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午膳過後，顧念卿照例在樹蔭下閉目養神。
許久不曾有過的清閒時光，她身爲殺手時，每日只奔波勞碌，不是在殺人，便是在爲殺人做準備。
她感激組織救下她，卻又不甘於就此成爲組織的殺人機器。
聽得盼歸的聲音，顧念卿歪頭看她。
“奴婢方纔聽到些陰司，事關二小姐。”盼歸斟酌一番，開口道：“二小姐她毀了一個丫鬟的容貌。”
顧念卿極有興味的挑眉：“哦？”
示意盼歸往下說。
盼歸定定神，揪著衣袖，有些驚慌：“小姐，聽聞那丫鬟與你長得相像，二小姐會不會也對你……”
會不會也毀了你的容貌？
原是在擔憂她。
顧念卿嗤笑一聲，伸手揉揉盼歸的腦袋，笑道：“你家小姐哪兒是那丫鬟般的人物，顧念歡便是再有能耐，亦不能將你家小姐如何。乖，不必擔憂。”
她家小丫鬟是個多可心的人兒呢？不過是聽得些許傳言，竟擔憂不已。
“你是如何得知這件事兒的？”
盼歸扭捏一番，吶吶道：“奴婢方纔去大廚房給小姐拿午膳時，正經過府中大花園，假山背後傳來異響，奴婢心想，小姐在府中消息不通，不若留下來探聽一番，說不得會知曉些什麼。”
頓了頓，想起其中那謹慎的人，不免皺眉，道：“府中衆人皆在羅氏掌控下，下人們便是知曉再多，亦不會冒險將消息泄露出去。也難怪外頭都是些好的傳言。”
二小姐遠非看上去那般天真無害，只羅氏頗有手段。
顧念卿蹙眉，盼歸的話倒讓她破有些醍醐灌頂的感覺。
府中衆人皆在羅氏母女掌控下，她若要探聽消息可謂難上加難。但自古以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若她無法在第一時間得知羅氏的算計，只一味被動防禦，無疑處在不利地位。
思及此，顧念卿擡眼望著盼歸，開口詢問道：“我娘從前可有留下衷心之人？”
話畢自己輕笑一聲，頗爲無奈。
也是她太著急了，若是她母親的人，羅氏怎會容許他們留在相府？豈不給自己找事兒做？
顧念卿扶額，消息不通，寸步難行。莫說別的，便是她欲知曉顧念歡那頭究竟出了何事都難。
“先前倒是還有幾人，只羅氏將他們打發去了莊子。”盼歸垂頭喪氣，道。
既不在相府，便不知是死是活了。但若是不曾猜錯，也應是不好了。羅氏不會給自己留下禍患。
“奴婢本也是應去莊子的，只當初小姐年紀尚小，羅氏唯恐外人說道，便將奴婢留了下來。”盼歸解釋道。
羅氏是個好面子的，留下一個貼身丫鬟，倒也說得過去。
只盼歸卻是比顧念卿還要年幼，說是丫鬟，實則不過個將來陪葬的罷了。
半大的丫頭，能有什麼用處呢？不過是與她一同受苦罷了。
幸而盼歸是個死心眼的丫頭，縱使吃再多苦，亦不曾動過半分不該有的心思。
“小姐，二小姐看著像個天仙兒似的，怎就這般心狠手辣？那丫鬟本還以爲等到了好日子，卻不想卻是……”盼歸心裡有些發毛，隱秘的往東側看一眼，“驚鴻小築”的樓閣高高聳立，莫名的讓人恐懼。
生生毀去容貌，該是多疼呢？
盼歸下意識的捂著臉，沒由來的有些同情跟在顧念歡身側的丫鬟。
旁人只當是無上榮耀，卻不知步步深淵，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那個丫鬟是誰？”顧念卿難得問道。
盼歸凝眉想了想，方纔那兩個丫鬟並未說出那丫鬟的名字。她卻記得，不久前前院一個喚作“玉玲”的丫鬟被二小姐要到了自己院中。
當時府中衆人還羨慕得緊，只說玉玲好日子要來了。
“似乎喚作玉玲，是一個掃地丫鬟。”盼歸答道。
顧念卿沉吟片刻，真是……虧得顧念歡這一舉動，她心中大石落地，露出笑臉。
大爺似的洛神大人伸手從一旁的桌案上撈一杯花茶，抿一口，茶香四溢，脣齒留香。她單手託著下巴，一雙美麗的眸子水光瀲灩，道：“盼歸，你覺得救下那玉玲如何？”
盼歸一愣，起初她亦曾有過這想法，只不過片刻便被她否決了。
她們處境艱難，救下玉玲無疑火上澆油，不過是個累贅罷了。
何況玉玲本就因著與自家小姐長得相似而受罪，若是她們救下她，無疑是將她又推入火坑。
經過洛神大人多日的精心栽培，盼歸無疑穩重許多。她搖搖頭，道：“小姐，咱們不必因著一時善心而連累自己。”
顧念卿輕笑，狡黠不已：“有長進。但救她並非一時善心。”
善心？洛神大人只知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若非玉玲有用處，便是再可憐她，洛神大人亦不會將麻煩攬上身。
何況救她並不非得在衆人眼皮子底下。
“那小姐是爲何？”盼歸不解，片刻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忽的瞪圓了雙眼，驚喜道：“小姐，奴婢知曉了。”
孺子可教。
顧念卿淡笑，重新回到自己的貴妃榻上安寢。
院子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顧念卿心中長嘆一聲，真是……沉不住氣啊。
一個粉衣丫鬟自院外走進，梳著雙環髻，上頭彆著精緻的金簪，淺淺的胭脂畫出清秀的眉目。
“大小姐，多日不見，不知大小姐近來可安好？”粉衣丫鬟規規矩矩的行禮道。
這是顧念歡的另一個大丫鬟，似乎喚作“花明”。
“原是花明姐姐，不知姐姐來我這破院子是爲何事？”顧念卿支起身子，懶洋洋的問道。
花明看似對她恭敬，實則微動作卻是騙不了人的。她眉眼低垂，睫毛卻在不停顫動，垂在身側的雙手隨意的跳動。
但比起柳暗來，花明確實更勝一籌，也難怪她更得顧念歡器重。
花明福福身，道：“我家小姐多日不見大小姐，心中想念得緊，奈何不能踏出院門，故而差奴婢來此，邀大小姐前去一敘。”
什麼叫“我家小姐”？這話確實有些意思，分明她顧念卿纔是這府中的大小姐，卻像個外人一般。
也是，許是在羅氏母女眼中，正巴不得她是外人。
顧念卿恍然大悟一般，扶著額頭道：“原是如此，怨不得昨日在胭脂鋪子見著劉若珊與孫菲雅二位妹妹，正說二妹妹……罷了，既然二妹妹欲見我，我便隨花明姐姐走一遭。”
花明一愣，懷疑的看著她。
劉若珊與孫菲雅說漏嘴了？
顧念卿站起身來，將紅衣上的褶皺撫平。花明的氣息有一瞬的微閃，洛神大人估摸著此人約是在鄙視自己。
但那又如何呢？她便是戀舊又如何？不正是叫羅氏母女放鬆了警惕？得了好處便四處招搖的人，都不會活太久。
一路往東，正停在“驚鴻小築”前，顧念卿唯唯諾諾的很在花明身後，一派懦弱模樣。
花明心中愈發不屑，縱使她顧念卿在外頭如何有能耐，到了自家小姐跟前，還不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華麗的天藍色長裙，腰間繡著團團簇簇的牡丹，一直綿延至裙襬。鮮豔的花朵，下方是如彩虹一般層層疊疊的多彩雲錦，腳蹬一雙幽蘭繡花鞋，細長的花瓣伸展，上頭綴著細細的金絲。
女子梳著時興的流雲髻，鎏金鏤空步搖，綴著粒粒小珍珠，耳垂上瓔珞點綴，明豔秀麗。她高揚著下巴，一派冷漠疏離的模樣。
“小姐，大小姐來了。”花明上前，捏著顧念歡的肩膀，柔聲道。
顧念歡彷彿才見著顧念卿一般，揮揮手，站起身來。花明退至一旁，恭敬的扶著小腹，眼觀鼻鼻觀心。
“大姐姐，你來了。”顧念歡柔聲道，伸手握住顧念卿雙手，面上笑意盈盈，雙手卻暗自用勁兒。
顧念卿任由她握著自己的雙手，顧念歡那點子力道，還不夠給洛神大人撓癢癢。
但她素來不是個好吃虧的性子，只估摸著過了片刻，不動聲色的使勁一捏，率先驚呼一聲，將顧念歡雙手甩開：“二妹妹，你弄疼我了！”
顧念歡只覺腕間一痛，便被顧念卿甩開，手腕迅速變紅，她還未出聲，便見顧念卿捂著手腕痛呼。
“哎呀二妹妹，我的手都被你捏紅了！”顧念卿朝手腕呼一口氣，滿是抱怨的哼哼道。
她的手腕自然沒有變紅，倒是顧念歡有得疼了。但她用力的時刻極爲巧妙，顧念歡也只當是她被捏痛了，下意識做的反抗。
先發制人，竟還將其中隱秘一言道出，縱使是在自己的院子中，顧念歡亦覺得有些丟臉。她卻是不曾想過，以顧念卿那忍氣吞聲的性子，竟然會痛呼出聲。
她皺眉，細細的打量著眼前捂著手腕直吹氣的女子。娘說，顧念卿似乎有些不同了，但似乎又還是如原先一般。
顧念歡捂著手腕沉思，莫非她當真是變聰明瞭不成？
若是她當真便聰明瞭，便再留不得了，眼下顧念卿已然及笄，若非太子殿下一直牴觸，按理說早該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