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旋轉(zhuǎn)的烈焰門扉在甲板上猛然擴張開來，隨後，失鄉(xiāng)艦隊的主人從大門中邁步走出。

高大，威嚴，靈火纏身，目光如炬，其存在本身，便彷彿無垠海上的恐懼具現(xiàn)，其目光所至，便彷彿引動著塵世間所有的火焰。

而在那高大的身影后面，緊接著又走出來一位身穿深紫色衣裙、銀色長髮及腰、容貌美麗卻膚色略顯蒼白的優(yōu)雅女性，她緊跟在鄧肯船長身後，氣質(zhì)神秘而優(yōu)雅，如同一位隨從。

勞倫斯感覺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神經(jīng)已經(jīng)緊繃到極點，他看到鄧肯走向自己，而隨著對方的每一步靠近，自己身上那難以熄滅的靈體烈焰便會愈發(fā)旺盛一分——直到對方在甲板上停下腳步，他才後知後覺地低下了腦袋：“船長。”

“你的船不錯。”鄧肯隨口說道，又擡頭環(huán)視著這艘曾有過一面之緣，而後這份緣分便糾纏至今的探險船，與此同時，他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新奇的感覺——因爲嚴格意義上，這還是他的本體第一次離開失鄉(xiāng)號，來到另一艘船上。

在踏上白橡木號之前，他還擔心過自己離開失鄉(xiāng)號之後是否會引發(fā)什麼不可預料的變化，畢竟平日裡利用“化身”在城邦中行走和本體離船完全是兩個概念，但現(xiàn)在看來……至少在“失鄉(xiāng)艦隊”內(nèi)部活動的時候，失鄉(xiāng)號並不會因爲他的離去而出什麼問題。

勞倫斯心中則泛起一絲古怪的感覺，他也不好判斷鄧肯船長剛纔那句話到底算不算誇獎，只能尷尬地繼續(xù)低頭：“額，您能喜歡就好……”

“別這麼緊張，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鄧肯笑了起來，勞倫斯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內(nèi)，而且這種反應他已經(jīng)見得多了，“放鬆點，就當平日裡見到了探險家協(xié)會的普通前輩。”

說著，他的目光掃過勞倫斯身上的制服，在對方的領口位置，他看到了探險家協(xié)會的徽記。

鄧肯微微點了點頭，又說道：“很多年前，我也曾是一位探險家——可惜當初的徽章已經(jīng)遺失在亞空間了。”

勞倫斯一愣，有些遲疑地擡起頭來，緊繃的神經(jīng)稍有放鬆，遲滯的思維也重新開始運轉(zhuǎn)——他突然意識到這位可怕的“亞空間陰影”說的還真是實話，一百年前……鄧肯·艾布諾馬爾確實是探險家協(xié)會的一員，甚至是那個年代最負盛名的探險家之一。

而且嚴格來講，探險家協(xié)會到現(xiàn)在甚至還沒有給這位幽靈船長“除名”呢——因爲壓根沒人想到需要給一個亞空間陰影辦註銷手續(xù)……

鄧肯則並未在意勞倫斯的反應以及表情中的糾結(jié)，在確認對方稍微放鬆了一點之後，他便以閒話家常般的語氣隨口跟對方聊起來：“過來的時候還順利嗎？”

“額……順利，”勞倫斯老老實實地回答著，儘可能讓自己的反應顯得正常一點，“我們從寒霜東港出發(fā)，穿過了海霧艦隊在外海設置的封鎖線，他們給我們指了路……”

“嗯，我吩咐了提瑞安，海霧艦隊不會找你麻煩，”鄧肯點點頭，緊接著便擡起頭看了旁邊的旗桿一眼，“這上面掛著的就是異常077？”

“是……是的。”

“他犯什麼錯了？爲什麼要吊在旗桿上？”

勞倫斯：“……”

遲疑了好幾秒，他才扯扯嘴角：“是他主動要吊在那的——他想用這種方式讓自己重回封印狀態(tài)，但好像很不成功。”

“……怎麼我見到的人形‘異常’都是這麼奇奇怪怪的，”鄧肯嘀咕了一句，扭頭看了跟在自己身後貌似優(yōu)雅端莊實際上正在神遊天外的愛麗絲一眼，接著指了指掛在半空的乾屍，“下來。”

他話音剛落，那個前一秒還在裝死的乾屍立刻就搖晃了一下身子，“砰”一聲掉在甲板上，然後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鄧肯面前，渾身哆嗦的跟第一次通電的弗蘭肯斯坦一樣：“船……船長，水手向……向您報道！”

鄧肯皺了皺眉：“你是結(jié)巴？”

“我……我是水手……”

鄧肯一看對方這反應反而樂了，他沒想到一個排名前百的、有靈智的異常竟然都知道懼怕自己這個鄧肯船長，而緊接著，他便又疑惑地轉(zhuǎn)過頭，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愛麗絲一眼。

都是排名前百的異常，都有著和人類一樣的思維能力……怎麼這個人偶就不知道害怕呢？當初她在失鄉(xiāng)號上就緊張了一下子，然後便飛快地適應了環(huán)境，現(xiàn)在甚至已經(jīng)能和船上的鍋碗瓢盆打的有來有回了。

愛麗絲注意到船長的視線，立刻回以一個燦爛到近乎實心的傻笑。

鄧肯：“……”

他突然覺得愛麗絲可能不是適應速度快，而是單純反應慢，估摸著開頭怕了一陣子之後就把害怕這事兒給忘了……

而與此同時，愛麗絲也注意到了正站在對面瑟瑟發(fā)抖的乾屍，她使勁思考了一下，好像終於回憶起了出發(fā)前船長跟自己交待的事情，於是臉上露出笑容，主動跟對方打著招呼：“伱好，我叫愛麗絲，據(jù)說你也是異常？”

乾屍微微一怔，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著眼前那與普通人類無異，舉手投足間卻似乎有種違和感的“優(yōu)雅女士”：“你也是？”

“對啊！”愛麗絲高興地說著，“我編號是099。”

水手尷尬地撓了撓腦袋，大概也是第一次跟另外一個失控異常用這種方式打交道：“額……我是077。”

愛麗絲想了想，露出得意的模樣：“那我比你編號大！”

鄧肯聽到這終於忍不住了：“異常的編號是從前往後排的——077在你前面。”

愛麗絲反應了一下，竟然奇蹟般地反應了過來：“啊……也就是說，他比我厲害？”

“這倒不一定，排名前百以內(nèi)的異常都屬於極端詭異，一般無法以單純的編號論強弱，而更傾向於在不同的條件下呈現(xiàn)出不同的危險，”鄧肯耐心地解釋著，“放在海上，他應該比你厲害，放在陸地上，你比他厲害……”

愛麗絲卻也不知道都聽懂了多少，只是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水手”，然後突然伸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

那具乾屍瞬間便靜止在原地，彷彿連靈魂（如果他有的話）都被剎那凍結(jié)一般，緊接著，他所有的關節(jié)與皮膚便開始迅速呈現(xiàn)出向著木偶轉(zhuǎn)化的狀態(tài)。

愛麗絲猛然鬆開了手。

水手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驚悚地看著眼前的人偶：“臥……臥槽？”

“不厲害，”愛麗絲則搖了搖頭，“都不知道保護自己的線。”

“不準隨便出手抓別人的‘線’，你忘了？”鄧肯見狀立刻嚴厲地提醒道，緊接著又皺了皺眉，“等等，你是說，異常077也有‘線’？”

“有啊，身上飄著好幾根呢，”愛麗絲理所當然地點著頭，“不過他的線有點奇怪——普通人的線都是飄到天上很高的地方然後逐漸消失的，他的線卻是飄出去之後又轉(zhuǎn)回到了身體裡，就好像形成了一個環(huán)……”

鄧肯頓時皺眉上下打量了仍然驚魂未定的“水手”一眼，緊接著，他身旁的愛麗絲眼中便有微微的綠色火光一閃。

下一秒，鄧肯也看到了異常077的“線”——近乎透明的白色細線從那具乾屍的頭顱和軀幹關節(jié)中延伸出來，在周圍的虛無中搖擺著，又折返回到他體內(nèi)。

真的有線。

具備思維的人形異常都有這種“線”？還是說……這是異常077獨有的？這種有別於普通人類的、在自身產(chǎn)生循環(huán)的線又是怎麼回事？

鄧肯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了許多疑問，但很快他便把這些疑惑暫時收斂起來，並很認真地對“水手”道歉：“抱歉，愛麗絲不太懂事，她沒有惡意，只是想跟你打個招呼。”

“別別別，您別道歉！”乾屍當場差點蹦起來，趕緊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我沒事，就是剛纔嚇了一跳……愛麗絲是吧？我知道了，以後我離她遠點……”

一邊說著他一邊又小聲嘀咕起來，什麼“不愧是旗艦上幹活的”、“頂頭老大身邊的人是比較厲害”之類，唸叨的聲音連勞倫斯都聽得見。

勞倫斯則眨巴著眼睛在旁邊看著，他愣是沒搞明白剛纔發(fā)生了什麼，只是覺得眼前的兩個異常好像是“交流”了一番，而水手似乎又被嚇到了，緊接著，他便想到了什麼事情，異樣的眼神落在那位有著優(yōu)雅外表的美麗女士身上：“等等，異常099……船長，所以這就是……”

“就是當初你船上押運的那口‘棺材’，”鄧肯笑了起來，擡手介紹著，“不過現(xiàn)在棺材已經(jīng)被失鄉(xiāng)號同化了，作爲‘內(nèi)容物’的人偶已經(jīng)處於長期失控狀態(tài)，跟你旁邊那個水手的情況一樣。”

愛麗絲一聽，立刻上前跟鄧肯唸叨著：“船長船長，我沒失控啊，我平常很聽話的……”

“對對對，我也沒失控，”一旁的乾屍也連忙說道，“我平常也很服從安排的，勞倫斯船長讓我上岸跟邪教徒拼命我都沒猶豫……”

勞倫斯一愣一愣地聽著，擡頭看了看正在努力表現(xiàn)自己的“水手”，又看了看對面那位美麗優(yōu)雅但現(xiàn)在看來好像腦子也不怎麼正常的“棺材餡兒小姐”，目光最後落在了鄧肯船長身上。

突然間，那種縈繞許久的壓力和緊張感消散了，勞倫斯莫名地感到自己與眼前的“幽靈船長”之間關係拉近許多，甚至……油然而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出來。

那是一種同爲無垠海上的船長，卻不得不照料一個腦子有坑的失控異常所帶來的同病相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