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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鬼上山(上)

說到鬼,那就一定是離不開封建迷信,而且這些東西通常都和民俗攪在一起,糾纏不清,在三亞的郊區(qū)這種隨處可見的儀式感也是很強的,你只要隨便在村子裡逛一圈,就一定會發(fā)現這些元素無處不在。

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小神位,朝向雖然有不同,但是也各有講究。爲了找方向,甚至有的院子主人會把牆掏個洞,專爲擺神位。

這些神位外形看起來特別像日本街邊的那種小神龕,點著香火,插著小旗子。由於現在要過年了,神位上還貼著五言對聯,寫著希望神仙們做的事情。通常的要求都是“天皇保順利,地皇保平安”,偶爾也有讓天皇保財旺的,至於地皇都是保順利,這個基本沒有改動的,大家自發(fā)的不麻煩他老人家。

我還看到過比較獨特的,居然寫的是“竈王對兒”,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再有一個特別的是裡面貼著紅紙,上書三個字“土地公”。至於橫批基本都看不太清,因爲字小。

竈王、土地這些非主流兒的,咱就不說了。上面的“天皇”有必要說明一下,這可不是日本的天皇。這估計是中國傳統的三皇天地人裡面的頭兩位,要這麼看,這些民俗或許是源自道教。總而言之吧,天皇地皇是兩位爲人民服務的神仙。

單說有這麼一天,我正在屋裡休閒,外面忽然傳來一通敲鑼聲,緊接著放起鞭炮,隨後又有一個傻老爺們兒的聲音從大喇叭裡傳了過來,烏拉烏拉的聽不清說的什麼。但是以上三個環(huán)節(jié):敲鑼、放鞭炮、大聲說話,形成一個折磨人的小循環(huán),時不時的就會來幾遍。

要提起放鞭炮這件事,那我是行家呀,從小我就是鞭炮小能手,多短的焾我都敢點,如果這項活動有考級,那我肯定是專業(yè)八級帶拐彎兒。那麼這個循環(huán)裡放的鞭炮,它的問題出在哪呢?在我細聽之下就有了答案,這小鞭兒放的非常的不盡興,沒響幾聲就戛然而止。一回兩回的我也就忍了,每次都是這樣,非常不專業(yè)。在我看來,放鞭炮和飯局的誘惑是一個道理,其中的終極奧義就是,“要麼就吃好,要麼就吃飽”。

要麼你就放一串長的,要麼你就單拆開一個一個的聽響兒,像這般不上不下的,非常彆扭。聽了一天之後,我決定出去看一眼,看有沒有機會提點專業(yè)上的小建議,反正聽聲音離著也不遠。等待出去一看,還真沒多遠,很好找,就在小學牆對面的一個院子裡。中間只隔著【雞狗樂園】。

這裡我要簡單解釋一下,何謂雞狗樂園?在三亞的郊區(qū),幾乎每家每戶——或房前,或屋後——都大小有個園子。裡面通常種著高大的椰樹,中等身材的香蕉樹或者菠蘿蜜樹,還有一種低矮的未知小喬木,也是生的枝繁葉茂,人在園子裡面行走不便,需要彎腰低頭躲避樹枝。所以這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小動物們的樂園,在這裡受草木的庇護,沒有天敵,非常踏實。最常見的就是小雞們成羣結隊在這裡刨食,狗狗們興高采烈的在裡面撒歡兒,當然也有不知名的小鳥和靈巧的改吃椰肉的松鼠,大傢伙往來穿梭,樂此不疲,非常的歡樂,多少能看出那麼一點“萬類霜天競自由”的意思。

這就是雞狗樂園。

我當時站在小學牆外的路邊,透過雞狗樂園,視線穿過高矮樹木依稀可見裡面搭了一個棚子,擺了很多塑料椅子,一堆人坐在一起吃飯,再具體的就看不清了。我正想再往前探幾步,忽然發(fā)現牆拐角處有兩個小孩子,一高一矮,也在那窺探。像是既好奇又有些害怕的樣子,躲躲藏藏的。我就走過去問道,“小孩兒,這家敲鑼放炮的是在搞什麼?還有,那人在喇叭裡說的一串話,那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清?”高點兒的小孩不屑的說,“聽不清就對了,要是聽清楚聽明白了,你也就該上路了。還問爲什麼?這都不知道?這是送鬼上山啊!”

“送鬼上山?送什麼鬼?上什麼山?哪裡有鬼?哪裡有山?”我用手一指,“是不是那座山?”

我這一串問答弄得兩個小朋友應接不暇,他們欲言又止,最後矮一點的那個說,“額……沒錯,就是那座山。”,

其實這種情況我是非常理解的,有些時候別人隨口說出的那種問題,你不必認真的去回答,因爲真實的答案可能會很複雜,他們問的時候可能只是想打個招呼而已,你認真你就傻了。比方說,在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幾個人一起出去吃飯,就出現旁邊忽然過來一個人隨口一問的情況,他說,“你們都是一個班的麼?”

我們只是都很熟,一起吃個飯而已,還真從沒認真想過我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七八個人坐成一圈,這裡面誰和誰是同學,誰和誰是曾經的中學同學,誰和誰是親戚,誰和誰是朋友的朋友,誰和誰現在是一個系,誰和誰曾經是一個班級,誰和誰住的一個寢室,誰和誰是中文的,誰和誰是化學的,誰又是電教的,誰又是別院中文的等等,這些關係難道都要解釋給他聽麼?所以他問話的結局就是,我們幾個人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大家發(fā)現這是一個幾十句話都說不清的問題,於是就紛紛附和著說,是,是,對對,我們是一個班的。可是實際上沒等我們說話,那個人就已經走過去了。這頓飯爲什麼會以這麼尷尬的氣氛開始,完全是我們沒明白這個道理,那人走了之後大家都覺得自己花心思琢磨這個事情真的是很傻。

所以,這兩個孩子很讓人欣慰,他們似乎懂得這個道理,稍加思考之後並不和我糾纏,只是點頭說是,就化解了這種局面,當然也不排除他倆懶得理我這層意思。

我爲什麼會用手指那座山呢,因爲這附近目力所及的,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就是那座山,橫亙在那,還是很顯眼的,在這個地方提到山,自然就會想到它。

送鬼上山也很好理解,人死後就是鬼,送鬼上山應該就是一種超度,讓那些靈魂得以安心的離去,不要干擾到家人的正常生活。很明顯,那家裡最近死了人,正在根據當地的喪葬習俗,走儀式流程。

我說:“小孩兒,你們在這看什麼呢?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這個時候高個兒的孩子看我好像不是隨口一問,而是確實想聊幾句的樣子,於是他就磕磕絆絆的跟我說了一大段話,這倆孩子的年紀還很小,邏輯還不是很強,而且應該都是轉述從聽大人那聽來的話,再加上小孩語,說話急促裡面還夾雜著喘氣,所以感覺有點語無倫次,但經過我的補充提問和再溝通,大致的意思我還是聽明白了。

下面我來總結一下,根據當地的喪葬習俗,今天是一個適合鬼上山的日子,主持法式的人——不知道這邊叫什麼,俺們家那邊叫陰陽先生——會選擇兩個合適的孩子去完成“送鬼”這件事。什麼叫“合適”呢,根據我的分析和推測應該就是五行八字、生肖屬相之類的宜忌規(guī)則,兩個孩子的各項參數不能與死者犯衝,要讓這個“鬼”能夠順順利利的走完從陽間到陰間的這段過度之路。

那麼傳說之中那座山中就有一個陰間的入口,所以這種儀式又叫“送鬼上山”,而送鬼上山的時間呢,通常都是亥時,一天之中的最後一個時辰,也就是晚上的9點-11點。讓孩子送死人的靈魂去陰間這種事情,聽起來可能有點恐怖詭異,但那是因爲你不在這套體系觀念裡生活,第一次見到所以覺得好奇而已,這裡的人都覺得這種事很正常、尋常以至於稀鬆平常。西藏還有天葬,印度還直接往恆河裡推呢,不也搞了千百年呢麼,這就叫習慣成自然。

我估計所謂的“送”,也就是象徵性的走一走,差不多到一定的距離就回來了,畢竟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所以也看不見鬼,也沒法送。但這個“送”所起到的正是形式的作用,有了這些,活著的人才能給自己一個交代。說到底,所有的儀式都是做給活人看到,不真誠的那叫演戲,孝子賢孫;那些真誠的就是一種寬宏柔軟的安慰,這種溫暖的仁慈也許能讓那些活著的人們不是那麼的懼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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