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觀察和體驗,我覺得大海帶來的最切實的禮物,就是可以讓我們看著它發呆,不在風浪中,只在沙灘上,在好天氣的溫柔裡,這是一種安慰。
這一天我在海邊閒逛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少年。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穿了一件紅黃間條的球衣,配紅色短褲,那是西甲巴塞羅那在2013-2014賽季的客場比賽服,非常醒目;其次是他背了一個很大的黑色汽車內胎,內胎充滿了氣,在他身後形成了一道黑色圓環,正面看過去,他這個造型就像是一個什麼品牌的LOGO。他翻過海堤而來,直接下海,坐在輪胎上沒見有什麼動作,就慢慢的漂進大海里去了。我很好奇,就一直盯著看,直到他變成一個在遠海上下起伏的小點。這時候旁邊一個豔麗俄羅斯大妞兒翩然走過,我不禁目光追隨了一會兒,再找那小夥兒的時候,人已經消失在茫茫海上,不見了蹤影。我想沒準他要漂去對面的西島遊玩,也就沒再理會。
陽光把沙灘曬得溫暖,海風吹過,不時有沙粒從小的起伏上滾落,這個微妙的時刻,小螃蟹在機警的挖掘棲息的沙洞。我觀察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擡頭看見海上一個小點從遠處漂了回來,是那巴薩少年回來了。這次我沒受干擾,一直盯著他,快到岸邊的時候我好像看明白了,他其實是用腳在劃水,坐在輪胎上,腳在水裡,小腿被氣圈遮擋,所以看不見他有什麼動過。
他準備要上岸的時候,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說,“那孩子,你下海乾什麼去了?”
他說:“這還用問麼,抓鯊魚啊。”
我說:“你吹牛呢?抓鯊魚?”
他說:“沒吹牛。”
我說:“那你抓到了麼?”
他說:“抓到了。”
我問:“在哪呢?”
他把手裡的繩子一扯,我看水裡面黑白影翻滾,分明是一條大魚在水裡面翻了一圈露出了白肚皮。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這個人特別好奇,於是乎我就想驗證一下那水裡的到底是什麼,抓過繩子一頓猛倒,直到從水裡面倒出一個尖鼻子來,我才鬆了手。
我靠!這時我才確定,這確實是一條鯊魚。
不過我並沒有害怕,因爲魚嘴上纏著幾道繩子。我問那小夥兒,“這魚嘴雖然被纏上了,但是這魚它爲什麼會這麼老實呢?一點也不掙扎?”他說,“因爲我把它打暈了”
喝!把鯊魚打暈了!我一想啥也別說了,這就是厲害。像這種喜歡足球的海上弄潮兒,我必須得誇一句,於是我說,“請問你知道沒有殺害就沒有買賣麼?”
他說,“額……我這個……這個行爲……基本就是……這個……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然後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一下就割斷了鯊魚嘴上的繩子,在鯊魚屁股上一拍,並且揮手說再見。魚遊走了之後他問我說:“你是電視臺的記者麼?”
我說:“不是。”
他說:“那你得賠我魚。”
我說:“這個沒問題,我還可以給你錢,但是你最好能教教我抓鯊魚。”
他說:“這個沒問題,咱們現在就去,這回抓條大的。”
我說:“好!咱們就來條大的。”
那少年說:“你稍微等我一會兒。”
大概五分鐘後,他又帶著一個充氣的內胎跑了回來,不等我問話就說,“殺他阿破!你給我閉嘴。快!快下海!這是我剛拆下來的,正宗的鐵牛55四輪拖拉機後輪內胎,我五舅現在正在後面攆我呢,快下海。”
就這樣,我們抱著兩個黑氣圈衝進了海里,我一邊跑一邊問他,“包裡背的什麼?”他說:“全是好東西。”等到我們下到齊腰深的地方,他一翻身就騎在了充氣內胎上面。
他說:“你看,是不是很簡單,就像我這樣,坐上來,然後用腳劃水。就像大鵝、鴨子的掌,來回的踩水,懂麼?鴨掌?久久周黑哈哈鏡。”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模仿踩水的動作。
我說:“你別這麼聊天,你這麼聊天我會以爲我是在做夢?”
做夢?!想到這我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看來我是真要跟這小子去抓鯊魚了。
我們估計在海里漂了二十分鐘左右,巴薩少年停下說,“這塊的水下有一個珊瑚洞,其實是一條時空捷徑,據說潛過去那邊直通澳大利亞大堡礁,我聽說那邊一水兒的都是大白鯊,這下你高興了吧?你潛過水麼?”
我說:“潛過……”但是我還沒有說完,我想開個玩笑說小時候掉井裡潛過。結果沒想到這傢伙是個急茬兒,我剛說完潛過,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呢,他就一刀就刺進我的充氣內胎裡,迅速的放掉了氣。我剛想奮力掙扎,可是連撲蹬幾下水的時間都沒有。這小子一拽我胳膊就潛了下去。
我意識清醒的最後階段的記憶就是一直在喝水,又鹹又澀。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坐在充氣內胎上。
那傢伙說:“你不會啊?你怎麼不說?”
我說:“你著什麼急?開玩笑都是有包袱的懂麼?你得給人家時間抖。再說你扎我輪胎幹什麼?”
他說爲了激勵我,造成一種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氣勢,我說去你妹的。
“不對啊。”等我環顧了一下四周之後說,“你不說這邊是大堡礁麼,我看這根本就不是澳大利亞,這頂多剛到文萊。”
他說:“具體是哪裡不重要,總之都是好地方。你怎麼知道這是文萊?”
文萊?我當然不知道什麼文萊。不過看見沒,這孫子被我隨便一詐就漏了餡兒。我剛要藉故胡謅幾句,忽然發現不遠處好像有一個魚鰭一閃然後沒入水下,再想仔細看的時候,又好半天什麼都沒有。
“你到底偷了你五舅幾個輪胎啊?”我問。
“這幾天他沒開,我把能拆的都拆了,而且我還順手偷了他的簡易充氣泵,所以浮力的問題不必擔心,管夠!”他說。
我說:“你是不是得先教教我怎麼抓。”
他說:“對、對,首先你應該跳進水裡,然後用四肢奮力而迅速的不規律的劃水,用心去感受大海的情感。”說完之後他跳進水裡給我演示了一遍,然後讓我照著做。
我撲騰了幾下說,“咱能別玩這些虛的好麼?像什麼學習的意義、學習的目的之類的,這前幾十頁先翻過去行不行?”
他說:“行。”
然後他又一刀插進我坐著的氣胎,充滿氣的輪胎迅速的癟了下去,這回就由不得我討價還價了,爲了避免沉底兒,我必須要玩了命的撲騰。緊接著這孫子從腰間的簍子裡抓了一條魚,又拔出刀來剌了一道,然後扔進了水裡。
我感覺幾乎就是同一瞬間,一條黑魚鰭從水裡露了出來,破開水面迅速的向我衝了過來。而此時的我還在有條不紊的撲騰水,沒辦法不會水就是這麼尷尬。眼瞧著那大魚嘴已經飛出水面馬上就要咬到我的時候,我才突然間明白過來,這犢子這是拿我當了誘餌啊,鯊魚有敏銳的嗅覺,並且能感知微弱的生物電,對水中的波動極其敏感,也就是說像我這種在水裡面爲了生存而奮力掙扎的角色,它是一定要過來看看的。這回甭抓魚了,我可能要先給它開了胃了。一想到這,心裡不由得就充滿了憤恨,上回我受邀參加一個高端揮霍型飯局,裡面就有魚翅羹,當時爲了發揚風格,表明保護生物多樣性的決心和立場,維護生態平衡的態度,堅決沒吃。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就應該先吃它個底兒掉,也算是夠本兒,這回可虧大發了,可恨這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它沒有我這種覺悟,不懂感恩。
想到這我又忽然覺得很奇怪,以剛纔魚嘴離我的距離,我不可能有這麼多心理活動,應該也沒時間想出這麼多事情來。回頭一看,這回感情好,換做那跳鯊魚正在水裡撲騰呢,它嘴上套了一個充滿氣的拖拉機輪子內胎——據說還是正宗鐵牛55的。我想可能是剛纔關鍵時刻,那巴薩小子先一步飛出內胎正好套住了魚嘴,那鯊魚當然非常想拿我打牙祭,不過既然被套住了,那嘴可就張不開了。
這邊廂那條鯊魚在奮力掙扎想要擺脫困境,但是看起來似乎難度很大。你說想逃跑吧,可是由於頭上氣胎的浮力,它又潛不下去;想快速遊遠,拉開距離逃之夭夭吧,頭上帶著圈,阻力又很大,我想這條鯊魚如果會說話的話,它此時一定會攤開胸鰭,歪著腦袋說,“好尷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