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悠閒自得地看著今天早上從街上買來的報紙，偶爾側(cè)過頭，看一眼正趴在茶幾上愁眉苦臉奮筆疾書的雪莉，以及正趴在雪莉旁邊捧著本《城邦近代史簡編》全神貫注的阿狗，心中一陣踏實。
在這個陌生又詭異的世界，他終於尋回了一點點熟悉的生活節(jié)奏。
另一方面，把阿狗、雪莉和妮娜接過來，也算是實現(xiàn)了他之前尋思許久的一個念頭——鄧肯船長小課堂終於重新開課了。
他轉(zhuǎn)過頭，又看向茶幾另一邊，妮娜正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那裡，認認真真地寫著她的寒假作業(yè)，莫里斯在旁邊監(jiān)督著，偶爾幫自己的學生糾正一些細節(jié)上的錯漏。
“你是個盡責的好老師，”鄧肯對莫里斯說道，“妮娜很幸運。”
“她是個努力的孩子，我不想耽誤她的人生，”莫里斯笑了起來，接著又看了一眼雪莉面前攤開的作業(yè)本，臉上表情有些微妙，“不過我倒是沒想到您也如此擅長……教導別人。”
鄧肯揚了揚眉毛：“哦？”
“您給雪莉、愛麗絲和阿狗制定的學習計劃非常合理，甚至……有一些專業(yè)性，”莫里斯語氣有點猶豫，“我之前還看到了您給他們準備的試卷，也十分專業(yè)，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老先生措辭十分謹慎，他確實有點在意這件事情——在最初得知鄧肯興致勃勃要給船上三個文盲掃盲的時候，他腦海裡聯(lián)想的可不是生詞卡、單詞本和乘法表，當時他腦袋裡第一個浮現(xiàn)出來的畫面完全是朝著“邪神眷屬聚集在儀祭場中接觸禁忌知識”的方向發(fā)展的，結(jié)果卻看到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鄧肯船長摸出一堆識字卡片來……
她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理解一點，”莫里斯趕忙在一旁說道，“第一次見到船長之後腦子肯定亂，靈視越高越如此，這姑娘一看就混亂著呢。”
但從門打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船上三個文盲的學習進度跟他最初預想的一點都不一樣，他原以爲腦子比較好使所以學習進度會快一些的雪莉到現(xiàn)在還是半個文盲，堅定不移的擺爛精神和令人絕望的學習態(tài)度是主要原因，愛麗絲倒是比誰都努力，但人偶小姐的腦殼似乎真的不是讀書寫字的料，結(jié)果最後仨文盲裡水平最高的竟然成了一隻狗——在令人驚訝的勤奮和悟性下，阿狗現(xiàn)在不但能自己讀文學作品，甚至會解三元二次方程……
追逐知識的幽邃獵犬千千萬——現(xiàn)在看來就阿狗一個追上了。
阿加莎則在凡娜跟莫里斯交談的時候終於反應過來——她的大腦確實仍然有些混亂，但理智已經(jīng)重回主導，由於鄧肯的有意識收斂，她的心智並未受到太大影響，這時剛一恢復便慌忙點了點頭：“抱歉，我有些走神。”
隨後她便看了一眼鄧肯讓開的那條路，略作猶豫之後終於邁出腳步。
莫里斯想了想，點點頭：“確實。我覺得阿狗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能泡在某個圖書館裡自學到大學畢業(yè)了，可雪莉還在跟常用單詞搏鬥，愛麗絲……愛麗絲她……”
見到這一幕，之前站在旁邊沒吭聲的凡娜忍不住皺了皺眉，上前看著對方：“你在明知這裡是什麼地方的情況下趕了過來，不會壓根沒想過開門之後的事情吧？”
隨後他沒管雪莉的後續(xù)反應，擡頭看向愛麗絲：“怎麼這時候纔回來？遇上麻煩了？”
平心而論，這是鄧肯——或者說周銘整個教師生涯中最大的污點。
“上午剛來，已經(jīng)他媽……已經(jīng)補半天作業(yè)了……”雪莉擡起頭，眼淚汪汪的，“船長說讓我把單詞本十六頁往後的所有內(nèi)容都重新抄寫一遍……”
“陌生人靠近，”凡娜飛快地說道，“是神職者。”
這人偶著實不會撒謊，也不擅長找藉口，三兩句話就暴露了回家路上看熱鬧耽誤時間的事實。
阿加莎怔了一下，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阿加莎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平復著心跳，輕微的耳鳴聲在腦海中漸漸褪去，因突然直視“真理”而導致的視野發(fā)黑和重影現(xiàn)象也終於從眼前消散——她終於鬆了口氣，混亂的頭腦中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鄧肯一愣一愣地聽著這個人偶顛三倒四、毫無重點的講述，勉強算是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緊接著又留意到了對方最後提到的“繃帶女人”，他微微皺了皺眉，剛想詢問一些細節(jié)，卻看到不遠處正坐在餐桌旁喂鴿子的凡娜突然站了起來。
她知道那魁梧的身影本質(zhì)上是一個降臨在城邦的、位格極有可能類同古神的不可名狀者。
怎麼說呢，雖然現(xiàn)在他多少也有些適應了鄧肯船長私下裡的平和友好，但一想到這麼一位亞空間陰影竟然真的在認真給人上課（還是掃盲課），那股彆扭勁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就附近那條街，有一戶人家，說是死人了，教會的人都去了，”愛麗絲立刻開始跟鄧肯講述自己路上的所見所聞，“一個女人，說什麼殺了自己的丈夫，然後圍觀的人還說那家的男主人之前出門什麼的……啊對了對了，我還見到一個女人，她穿衣服和您很像哎！也纏著繃帶……”
鄧肯立刻一擺手，讓愛麗絲安靜下來並重新戴上面紗，沙發(fā)旁邊蹲著的阿狗則眨眼間便退回到了陰影中，艾伊拍打著翅膀躲到了附近的櫃子上，莫里斯則從沙發(fā)上起身，來到門口。
“我回來啦！”
那個不久前才見過的、沒有呼吸和心跳的金髮女子正站在屋子裡，用好奇又高興的目光看著這邊。
“別緊張，只是來客而已。”鄧肯倒是挺淡定，他對有些緊張的凡娜和莫里斯擺了擺手，便淡然地來到門前，隨手拉開。
莫里斯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鄧肯則又探頭看了一眼雪莉那令人抓心撓肝的筆跡，忍不住嘆口氣：“可惜這三個‘學生’的學習進度差距過大，實在讓人頭疼。”
她知道自己邁步踏入了一個“降臨地”。
鄧肯當然知道這位老學者是什麼意思，但他又沒法解釋，便只是笑著擺了擺手：“或許我曾有一個當老師的夢呢？”
“進來吧，”鄧肯語氣淡然地點點頭，向旁邊讓開了一條路，“天挺冷的，別站在門口說。”
哪怕是她臨時找的藉口，他也很在意這人偶調(diào)查了點什麼東西。
一絲有些僵硬的笑容出現(xiàn)在她臉上：“我……無意打擾，只是來看看情況，您……”
“調(diào)查？”鄧肯略帶驚訝地看著愛麗絲，他倒沒想著追究她“看熱鬧”的事情，儘管他確實告誡過對方不要在路上亂走，但這也只是小事罷了，他更在意的是……平常呆頭呆腦的愛麗絲竟然能一臉認真地說出“調(diào)查”這個詞來。
鄧肯身後，莫里斯看著那渾身緊繃的年輕女士邁步進屋，微微側(cè)頭對凡娜低聲說道：“比伱當初強點。”
“就是她就是她，”愛麗絲站在鄧肯側(cè)後方，這時候看清了門口之人的模樣，頓時高興地湊過來，“我跟您說的那個黑衣女人，買菜回來路上看到的……”
“啊，撞衫了。”他隨口說道。
“啊沒有沒有！”愛麗絲趕忙擺擺手，“就是遇上熱鬧……我沒有看熱鬧啊！是遇上事情，我調(diào)查來著……”
凡娜一聽，立即回憶了一下自己在失鄉(xiāng)號上的入職經(jīng)歷，覺得老先生說得對。
鄧肯又嘆了口氣：“唉，愛麗絲很努力，可她是愛麗絲。”
“是三遍，”鄧肯不緊不慢地在旁邊開口，“別不動聲色地給自己減了三分之二的任務。”
鄧肯上下打量了這位年輕女士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果然在這裡。
愛麗絲的聲音讓正處於愣神狀態(tài)的阿加莎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她臉上肌肉微微抖動，努力了半天才將視線從眼前的高大魁梧身影上移開，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好像整個人都僵在那了。
一個身穿黑色長風衣、身上纏著繃帶、帶著黑色圓禮帽、手執(zhí)手杖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外，正保持著擡起手準備敲門的姿勢。
人偶小姐開門進屋，一邊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一邊探著頭對客廳方向招呼道，隨後一眼便看到了正在茶幾旁邊補作業(yè)的學霸、學渣和學狗，臉上頓時露出高興的模樣：“妮娜！雪莉！阿狗！你們來啦？”
就在他心中這麼感嘆著的時候，出去買菜的愛麗絲終於回來了——比預期的晚了將近二十分鐘。
凡娜低聲咕噥：“不怪我，船長第一次‘入夢’的時候太嚇人了。”
莫里斯點點頭：“那倒也是……”
凡娜又補充道：“不過第二次的時候我就冷靜多了。”
鄧肯聽著這兩人在後面嘀嘀咕咕，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你第二次也沒強多少——安靜點吧，客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