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牛二下肚，老王自動開啓聊天模式，他說：“我不是三亞本地人，我是福建泉州人。”

我說：“什麼？胡建人？我聽你口音不像啊，瓦咖喱槓啊，閩南話會說麼？哎，別說了，直接來首《愛biang家誒樣》吧？我先給你起個頭兒，打個樣。”

可能是興致上來了，老王拍著桌子，我拿勺子敲著酒瓶給他打節奏，他還真唱了一首《愛拼纔會贏》。說實話，歌唱的也就是一般吧，不過閩南話應該是挺能唬人的，至少我是一句也沒聽懂。

唱完之後，老王一仰脖兒，又喝了一杯白酒，繼續說道，“我們家族的歷史還是頗有些淵源的，至少能倒到唐朝的時候，據說著名詩人王勃，那就是我們家的先人。”

我說：“你可打住吧，跟我這中文系的聊這個，你這不是踢到鐵板上了麼。杜工部有詩云‘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爲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王楊盧駱，那是著名的初唐四傑啊，王勃是你們家先人？”

老王說：“是啊，怎麼了？”

我說：“你剛纔說你是哪人，剛纔唱的什麼歌？”

老王說：“福建泉州人，《愛拼纔會贏》。”

我說：“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人。絳州龍門是哪，那是今天的山西河津。”

老王說：“山西是對的，但不是河津，可能我記錯了，那就是王維。”

我說：“王維字摩詰，河東蒲州人，現在的山西運城。”

老王說：“這星座是對，上升是在摩詰，但是地方還是不對，不是運城。”

我說：“這個摩詰不是星座，你要找哪人？”

老王說：“山西太原人。”

我說：“王昌齡字少伯，盛唐邊塞詩人，他是河東晉陽人，也就是現在的山西太原。”

老王說：“是不是那個一片冰心在玉壺的？”

我說：“是。”

老王說：“對對，就是他，他是我們家先人。”

我說：“你這是打蛇隨棍上，他是山西的也不是你們福建的。”

老王說：“沒聽過天下王氏出太原麼？”

我說：“不知道，你還是別揀這些陳芝麻爛穀子說了，說重點，寶藏。”

老王說：“那你就把嘴閉上，能不能別老打岔。”

我就基本不說話了。

王昌齡並不重要，老王主要的意思是他們家至少從唐朝的時候就已經很牛叉了，就已經開始在東南沿海一帶經營了。我們國家的歷史呢，北方中原地區兵家必爭，通常是戰亂不斷，又有遊牧民族威脅，所以經濟的中心一直是向南遷的。唐朝的時候泉州地區就是世界著名的貿易港口了，古代******的起點。現在咱們國家提倡的一帶一路，這裡仍然是******的先行區。到了宋代經濟更加繁榮，他們家跟東南亞一帶關係非常熟，尤其是馬來半島，每年都回去那邊度假。王家主要的業務就是兩邊倒騰，絲綢運出去，香料之類的看得上眼的再返回來，兩邊賺錢。

明朝實施海禁政策，但是這也沒耽誤他們家做買賣，著名的海上走私商人王直也是他們家先人，這個我比較認同，不能盡往好的上貼。王直的隊伍是浙江福建沿海一帶最強的勢力，甚至震動朝野。他們不僅僱傭日本浪人，甚至還有來自葡萄牙、荷蘭的老外跟他們一起混飯吃，當時西洋火器技術領先，所以王直的隊伍裡火器用的也不錯，洋槍在手，幾乎是沒人敢惹。當時都說倭寇厲害，可是那時候王直的實力，整個日本他都不放在眼裡。不過王直最後還是被胡宗憲設計給搞死了。

到了清朝，帝國總體上是走向衰落的，但是一是仗著人口多，二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中國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此時已經沒有貿易壁壘了，瓷器還是很受老外歡迎，家族的事業在大家的努力經營下，逆勢上揚，仍然是有聲有色。其實這也符合我一直以來的一個扶梯理論，就是說即便是在下行的扶梯上，只要你努力，你還是能夠去到上面的一個樓層的。這就可以類比在大環境呈總體下降的趨勢的時候，通過自身的努力，還是能取得相對進步的。

晚清到民國，神州板蕩，列強交侵，革命思潮風起雲涌，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王家開始有外遷的打算，也一直在暗暗做著準備，部分資產轉移到東南亞一帶。怎奈故土難離，在福建經營了這麼久，一時要離開，仍是難以割捨。這種猶豫一直持續到日本發動侵華戰爭，此時王家下定決心，準備外遷。

這裡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話，我說福建好像只有福州和廈門北日軍控制了，泉州似乎並未淪陷。老王表示沒想到我竟然還懂點歷史，並說那是1944年豫湘桂戰役以前，確實福建大部分沒有被日軍佔領，這主要應該是因爲福建山地多，豫湘桂戰役國軍慘敗，王家感覺總體形勢似乎不太好，所以下定決心要去別的地方避一避。

正好1944麥克阿瑟又打回了菲律賓，南太平洋上形式轉好，澳大利亞一直是安全的，所以王家決定不如就再走遠點，直接去澳洲。可惜船隊在航行過程中被日本軍艦發現並擊沉，萬貫家資就這樣沉入大海。從此王家一蹶不振，建國後全體淪爲普通老百姓，每個人都是社會主義的螺絲釘，散落到各行各業。

建國初期政治運動不斷，即便是有錢的話，也未必是什麼好事，所以王家的成員裡也沒有人敢再提起家族的沉船。即便如此，王家的成分也是不做好的，隨便扒一扒那就是黑五類，所以也受到了不少的衝擊。再說不單是政治環境不允許，這時王家也沒有什麼人力物力財力能做這種大規模的打撈活動了，再退一步說，即便是撈上來，那最終這些東西歸誰也還是不好說的。特定的年代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家族的過往漸漸被遺忘。

一九六六年*****開始，嬰兒老王頭兒出生，等到長大成人的時候，中國已經處於改革開放時期了，人們開始需要精神生活，開始追求美，老王學了門手藝，就是理髮。有一年春節，王家還能舉起來的親族大聚會，他無意中從一個家族長輩那裡瞭解到沉船的事情，從此以後一直念念不忘，於是就把找到沉船寶藏作爲自己畢生的追求。現如今三四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當年風華正茂的青年，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而且一直也沒有成家。大概二十年前他把自己的工作地點搬到三亞，這裡是海南島的最南端，面朝南太平洋，那是沉船的方向。

好在他的調查和追尋還是有成效的，目前他已經基本確定了沉船的位置。

這時我纔再次插話說，“既然你都找到了。那就直接去把東西拿回來不就完了。”

老王一拍膝蓋說：“你說的倒是容易，在這地方海鮮吃多了，痛風啦。”

我說：“我覺得這麼大的事兒，你要找中國合夥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怎麼著也不應該找我呀？我沒覺得我在這方面有什麼專長啊，最起碼的，我連游泳都不會，就更別說下水幫你撈東西了。”

老王說：“哎？這種事還是要看機緣和人品的，技能都是隨時可以學的，緣分纔是天註定。你想全中國、全世界那麼多地方你不去，你怎麼就偏偏跑到三亞鳳凰鎮通井村來了呢？那麼多美髮廳洗頭房你不去，你怎麼就單單要在我這街邊棚子裡剪頭呢？我給那麼多人剃頭都是高興而來滿意而去，爲什麼就只有你一直對我心存怨念呢？你跟那倆小孩聊天爲什麼就偏偏讓我聽見呢？我爲什麼就關了這個閒事，大半夜的跑去救你呢？我跟那麼多人倆過寶藏的事情，爲什麼只有你沒覺得我是精神病呢？這些巧合加在一起，難道你還不相信，你就是那個註定要和我一起去挖寶的人吶。”

我說：“對呀！你可能是一個精神病啊，我怎麼沒想到呢。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一切都是預先安排好的，你們這是在搞一場直播真人秀，我確實是一個被選中的人。哎？你們攝像頭藏哪了？”

老王說：“好好好，沒關係，你也可以不信。但是你看咱們這樣行不行，你就按照要去挖寶的進度準備，這期間你要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頭，你就立刻退出，我也不攔著你。如果一直都很順利，那咱們就直接把我家的好東西都起出來，我還分你一半。這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說：“那你的收益是什麼？”

我這麼一問，老頭兒竟然哭了。他說：“我的收益是什麼？我從二十歲起就在忙活這一件事，到現在我有什麼收益。我今年六十來歲了，我就算有了收益又能怎樣，時光一去不復回，往事只能回味。我後悔麼？我不後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走下去，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個結果，證明我這幾十年的光陰沒有虛度，難道這還不夠麼？你還跟我聊什麼收益？收益，與我的一生比起來它算個屁！”

我一看老頭兒是真激動了，連忙說，“行，行啦。我就當是報了你的觀光旅遊團，咱們也不要把結果看的太重。畢竟好幾十年過去了，這水裡面有什麼變化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沒有被沒被別人先找到，裡面還有什麼東西，這些都是未知。我建議咱們就以娛樂的心態，過去看一眼，樂觀的面對所有結果。我醜化說道頭裡啊，如果這個結果跟你想的不一樣，你可不能噶一下抽過去。”

老王說：“那當然不能，我這心臟好著呢。”

我說：“還有一點我也要強調一下，我也不能一直沒結沒完的跟你晃盪，你看我現在是很閒，在這一住也是不少天了，那是因爲我剛失業了，過來散散心。過完了年，我還得回去，該找工作找工作，該上班還得上班。我肯定是不能指著你這空頭支票過生活的，所以咱們的這次行動，過完年就結束。”

老王說：“沒問題，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我都準備這麼多年了，那是白乾的麼。”

我說：“那你現在都知道些什麼了？”

老王夾起一個大雞腿兒遞給我，說：“那你就得閉上嘴繼續聽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