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暴怒,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不瞭解狀況的女人直接掐死得了。
幾次深呼吸後,他切齒著道:
“懷安!迎春!想活命的,趕緊帶你們主子離開!”
某隻眼眶紅了。
“你怎麼一點兒都不理解人家的心情……家裡沒有你,都不好玩,冷清的要命,你連臨走時的道別都沒有跟我說過,就這麼走掉了,憑什麼就許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我就必須乖乖等你回來!?”
十四不禁扶額。
“不跟你道別就是怕你哭啊……笨蛋!說什麼不理解你的心情……”
頓了頓,十四低聲嘆氣,雙手搭在了蘇禧肩上,額頭抵著蘇禧的額頭,無奈又惱怒著:
“回去吧。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血腥殘酷,不是你能參觀的……想獵奇看新鮮的,趕緊回家,京城什麼東西沒有?”
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認真又擔憂的說道:
“你在這裡,我會分心。你想讓我分心照顧你,顧不上打仗麼?”
蘇禧的臉上寫滿了“不甘心”,只是看了好久十四的臉,在那上面實在看不到絲毫妥協(xié)的痕跡,終究還是隻能頹然的垮了肩。
“回來跟我說戰(zhàn)場奇聞……”她癟著嘴說道。
十四哭笑不得。
“真不明白,你一個女子,怎會對戰(zhàn)場這麼有興趣……算了,回去再跟你講。你呢,現(xiàn)在立刻給我乖乖回家,我已經(jīng)吩咐他們準備好馬車了。等你回到京城,就安心呆著,知道嗎?別再給我整出什麼幺蛾子,否則,回來後我可會給你好看的?!?
“知道……”
嘴上這麼說著,腳尖卻是踮了起來,跟著,某隻給了十四一個吻,抱了抱十四的腰,轉(zhuǎn)身朝著馬車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雖距離老大所站位置有些距離,可老大跟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之間,那種種的曖昧,還是叫各位小兵將門看得目瞪口呆。更何況是這種直接親吻告別的方式……
簡直太超乎他們的理解範圍了。
難道……老大什麼時候已經(jīng)不喜歡嬌柔可愛的女人,改愛那種渾身*,又沒有胸和形狀美好翹臀的男人了?
這麼說來,以後跟老大繼續(xù)打仗的話,他們是不是最好離老大遠一點?
“嘶……”
就在十四還在爲剛纔那個猝不及防的親吻發(fā)呆之時,走在前面不過幾米遠的某隻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後蹲了下來,雙手抱著肚子。
十四幾步趕到蘇禧身邊,抱起蘇禧。
“哪裡在痛?”他急問道。
蘇禧卻只能死死的捂著肚子,只是叫痛,臉色發(fā)白??粗氖颤N話都說不出來。
目光觸及到蘇禧下腹,那裡是一片刺眼的血紅色,十四臉青得難看至極。
隨軍的醫(yī)生很快趕了過來,檢查、止血、吩咐手下的侍從趕緊熬藥,忙碌終於結(jié)束,最後那大夫擦著冷汗走過來,向臉色比帳篷中那個病人還要難看不少的十四報告情況。
“孩子沒了?”
十四以爲自己聽錯,怔了一下。
“孩子沒了是什麼意思?”
那個大夫一臉苦色。
“將軍,那女子已有兩月身孕,但在來這裡的路上速度又快,乘車顛簸,將近三個時辰的路程,對任何剛剛懷孕不久的女子來說,都不算又多好……現(xiàn)在,能夠保住那個女子的命,算是大幸……”
十四啞了很久,站在那裡,沒有說話,只是表情灰白一片,就像被丟上了水岸的魚,沒辦法呼吸多少空氣,就快要死了似的。
“她怎麼樣?”
許久之後,他低聲問道,聲音低沉得可怕。
“女子身體十分硬朗,無恙。多加調(diào)理便可。將軍還請放心?!?
十四點了點頭,揮揮手。大夫自覺離開,留下滿臉死灰色的十四立著,像尊雕塑,又像根死去的木樁。
蘇禧從渾身痠軟中醒來,黑色慢慢褪去,視網(wǎng)膜裡的光線逐漸明朗透徹。
她再次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滿臉倦容的男人坐在牀邊,大概是在想著什麼,幾秒過後終才注意到她甦醒過來,轉(zhuǎn)過了頭,默默看著她的臉。
“我這是怎麼了?”
十四的臉色這麼難看,表情呆滯,不會……是她背部的傷又出現(xiàn)了,結(jié)果莫名其妙又好了,於是嚇著了十四,所以害得十四不得不開始懷疑她的人類身份?
可是,剛纔好像不是背部的痛啊,是肚子痛吧?小腹墜痛,就跟,生理痛差不多呢……
“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十四說。
蘇禧張大嘴巴,看著十四,像是在看個陌生人,想掏一下耳朵,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你小產(chǎn)了……”
“……”
“有兩個月了。”
“……”
“我是不是太寵你了,所以你纔會肆無忌憚,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即使明知道自己最近身體不好,戰(zhàn)場這般危險,你也是顧著性子直接就來?”
“……”
“你愛我嗎?”
蘇禧怔怔的看著十四,那張臉上,冷漠之下,是微微的不被掩藏的恨意。
“你真的愛我的話,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愛的人呢?”
蘇禧說不出話。
十四笑了,慘烈悲涼。
許久之後,他才慢慢打破了沉寂。
“你好好休息,回到京城之後,休養(yǎng)身體保重自己,等這裡結(jié)束了,就回去看你?!?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蘇禧,那雙曾經(jīng)那麼溫暖動人的眼眸裡,此刻不帶絲毫暖意。
“你還愛我的話,麻煩你,照顧好自己?!闭f完,他轉(zhuǎn)身離開,手卻被身後的女人抓住了。
蘇禧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十四的模樣,似乎是連頭都沒有要回的意思,只是異常平靜的說:
“……放開,我要去打仗了?!?
手指鬆開,被抓著的手背上有淺淺的手指印??梢娞K禧抓的時候是多用力。
十四卻只是徑直的走向了門口,然後腳步頓住,站在門口那裡,淡淡說道:
“這種事情,一次就他媽的足夠了……再來一次,我受不了。”
快步走出房間,十四站在門口,忍了半個時辰的眼淚還是沒能忍住,默默流了下來??粗饷娴睦杳魑⑷醯墓?,只覺心口脹痛難耐,那點光芒,掩映著黑暗的身姿,更像是種冷冽刺骨的諷刺。
諷刺著他在這件事上的無能爲力。
這麼多年,這麼多事,今天第一次,他赫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那個什麼都能做到的傢伙,說到底,他還是那個,只能夠在強大的生死麪前,乖乖屈服的可憐蟲。
只能默然接受下所有的事實。
那個還沒有出生就這麼死掉的孩子,那個當最寶貴的生命是場遊戲的女子,不管是哪個,都已長成了一把紮在他心尖上的利刃,讓他每次呼吸,都那麼的痛不欲生。
默默看著蜷縮在車廂角落,長時間沒有說過話的主子,迎春眼眶泛紅,慢慢的靠近那個就快縮成一團的人體,輕聲說道:
“主子,您想哭就哭吧。老是這麼憋著,對身體不好……”
瘦削的身體抖了一下,腦袋慢慢動了一動,然後搖了搖頭,小聲的,堅定的回答:
“不能哭……都是我的錯,我沒有資格哭?!?
迎春抹著眼淚,小心翼翼的說:
“主子,您別這麼對自己了。若是爺看見您這樣,會難過的?!?
“他不會難過的……”
小小的身體露出個短髮的腦袋,帶著認真的眼神看著迎春。
“都是怪我想看戰(zhàn)場實況的戲,結(jié)果纔會害得他沒了孩子,十四都快恨死我了,怎麼還會爲我難過呢?”
“主子……您別這麼說爺,爺只是心裡難受得不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了……等這場仗打完,爺跟您一定還能像從前那樣,什麼都好好的?!?
腦袋主人無聲笑了。
“你這個傻瓜,你怎麼能夠比我還天真?”
所以才能說這種話,纔會覺得,這個世上任何錯誤都能被原諒的。
沒有滿心期待過的未來,即使失去也不會可惜吧;可是認真期待過的東西,若是就這麼失去了,那簡直比世界毀滅還慘。
迎春的聲音哽咽著,說:
“奴才求求您了,您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您別嚇奴才,您這樣子,奴才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小小的身體將腦袋縮回去,慢慢的靠著車上溫暖柔軟的絨毛墊子,聲音小小的說:
“不怕,放心,我沒有瘋。我現(xiàn)在只是在做十四吩咐我做的事……你看,我這一路,是都在好好休息,對吧?”
迎春說不出話來,不斷掉著眼淚,死死捂著嘴巴,看著這樣子的蘇禧,只覺著什麼東西在心裡逐漸崩塌般。
伺候過這麼多主子,唯有蘇禧是最讓她覺著敬服、喜愛,並且深深迷戀著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會對一個小小的女子這般深深敬佩愛戴??筛屗龥]想到的,是隻能在邊上眼睜睜看著最喜歡,最崇敬的對象,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的,變得面目全非。
蘇禧從迷夢裡醒來,看了看窗。窗外的世界依舊蒼涼,黑暗遍佈,沒有多少光亮映照進這間空落落的屋子裡。
不知不覺,她回來已有十日了。
現(xiàn)在她已不太記得自己離開馬車時的場景。只是模模糊糊覺著當時應該很亂,自己是被什麼人直接從馬車上拽著抱著離開那個溫暖小窩的。慢慢的,生活漸漸規(guī)律,記憶變得清晰。但是徹底的清醒過來,還是完顏氏找茬摔了自己兩個巴掌之後的事了。
事發(fā)經(jīng)過已全然忘記,只是後來聽了迎春說了幾句,好像是因爲自己回來最初那幾日裡,知道她“生病了”,弘明便就跟著哥哥過來看她,跟著回到自家院子裡,大概說了不該說的話,才引得完顏氏大發(fā)雷霆,氣沖沖的過來直接指著她鼻子臭罵了一頓,同時給了她兩巴掌。
總之,不管具體情況如何,反正那之後,她便從最初那個逃避現(xiàn)實狀態(tài)回覆到了正常的狀態(tài)。再然後,當初十四對自己說的話進駐理智。跟著,孩子被自己殺掉的事實一點點刻進了心臟裡。
慢慢的,她的生活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每一天都是。
白天睡不著,晚上睡不著,腦袋似乎清醒,可是精神很困,很想睡覺,做什麼事情都沒幾分精神,就像得了憂鬱癥般。
無比難受。
但她心裡清楚,那並不是憂鬱,只是單純的沒睡意。
每次睡覺,都會做夢。夢境裡會有一個模糊的孩子的臉,每次想要靠近,最後卻都是從夢中驚醒。
那個,是比噩夢還更像噩夢的場景。
所以她寧願不睡覺,只是不想再次的夢到。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你們的支持,每一個在追文的孩子,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