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牛崗牛頭與牛腰之間的谷地爲南北走向,呈梨形,兩頭小而中間大,只是北口比起南口要開闊上不少——南口僅有十餘丈寬,而北口則寬達三十餘丈,從防守的角度來說,南口易守,而北口則利攻,很顯然,若是撤退的話,則剛剛好顛倒了過來,從這個意義來說,選擇從北口撤退令毫無疑問是無甚可挑剔處的,一衆(zhòng)早就沒了頭緒的吐蕃官兵們一聽噶爾?贊婆將令已下,自是無人敢有甚質(zhì)疑處,亂紛紛搶馬奔行,擁擠著便要從北口逃出這塊死地。
“嗚,嗚嗚……”
沒等一衆(zhòng)吐蕃官兵衝出北口,北口外突然響起了一陣緊似一陣的號角聲,旋即,隆隆的馬蹄聲由遠而今地暴然而起,中間夾雜著震天的喊殺聲,登時便令原本就慌了神的吐蕃官兵徹底亂成了一團,誰也說不清北口外殺來的敵騎究竟有多大的規(guī)模,又怎敢強行衝出去送死,於是乎,擠成一團的吐蕃官兵們又呼啦啦地全都撤了回來。
“該死!快,調(diào)頭,全軍調(diào)頭,從南口撤!快撤!”
一聽北口處馬蹄聲大作,饒是噶爾?贊婆生性沉穩(wěn),到了此時,也一樣沉不住氣了,氣惱萬分地揮了下拳,擰轉(zhuǎn)馬首,改變了原定的突圍方向——北口雖寬,可也就只有三十餘丈而已,唐軍騎兵來的不消多,只須區(qū)區(qū)千餘騎便足以徹底擊潰既無陣型又無戰(zhàn)心的吐蕃大軍,真要是被唐軍趕得放了羊,再多的兵馬也不夠唐軍殺的,這麼個常識噶爾?贊婆自不會不懂,當然了,他更清楚的是——唐軍廓州城中攏共就只有一營的鐵騎,既然北口出現(xiàn)了唐軍大部,那剩下的南口勢必空虛,有鑑於此,噶爾?贊婆自是緊趕著改變了前令。
吐蕃軍這一來一回地折騰之下,山上的大火藉著風勢已燒到了營房邊,看看就要燃進了營中,而原本著了火的大營東側(cè)此時已是火勢沖天,再不設法逃生,全軍只怕都得交待在此處,到了這個份上,噶爾?贊婆也顧不上整軍了,衣甲不整地拎著把大刀便率領著一衆(zhòng)親衛(wèi)率先衝向了南口,沿途也不知撞飛了多少的亂兵,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衝出了狹窄的南口,再回頭望去,營中早已是燒成了燎原之勢。
“吹號,聚結(jié)!”
望著營中的沖天大火,再聽著諸軍的慘嚎連連,噶爾?贊婆心疼得直抽緊,臉色黑得跟鍋底一般,但卻絕不肯就此認輸,在他想來,此際兵力不多的唐軍依舊在北口集結(jié),己方若是能整合出一支騎軍,未必便不能將唐軍絞殺當場,這便一咬牙,高聲怒吼了起來,試圖穩(wěn)住散亂的一衆(zhòng)手下。
“嗚,嗚嗚……”
噶爾?贊婆的想法確實不錯,倘若唐軍主力真如其所想的那般佈置的話,他沒準還真可能翻了盤去,不過麼,事實卻是殘酷無比的,就在噶爾?贊婆拼力整頓亂軍之際,不遠處的小石山後突然響起了一陣淒厲的號角聲,緊接著,馬蹄聲暴響中,一大隊唐軍騎兵從山腳處轉(zhuǎn)了出來。
“出擊,殺!”
眼瞅著吐蕃亂軍在南口外的荒原上擠成一團,黑齒常之登時便笑了起來,一揮手,高聲下達了出擊令,他自己更是縱馬衝在了最前面,眼神裡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意——黑齒常之的這個夜襲計劃其實相當?shù)拿半U,最關鍵的一環(huán)便是能否順利縱火,幸虧其堂弟總算是不負所托,接下來還有一個關鍵點,那便是放在北口的虛兵會不會被吐蕃人看破,畢竟那頭號手雖有七八人,可真實的兵力卻僅僅只有一百餘騎,只是趕著換乘的戰(zhàn)馬冒充大軍衝鋒罷了,萬一要是吐蕃軍衝得快了些,極有可能看透唐軍的虛實,真到那時,虛兵必敗無疑,吐蕃人大可安然離開險地,好在這一切可能導致全局失敗的事兒都不曾發(fā)生,眼下吐蕃軍試圖整頓兵馬的舉動更是給了唐軍一個衝鋒破敵的大好機會,一場大勝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自由不得黑齒常之不興奮異常了的。
“不要亂,穩(wěn)住,結(jié)陣,結(jié)陣!”
一衆(zhòng)吐蕃官兵剛逃離火海,正自心惶惶之際,猛然見唐軍大舉殺來,登時便亂了套,人馬相互踐踏之下,死者不知凡幾,直急得噶爾?贊婆冷汗狂冒不已,拼力地扯著嗓子嘶吼不已,試圖穩(wěn)住已是一團亂麻的隊伍,奈何人吼馬嘶之下,卻是無人再聽其下令,眼瞅著事已不可爲,噶爾?贊婆懊喪地長嘆了一聲,放棄了最後的努力,一擰馬首,領著數(shù)十名親衛(wèi)撥馬便向西逃竄了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眼瞅著敵軍已是徹底亂了套,大唐鐵騎的戰(zhàn)號聲登時便更響亮了幾分,呼嘯著衝過了兩軍之間的空地,如利刃切牛油般地殺進了亂軍之中,只一個衝擊,便將吐蕃軍殺得人仰馬翻,羣龍無首的吐蕃軍連一絲的抵抗都沒有,亂紛紛地便全都四散逃了開去,丟盔卸甲之下,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殺,再殺!得了勢的唐軍絲毫不因吐蕃軍的抵抗無力而有半點的仁慈之心,緊追在潰軍的背後,不停地左右迂迴穿插著,時不時地從潰軍中割下一團肉來,跟趕羊似地追著潰軍殺出了數(shù)十里之遙,直到馬力已疲之際,方纔停下了追擊的腳步,迴轉(zhuǎn)過身來,又對落在後頭的吐蕃亂兵好一通子絞殺,待得天色大亮之後,這場夜襲戰(zhàn)方纔算是落下了帷幕,至此,一萬五千餘來犯之敵能囫圇地逃回鄯州大營的已是不足三分之一,餘者不是逃散了,便是成了唐軍的刀下之鬼,而唐軍不過僅僅付出了百餘人的傷亡,一夜戰(zhàn)將下來,以唐軍完勝告了終了!
咸亨三年九月十八日,陰,從辰時起,便不時地飄著細細的雨絲,可雨卻始終不曾真的落將下來,只是一味壓抑地陰沉著,正如赫茨贊此刻的心情一般——自打三天前那場騎軍對決輸給了唐軍之後,從大營那頭來的訓斥與死命就沒停過,要求就一個——強攻,強攻,再強攻!直到拿下枹罕城爲止!
拿下枹罕城?若是可能的話,赫茨贊自是樂意得很,但要他用手下已僅剩下一多半的精銳去填,那可就是萬萬不能之事了的——按吐蕃的軍制,兵多兵少就是萬戶長是否說話硬氣的根底所在,一個手中無兵的萬戶長連個屁都不值,隨時會成爲替罪羊,被人陰到死,這一點,久在軍中的赫茨贊又怎會不清楚箇中之蹊蹺,他自是不肯將僅存的有限兵力再往枹罕城那個無底洞裡填了去,再說了,就其現(xiàn)有的兵力而論,也已經(jīng)不足以拿下得到了李賀部支援的枹罕城,故此,哪怕噶爾?欽陵那頭如流水般傳來了一道接著一道的死命令,赫茨贊卻極有創(chuàng)意地發(fā)動了最新式的“強攻戰(zhàn)術”——每日一大早,赫茨贊必定自率本部兵馬在離城一里外列陣,然後派出寧古思都手下的雜兵到城下罵戰(zhàn),城上城下口水紛飛上一番,天不午時,大傢伙都“戰(zhàn)”累了,那就各自收兵,這等奇而怪之的戰(zhàn)爭“激烈”地進行了三天,雙方都玩出了默契來了,赫茨贊自是巴不得這仗就這麼一直持續(xù)到戰(zhàn)事結(jié)束方好,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噶爾?贊婆兵敗廓州之後,爲了轉(zhuǎn)移軍內(nèi)的不滿情緒,噶爾?欽陵捨不得拿其弟作法,便打算拿赫茨贊開刀了,這不,噶爾?欽陵身邊的親衛(wèi)隊長都親自前來督陣了,勒令赫茨贊今日內(nèi)必須拿下枹罕城,面對著這等幾乎不可能完得成的任務,赫茨贊能高興得起來纔是怪事了的。
“大將軍,天時不早了,該可以開始了罷?”
噶爾?欽陵的親衛(wèi)隊長可不是甚好說話之人,這一見赫茨贊在那兒磨磨蹭蹭地拖著時間,立馬毫不客氣地開口說了一句,話雖是句商量的話,可口吻卻滿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唔,那好,這就開始好了。”
赫茨贊實在是百般不想攻,可一見那親衛(wèi)隊長的臉色不好相看,卻也萬分無奈得緊,沒奈何,只好裝出一派無所謂的樣子,聳了下肩頭,擡起手來,便要下達攻擊之命令,可就在此時,卻見一騎報馬亡命從東面衝了過來,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凜,伸在半空的手也就此僵住了,一股子不祥的預感不可遏制地從心底裡狂涌了出來。
“報,大將軍,東面三裡處發(fā)現(xiàn)唐軍大隊人馬,看旗號,是唐英王之旗號,正急速向我軍殺來!”
果然不出赫茨贊之所料,報馬一衝到近前,甚至連滾鞍下馬都顧不上,直接在馬背上一躬身,緊趕著稟報道。
“啊……”
儘管早有預感,可真一聽是李顯親率主力殺到,赫茨贊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驚呼了一聲,臉色瞬間便難看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