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蘿心頭一跳,強打著精神疑惑道:“什麼事?”她問出口,白綺琴與春蘭還有門口的劉四喜都凝神側耳傾聽,因爲龍翊忽然的提起,讓人暗暗覺著不會是好事。
龍翊勾著嘴角,溫聲道:“朕今日早朝收到梵襄從滄州快馬奏報,說是在滄州與衢州的邊境,有大股流寇盜匪作亂。據說裡頭有個男子長得與龍清燁很像!”
龍清燁要往玳國去,最近的便是從滄州過,難道他被流寇傷了?還是,他還沒有安全離開璟國?沈嘉蘿心頭一片慌亂,仰頭擔憂道:“清燁哥哥可是被山賊傷了?”
“呵呵……”龍翊勾起嘴角,溫聲道:“朕方纔說,的確沒有把柄可以再拿住你,那是因爲,奏報上說此人白麪溫和,舉止俊逸,可惜行跡鬼祟,屢屢想往衢州去,已經被邊關將士就地射殺了!”
“什麼?”沈嘉蘿如冷水澆頭,方纔的壯志豪情轟然坍塌,死死盯著龍翊的臉,握緊雙拳澀聲道:“你說,清燁哥哥已經死了?”
龍翊瞧著她忽然悲慼的神色,雲淡風輕道:“奏報上說,將士射殺此人之後前往查探,已經確認他就是龍清燁無疑!”
沈嘉蘿香肩塌下,癡傻的坐在粉牆腳下,腦中一片空白。龍清燁死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寄託都破滅了!沒有人會在遠方思念她,沒有人會再記得那個承諾,接她離開。再也不會有人溫和的喚她“蘿兒”,再也不會有人會說“收好這個玉葫蘆,看著它就像看見清燁哥哥一樣”。沈嘉蘿猛然搖頭,水眸中滾下清淚,泣道:“你確定被射殺之人是清燁哥哥……”
龍翊立在她前頭,沉聲道:“朕本來就不欲留他性命,今日他被射殺,俱是天意!朕又何必杜撰子虛烏有來騙你?”
沈嘉蘿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猛烈搖頭道:“你騙人!清燁哥哥答應過我,他一定會安全到達玳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你騙人!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
白綺琴見龍翊說的認真,轉頭見聽聞沈嘉蘿哭的傷心,忙輕輕扶住沈嘉蘿道:“妹妹……不要哭了……這都是天意,天意如此,你又有何辦法能逆天改命?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
沈嘉蘿滿面淚痕,被白綺琴扶著,泣道:“不會的……清燁哥哥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
龍翊見她失了魂,哭的梨花帶雨,心頭的怒氣縱是想壓也壓不下,冷冷開口道:“你哭什麼?你方纔不是口口聲聲的說,朕已經拿不住你的把柄了嗎?現在朕果真沒了把柄,你難道不高興?”
沈嘉蘿被他揶揄嘲諷,卻再無還嘴之力,只是枯坐在帷幔上,靜靜地落淚。
龍翊沉聲道:“既然現在朕已經拿不住你的把柄,既然現在龍清燁已經死了,朕也不想讓你稱心如意的在此安逸舒適的孤獨
終老!”
白綺琴聞言一頓,卻並未開口。沈嘉蘿傷心欲絕,自然沒將龍翊的話聽進心內。
殿中一片漆黑,瞧不清楚人面,龍翊衣袂飄舞,被門口灌進來的冷風呼呼的颳著。劉四喜心疼主子,終於還是鬥著膽子從守門的老嬤嬤手中尋來了一隻朱紅燈籠,小心的點上燈芯,提著燈籠進了殿門,再小心關了殿門。冷風停止灌入,比之方纔的溼冷刺骨稍微暖和一些,春蘭輕輕退後,掏出火摺子小心的點燃了手中的紅燭。
淒冷的承巧宮正殿,一點一點的映入視線,白綺琴終於能看清龍翊的神色,也終於能看清沈嘉蘿流淚的臉。她輕輕一嘆,往沈嘉蘿靠了靠,面色憂心。
龍翊不必用內力也能看清沈嘉蘿哭泣的小臉,粉嫩的臉頰已經被凍的通紅,經了淚痕愈發(fā)冷的能結冰。他心頭燃著的一團怒火,因爲看見她爲龍清燁傷心的模樣,又增了幾分。整了整披風,立在殿中,冷聲道:“你別指望朕會讓你在此錦衣玉食,自今日起,廢去你所有品秩,貶爲九等宮婢。”
沈嘉蘿一怔,仰頭望著龍翊冷漠的臉,目中全是憤恨與哀傷。
春蘭與劉四喜卻是大驚,因宮中女人的品秩是極苛嚴的,沈嘉蘿雖被廢了皇后之位,到底還是一位妃子,便是被廢妃子,也還可以從寶林、美人一步步爬起來,只要一日是皇帝的女人,就一日還有機會翻身。若被廢去所有品秩,直接貶爲九等宮婢,想要再有出頭之日,就是難上加難了。
白綺琴面色憂急,輕輕扯著沈嘉蘿的衣袖,讓她快快求龍翊開恩。可惜,沈嘉蘿只是哀怨的望著龍翊,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九等宮婢,那是見了荷葉、春蘭等人都要行禮的最末等宮女。不是在薪碳司燒火,便是在浣衣局洗衣,遇上好的或許可以前往太醫(yī)局搗藥。龍翊說出這話,已然已經將她徹底的放棄了。她應該高興嗎?
龍翊瞧見她的神色,冷冷一笑,沉聲道:“你別打著算盤想要去薪碳司這些地方,遠遠的躲開朕!朕告訴你,朕要將你留在身邊,一輩子折磨你!自今日起,你就是養(yǎng)心殿的九等宮婢,專門貼身伺候朕的飲食起居。”
白綺琴心頭一頓,美目泛淚轉頭瞧著龍翊,哀傷道:“陛下……妹妹從未伺候過人……怎能……”龍翊冷冷盯她一眼,她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言。
沈嘉蘿水眸全是淚,望著他高高立在幾人面前的明黃龍袍,心頭全是悲苦。龍清燁死了,龍翊真的要這樣折磨她纔算作罷麼?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一夜之間淪爲這宮中最末等的宮婢,要處處看人臉色,要處處爲人譏諷,還要貼身伺候龍翊這樣的惡人。他是生怕他人不知曉她淪爲爲婢女了麼?他是生怕折磨她還不夠麼?
龍翊盯著她只哭不言的小臉,望著殘破花窗投進
的灰白月色,冷聲道:“怎麼?太高興了,說不出話來了?你放心,龍清燁雖然死了,朕還在,朕絕不會讓你孤苦的……呵呵……”他雙肩抖動,脣邊泛起邪魅的笑容,俊朗面上全是譏諷嘲笑之意。
白綺琴莫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不敢搭言,不過他今夜實在太古怪,與他平日完全不同。難道僅僅因爲沈嘉蘿摔了他賜給她的后冠,他就如此暴怒?看來,他還是喜歡她的!喜歡她,深愛她,寵溺她,所以纔會這般大怒。所以纔會一怒之下廢了她的後位,所以纔會一怒之下,將他貶爲九等宮婢,雖然貶爲宮婢,卻是無時無刻不離他左右,比之從前在鳳藻宮,豈不是愈發(fā)親近了?白綺琴想到這裡,美目一黯,心頭泛起一陣酸楚,卻盡數化作清淚,盯著沈嘉蘿擔憂道:“妹妹,你快求求陛下!你自小就嬌生慣養(yǎng),怎能做那些粗活?妹妹……”
沈嘉蘿被白綺琴哭勸,目中全是濃濃的哀怨,龍清燁死了,若不是龍翊的逼迫和放逐,他怎會遠逃玳國尋求穆梟雲的庇護?若非他被迫前往玳國,又怎會在滄州前往衢州的路上被邊疆軍士射殺?這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是龍翊造成的,全部都是龍翊,是龍翊!龍翊殺死了龍清燁,強行娶了她,如今還要將她羞辱折磨至老死!龍翊,從前寵她憐她的翊哥哥已經不再了,立在面前抖動雙肩冷笑不斷的只是一個冷血殘暴的君王!
沈嘉蘿坐在帷幔上,盯著面前自顧發(fā)笑,得意滿滿的明黃龍袍,水眸中注滿仇恨和憤怒,還有同歸於盡的決絕!她飛快抽下發(fā)髻上插著的蝶翅金步搖,起身往龍翊跑去。
金步搖長長的釵尾直直指著發(fā)笑的龍翊,尖銳而泛著金燦燦的冷光,尾端的蝶翅一閃一閃,妖冶魅惑。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春蘭與劉四喜驚駭萬分,眼見著沈嘉蘿纖纖玉手舉著金步搖就要刺入龍翊的胸膛,驚的怔怔望著,已經忘了要上前護駕。
沈嘉蘿小臉滿是決絕冷然,手中的金步搖使了全身的力道,她只想一釵刺死龍翊,爲龍清燁報仇!爲自己雪恥!
金步搖尖銳的釵柄一點一點逼近龍翊,龍翊冷冷看著靠近的金釵與那甜膩膩的粉衫小人兒,心口所有憤怒與仇恨,嫉妒與羨慕,譏諷與狠厲,統(tǒng)統(tǒng)變爲一絲一縷的錐心刺痛。哈哈……他不過編撰了龍清燁身死的消息,她便絕望透頂,竟然舉著金釵對他凌厲相向,誓要取了他的性命才肯罷休。被自己最最心愛的女子刺殺,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情,可笑可嘆,竟被他遇上!
龍翊冷冷看著她越來越近的小身子,一如多年前在洛城的定王府時,她小臉膩笑,櫻口凝脂,歡叫著朝他飛跑過來,一頭撲進他的懷裡。
此刻,她也是一襲粉衫,嬌俏的撲過來,只不過手中的花枝變作了金釵而已,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