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越近那個聲音越大，聽得也越清晰，這會兒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這是咳嗽的聲音，只不過這個人咳嗽的動靜和一般人有點不太一樣。其實也可以接受，就算是打噴嚏、打呼嚕還有很多個人特色呢，何況是咳嗽。既然能咳嗽，我就基本能確定這應該是一個人，不是什麼鬼，試問如果是鬼的話還有咳嗽的必要麼？於是我打開手電，一束光亮在林間小道上亮起，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人背對著我們蹲在地上，正在那劇烈的咳嗽?？茨巧碛熬谷挥悬c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我在三亞這邊也沒有什麼別的熟人了，這不奇了怪了麼。

我先說了一句“朋友，你怎麼了？”，然後和兩個小孩兒走了過去。在此時此地，我覺得這聲招呼是很有必要的，給對方一個心理準備，不然在這深山林密的地方，忽然有人拍你一下，我怕他當時就不會咳嗽了，沒準就嚇死過去了。

我把手電筒遞給那個高點的孩子，讓他照著點，然後幫那人拍打後背，我還沒拍幾下呢，這人就吐出一口血來。我靠！我心說不帶這麼粘包賴的啊，拍幾下能受什麼內傷啊，我記著我這如來神掌還沒開始練呢，至於吐血麼。緊接著我就想這會不會是什麼病毒，埃博拉？T病毒，要變喪屍？於是我就往後退了一點，此時那人又一陣劇烈的咳嗽，這回從嘴裡吐出一個暗紅色的東西。我去！這又是什麼器官？！

我覺得頭皮有點發麻，拉著兩個孩子就想趕緊走，那兩個孩子卻沒有走的意思，我心說這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這個時候，那個人不咳嗽了，還跟我說了句“謝謝”。我一看，能說話還懂禮貌，應該沒啥問題，但仍然沒敢再靠近，隔著段距離說，“朋友你怎麼了？”

等那個人轉過身來剛要說話，我先一步說到，“怎麼是你這個老傢伙，你這是要死要活?。俊边@是他的臉第一次正面無遮擋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立刻就認了出來，他是給我剃狗啃式髮型的那個老頭兒。藉著手電的光亮，他也認出了我，說，“當然是要活，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啊，沒想到在這裡又遇見了？”

我說：“你這算不算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啊，給我剪完頭你怎麼就沒影了，一連幾天也不出攤，怕我找你算賬麼？十塊錢夠你活好幾天的？現在完了吧，肺結核？”

他說：“我本來就不是每天都出攤兒的，熟人都是給我發消息，我纔出來的。而且你說的不對，什麼肺結核？我這吐的又不是血，我這是剛纔嚼擯榔沒嚼好，嗆到了，所以才咳。”

我拿過手電湊近了一看，可不是麼，雖然都是紅色液體，但這個絕對不是血，而且也沒有血腥味兒，他吐出來的那個東西也不是什麼器官，正是一塊嚼爛了的檳榔瓣兒。本地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喜歡吃這一口兒，和我之前看到的深紫暗紅色的幹檳榔不同，這裡人嚼的是一種青色的新鮮的檳榔，又叫青果，五塊錢一袋兒，嚼出來的汁液是紅色的，據說口感柔和一些，也有很多種口味兒。在鳳凰鎮閒逛，無論是大街小巷，在地上隨處可以看到吐檳榔汁的痕跡，呈噴濺狀的暗紅色圈圈點點。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可以放下心來，我說，“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裡數錢，跑這荒山野嶺的來幹什麼？你不知道今天是送鬼上山的日子麼？”

他說：“當然知道，因爲我，就是鬼?！?

這個老頭兒竟然說自己是鬼，說完之後咧開嘴，又開始嘎嘎怪笑，有如山魈，雖說歲數不小了吧，但是中氣還挺足，聲音異常響亮，震的人耳骨生疼。再加上之前咳了一嘴的紅色檳郎汁，此刻在手電的光亮中顯得非?？刹?。

這個變化完全是始料未及，他的形象從剛纔一出場就不做好，雖說是被嗆到了，咳嗽，可是聲音怪異，像是古怪的笑聲。再往前回顧，他給我剃狗啃式髮型，賺了我三十塊錢，給了我一頂斗笠，完全就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奸商形象，說他是美髮界的手工業者都有損行業形象?，F在又在這說自己是鬼，又發了瘋似的狂笑，嘴裡嘴外都是紅色的液體，說他剛吃完人都能有人信。

我這邊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先發制人直接過去削他吧，好像也沒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他只是說自己是鬼，然後在這笑，行爲雖然古怪，可是也沒真幹出什麼壞事；可是要是不去削他吧，那就立刻陷入被動，也不能在這等著他幹壞事吧，一般的打架還是講究個先下手爲強，下棋還有先手優勢呢。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樹上有一個椰子掉了下來?？赡苁莿偤檬焱噶耍部赡苁潜凰墒笠У模部赡苁潜凰男β曊鸬?，總之是，直接落在了他的腦袋上，老頭當時就不笑了，“哏兒嘍”一聲暈了菜。

就這水準還跟我玩裝鬼呢？鬼能被椰子砸過去麼？我擰開一瓶礦泉水把他澆醒了，語重心長的問，“老頭兒，還裝不裝鬼了？”

他說：“不裝了。”

我說：“腦袋還挺禁砸，這回老實了吧。大半夜的你到底跑山裡幹什麼來了？”

他說：“我家有祖傳寶藏，這麼多年一直在尋找，既然大家這麼有緣，你也可以加入，找到之後五五分成，怎麼樣？”

我說：“你在這跟我扯犢子呢？”

他說：“我就知道你不信?！比会崮贸鍪謾C說，“來！加個微信先。有興趣的時候隨時聯繫我。”

我一看這老頭行啊，愛瘋7普拉斯土豪金，不無羨慕的說，“可以啊你！就你這剃頭水平，還能掙這麼多錢呢？”

他說：“這你甭管。這麼近就別搖一搖了，我來掃你吧?！?

就這樣我們加上了微信。之後他就告辭走了，我本來是怕這黑燈瞎火的，回去的路上他別再出什麼事，就讓他跟我們溜達一圈，然後再一起回去，被他堅決的拒絕了。老頭又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瓣檳郎塞進嘴裡，就這麼嚼著回去了。

那兩個孩子盯著他離去的方向看了很久，我等了半天見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就走過去說，“恩，我瞧這老傢伙也的確非?？梢?，說起話來驢脣不對馬嘴，忽悠誰呢？行了別看了，咱們走吧?！?就這樣，我們三個又繼續上路，才往前走了沒多一會兒，我手裡的電話忽然一震，拿起來一看，老頭給我發了一條微信，還是語音的，我也沒多想，習慣性的用手一點，只聽見那老頭的聲音從外放揚聲器中傳了出來，語意嚴厲，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別往前走了，白癡！小心那兩個孩子！”

我這人沒有揣耳機的習慣，通常即便是語音微信，我也是直接點開聽的。老頭兒的警告我是聽見了，那倆孩子也聽見了，聊天聊不下去的時候，不要問爲什麼，先看看自己做了什麼，尷尬的氣氛就是這樣造成的，至少我是覺得很尷尬。這就相當於背後說人家壞話，結果還被當事人給聽見了，整個被抓了一個現行兒，雖然不是我說的，也總是覺得彆扭。於是趕緊和稀泥，“哈哈哈哈，這老傢伙還挺幽默，這個歲數了還喜歡整蠱，真是滄海漂來一木魚——浪蕩江湖老梆子啊，哈哈哈哈。”

我蒼白的笑聲在夜晚的林間擴散開去，最後稀釋在蛇嶺無邊的黑暗之中，並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好在這兩個孩子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前走，可是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事實上，他們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見到這老頭之前還勉強有點溝通，見到老頭之後，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他們一言未發。之前我是覺得可能是小孩子靦腆或者緊張害怕，沒有太在意，現在我也開始覺得這倆孩子沉默的有點不正常了。剛剛又聽了語音提醒，雖然這老頭兒說話是有點著三不著兩，但是這個警告還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邊走邊尋思，這一趟出來，玩一玩，鬧一鬧，差不多就得了，送鬼這種沒影的事兒，走到啥時候是個頭兒啊，不如就此打住也挺好。於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停了下來說“孩子們，今天的課外活動就到這吧，走，跟我回去。”

這個時候兩個孩子終於說話了，而且還是異口同聲的說，“不行?！?

我說：“爲什麼不行？”

高個孩子說：“還沒到呢。”

矮點的孩子說：“再往前走一會兒，馬上就到了。送鬼上山不能半途而廢！”

我說：“行啦，差不多得啦，你們還真以爲這世界上有鬼啊？這哪有鬼，恩？在哪呢，我看看？在學校的書都白念啦？”

高個的說：“當然有啦，不然爲什麼要送鬼上山？”

我說：“好，那鬼在哪呢？哪呢？！你看見了麼，你看見了麼？我反正是沒看見！”

矮個的說：“那總得送一個上去，既然剛纔那個老頭兒不是鬼，那就只能送你過去了。”

我說：“呸呸呸，我又不是鬼?！?

高個兒的說：“你死了不就是鬼了麼。”

我說：“哎呀我去？什麼玩應？小赤佬兒，你們這是帶的什麼節奏？還跟我這搞上亂攤派的不正之風了是不？今天不把你們的腦袋削放屁嘍，我這三十多年鐵砂掌就算白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