上閃過了一絲愧悔之色,“當時開口,也沒有想得太多,一心只想著以少夫人的身份,又是一胎產(chǎn)出一對雙生男嬰,恐怕府內(nèi)……”

他頓了頓,見七娘子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悟之色,便跳過了這個話題,往下敘說。“不過話出口後,老朽就已經(jīng)後悔——產(chǎn)房不能開窗,難免憋悶,爲了透出血腥氣味,就並不關門,只是搭了門簾擋風。這番話如果被外頭人聽到,傳揚出去,反倒可能會對先頭少夫人不利。不過,見先頭少夫人胸有成竹,神采飛揚的模樣,老朽又覺得不過是杞人憂天。”

“只是出門的時候,老朽迎面也撞見了幾個人,事後沒有兩三天,就出了那樣的事。雖說有心爲先頭少夫人盡一份心力,奈何這番話沒有對證,禁不起咀嚼,府內(nèi)當家管事的又是……這番話也只得深埋心底。如今既然少夫人有心將真相明察暗訪,老朽也就——”鍾先生又生出愧色,“說起來真是慚愧,忝爲醫(yī)者,卻無醫(yī)德,竟將此事埋藏了這兩三年——”

七娘子忙起身肅容給鍾先生行禮。“您的顧慮,小七是再沒有不瞭解的。此番能夠將此事透出,已經(jīng)是足感大德。”

她結結實實地襝衽爲禮,對鍾先生致謝過了,才又歸座細問。“請問先生可還記得,當時在門外的人又都有誰。”

鍾先生略作沉思,便嘆道,“老朽畢竟年紀大了,當時又沒有將此事往心裡進去。再說,府里人丁衆(zhòng)多,只是一眼,也沒有認出來有誰。倒是記得當時府中五姑娘正要進門,倒是和老朽打了個照臉。”

七娘子沉吟片刻,才展開笑臉。“真是多謝鍾先生點撥!”

便親自起身,將鍾先生送出了明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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