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停滯的死者之國
在完全由黑白灰構(gòu)成的無盡曠野上,無序而寒冷的風(fēng)一刻不停地吹過大地,草浪翻滾,黑白雙色的詭異植物在風(fēng)中搖曳著毫無生機的肢體,又有細小的微光粒子時不時從草叢中升起,在荒野上方漂浮游移,仿若迷途的靈魂,漂泊在這已被遺忘的死者國度裡。
而這整片國度又都被籠罩在一種近乎夜幕的昏暗天光下,天空既無濃霧也無雲(yún)層,只有一種旋渦般的渾濁色塊,盤旋不息。
失鄉(xiāng)號與璀璨星辰號悄然無聲地“滑行”在無盡曠野中,這詭異的一幕無法解釋——露克蕾西婭派了兩個鐵皮人離開船去檢查外面的“陸地”,確認了那起伏的草浪之下確實是堅實的土地,然而兩艘船仍舊在這片大地上航行著,水線以下的船身就彷彿在水中航行一般沒入大地,就彷彿……“大海”與“曠野”的概念在這裡詭異地融合在一起。
在鄧肯的命令下,兩艘船降低了速度,極爲(wèi)謹慎地航行在這裡永恆的夜幕之下,雪莉攀上了桅桿頂部的瞭望臺,極目遠眺之後卻什麼都沒看到——周圍除了荒野還是荒野,能看到的只有微微起伏的地面,此外沒有任何建築或醒目的標識物體,甚至連稍微高點的小丘都沒有。
在又持續(xù)了一段毫無收穫的航行之後,兩艘船終於漸漸停了下來——仿若“擱淺”一般停在這片連綿無盡的曠野。
鄧肯將自己的追隨者們召集到了甲板上。
“鑑於此前在那座‘灰燼之島’上遇到的詭異情況,我們這次要謹慎行事,”看著聚集在自己面前的船員們,鄧肯表情嚴肅地說道,“所有人不要貿(mào)然離開船,目前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搞明白這片‘死亡曠野’的‘規(guī)則’是怎麼回事。”
“這事兒得問問專業(yè)人士,”莫里斯立刻說道,“阿加莎女士應(yīng)該對死亡之神的國度有些瞭解……”
老學(xué)者話音剛落,一片朦朧的影子便浮現(xiàn)在了甲板上,阿加莎的聲音從影子中傳來,聽上去帶著一種奇異而空靈的顫音:“我正在想辦法——但現(xiàn)在的情況可能有點複雜。”
她說到這頓了頓,一邊組織著記憶中的知識一邊耐心解釋:“按照神聖典籍中的記載,外來者抵達死亡曠野之後會踏上一條穿過曠野的‘無歸小徑’,這條路沒有盡頭,且只能向一個方向前進,亡者會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並在這個過程中漸漸遺忘有關(guān)塵世的記憶,隨後t(yī)a會在小徑中遇到接引的使者,也就是位於死者世界一側(cè)的‘守門人’。
“守門人會帶亡者穿過小徑上不可見的路口,在一瞬間跨過整個曠野,並抵達死者國度的中心——那裡佇立著一扇巨大的門,死者會在大門前見到巴托克的影子,並在那影子的注視下褪去在塵世間沾染上的一切污濁,以純淨(jìng)的姿態(tài)走進門內(nèi),迎來永恆的安眠……”
阿加莎講述著死亡教會的教義——在這教義中,並無鄧肯熟悉的、關(guān)於“輪迴”的概念,死亡的終點顯然就是永恆的安眠,而非以任何形式重回人世。
雪莉聽到這裡果然有點好奇:“那所有人死了之後最終都要去那扇門後面睡覺?那門後面睡滿了怎麼辦?死人總是越來越多的吧……”
雪莉話音落下,旁邊剛剛從駕駛臺下來的愛麗絲也跟著嘀咕起來:“那得多擠啊……難道都是一層一層摞著睡的……”
“我覺得大部分可能是豎著睡,就像籠子裡的竹籤一樣,”雪莉湊到愛麗絲旁邊嘀嘀咕咕,“豎著塞滿了才往上面橫著摞一層,鋪滿之後再豎著睡,一層橫的一層豎的,就這麼往上壘……”
“話說,睡在下面的是不是會感覺身上很重?”
“不會,我聽說死人是沒有重量的……”
船上知識水平最低的兩個就這麼突然打開了奇怪的大門,在一個詭異的話題上聊了起來,眼看著周圍氣氛越來越奇怪,鄧肯終於忍不住了:“咳咳……這種話題你們可以私下裡聊。”
雪莉趕緊縮了縮脖子,連連點頭:“哦哦……”
鄧肯則將目光重新落在了阿加莎身上:“你剛纔說現(xiàn)在情況有點複雜……是什麼意思?”
阿加莎點了點頭:“簡單來講,如果典籍上的記載沒錯,外來者要見到死亡之神是需要一個‘通行’和‘引導(dǎo)’過程的,然而現(xiàn)在……這個引導(dǎo)機制可能已經(jīng)停擺了。”
鄧肯皺了皺眉,迅速想到了什麼。
旁邊的露克蕾西婭和莫里斯也幾乎緊接著反應(yīng)過來,莫里斯叼著菸斗,眉頭緊鎖:“這個世界的死亡機制已經(jīng)消失了……”
“是的,死亡機制消失了——因此對應(yīng)的、在死亡曠野上引導(dǎo)外來者的‘守門人’也不見了,”阿加莎沉聲說道,她擡起頭,目光看向船舷之外的無盡荒原,“沒有了新的死者,也就不會出現(xiàn)‘無歸小徑’和‘守門人’,我們能看到的便只有曠野本身……儘管理論上,那扇大門和死亡主宰應(yīng)該就在這片曠野的中心,但那是一個不通過正確方法就永遠無法‘抵達’的地方。”
妮娜睜大眼睛好奇地在旁邊聽著,她擡頭看看鄧肯,又看看阿加莎,這時候忍不住開口:“必須要有通道和引導(dǎo)這樣的‘條件’嗎?沒有別的替代辦法?儀式之類的……”
“恐怕沒有辦法,”阿加莎慢慢搖了搖頭,“‘象徵性’是與神明相關(guān)的領(lǐng)域中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而其本質(zhì)就是‘以嚴格的規(guī)程復(fù)現(xiàn)特定的事件’,而且由於死亡之神掌握的領(lǐng)域極爲(wèi)特殊,在這裡的‘規(guī)則’只能比其他節(jié)點更加嚴格……因爲(wèi)生者與死者的界限必須分明。” 她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表情又有些複雜地補充道:“至少……在這個世界上的死亡機制消失之前是這樣。”
凡娜從剛纔就一直沒有開口,這時候突然打破了沉默:“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個‘死者’,就可能重啓這裡的引導(dǎo)機制,打開通往巴托克那扇大門的通路?”
“……我是這麼理解的,”阿加莎謹慎地說著,“至少從神聖典籍的記載來看是這樣,但也可能沒這麼簡單,畢竟……典籍中的一切都對應(yīng)著世界還‘正常’的日子,而現(xiàn)在很多事情都變了,甚至連神明本身……都在扭曲成祂們自身也難以理解的樣子。”
“這至少是一個思路,”凡娜一臉認真地說著,“比繼續(xù)在曠野上瞎轉(zhuǎn)強。”
“但這就有一個問題了,”一旁的莫里斯叼著菸斗,“現(xiàn)在上哪去找個死者——在全世界都已經(jīng)沒有‘死者’的情況下。”
老學(xué)者話音落下,甲板上的許多道視線頓時互相看來看去,氣氛迅速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有幾道視線落在了阿加莎身上,這位“守門人”女士頓時攤開手:“別看我,嚴格來講我應(yīng)該不算是‘死人’,我只是個險些消散的影子,從誕生過程來看,我甚至沒有‘活’過,自然也沒有‘死’過。”
緊接著又有目光落在凡娜身上,審判官小姐也趕緊擺了擺手:“我也不能算吧?我當(dāng)年是死過,但已經(jīng)活過來了,而且我的存活現(xiàn)在還得到了船長的‘固化’,怎麼看也不能算是死者……”
她說到這猶豫了一下,又不太確定地補充道:“至少不能全算吧?”
“我也不能算啊——我現(xiàn)在是幽邃惡魔了,重獲新生那種,”雪莉注意到有目光開始落在自己身上,趕緊也擺著手,“哪怕我當(dāng)初真的死了一次,現(xiàn)在巴托克的‘守門人’也管不到我了……”
鄧肯看了周圍一圈,突然表情有些微妙地摸著下巴:“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現(xiàn)在船上連一個正常的活人都沒有?也沒有正常的死人……”
一邊說他一邊下意識地看了莫里斯一眼,卻看到老先生正叼著個沒有點燃的菸斗,一隻手拿著個改錐,在自己的後腦勺附近咔噠咔噠地調(diào)整著緊固螺絲……
注意到船長的視線,老先生收起改錐,胸腔裡的簧片震動著:“抱歉,顱骨裡面有點噪聲,有個螺絲鬆了。”
甲板上的衆(zhòng)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只有愛麗絲在神遊天外了一會之後突然又回過神來,湊過去跟雪莉小聲偷偷嘀咕:“……有沒有可能是掛著睡的?就像‘水手’那樣……”
雪莉大吃一驚:“你還在想這個?!話題都換了八百……”
她突然愣了一下。
“伱剛纔說誰?”
“水手啊——他就是掛著睡的,雖然都是在裝睡。”
雪莉眨了眨眼睛,反應(yīng)過來之後慢慢扭頭看向了船長:“對啊……那個乾屍呢?他怎麼沒過來?”
“他這時候應(yīng)該在下層甲板,多半又是在偷懶,”鄧肯也反應(yīng)過來,微微皺了皺眉,“但話又說回來……異常077能算是個正常的‘死者’嗎?我怎麼感覺他‘死’得還沒你們幾個‘正宗’?”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了阿加莎、凡娜和雪莉。
雪莉忍不住嘟噥著:“船長您這形容方式多少有點奇怪……”
鄧肯眼睛一瞪:“這個話題本身還不夠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