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絡宮外的紫英湖畔,精雕的白玉石桌旁,坐著一男一女,男子優雅自若,手執著白棋,雲淡風清的看著眼前的棋局,眼中是滿滿的自信,似眼前的一切都早已掌握在他手中,而在他對面的女子,則是不停的抓耳撓腮,一會兒趴在桌子上,一會兒站起身撐在桌子上,反正沒一刻閒著,秀氣的臉上不時變化著表情,時而愁眉深鎖,時而恍然大悟,時而又如墜霧裡,模樣千變萬化。
夙靈此時站在遠遠的樹下看著他們,眼中閃著一絲玩味。
黃袍男子微側過首,便看到了樹下的那抹紫色的身影,神色一愣,隨即展顏笑了開來,放下手中的棋子,朝樹下走了過去。
夙靈見到那黃袍男子走了過來,笑著盈盈拜下:“如是見過皇兄。”此時的她不是江湖上恣意盎然,無拘無束的夙靈,而是鳳朝皇室第一公主,姿容華貴的鳳如是。
“皇妹,你這一走又是半年,這次可不許再走了。”鳳如非淺笑著扶起了她,眼神將她全身上下掃了一遍,見似乎沒什麼大礙,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皇兄又不是不知我自由慣了,這宮裡太悶了。”鳳如是淺笑道,眼神看向一旁正眨著大眼不停打量著她的華袍女子,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花櫻,這位是我的妹妹,皇朝的公主鳳如是。”鳳如非向兩人介紹道。
“哇塞……是的真的公主也。”花櫻一臉崇拜樣的看著她,眼神上上下下將她掃視了好幾遍,就差沒貼上她了,眼神中□□裸的寫著兩個字“讚歎”。
任她這樣觀看了片刻,如是也不惱,只是好笑的看著她臉上的千變萬化,見她忽的一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花櫻見過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那大嗓門震的兩人皆是一愣。
如是好笑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哥哥,卻見他低著頭,手指微曲,抵在額上,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想來這花櫻姑娘出人意表的事情還是很平常的咯。
“不知花櫻姑娘來自哪裡?”如是淺笑問道。
“萬物靈慧,始源五臺,在下乃五臺山第三十二代慧能大師俗家弟子花櫻。”見她雙手合十,置於胸前,微垂著頭,神情肅穆。
“……”
“……”
“皇兄,莫非是我太孤陋寡聞,這五臺山卻是哪裡?”如是不解的看向一旁的哥哥,卻見他也是一臉莫名。
面前的花櫻突然秀眉一抽,揚起臉大笑道:“哈哈一方小山,公主不知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那大笑的容顏怎麼看都有一絲勉強。
如是垂眸淡笑,只當她是有不能言的苦衷。
遠處一個內侍急急的跑了過來。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皇上請兩位前去鎏華宮。”內侍畢恭畢敬的回稟道。
如是面色一冷,臉上的淡笑如雲捲風撩般逝去,鎏華宮,這一天終是來了。
“皇兄且先行一步,待我梳洗一番,即刻便來。”如是行了個宮禮,向一旁的花櫻頷了一下首,轉身往自己的寢宮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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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如是慢步走在前往鎏華宮的九曲長廊上,一身淺藍湘繡金線的鳳鸞宮袍,長髮被綰成飛雲鬢,頭戴九尾鳳冠,鳳首微昂,口中銜珠,垂於額前,耳墜翡翠如意玳瑁環,腰佩流彩如意結穗,穗上綴琉璃,光華流轉。
走到鎏華宮前,一旁的內侍恭謙而立,舉手緩緩推開那扇宮門,那扇十數年來從未允許人打開過的門,此時正在她面前緩緩的開啓,陽光鑽過那漸漸敞開的大門,傾瀉了進去,淡淡的塵蒙穿過縷縷陽光飛飛揚揚,這鎏華宮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鳳如是微拾長袍,擡步跨過那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昏暗的大殿內像是被遮上了層層帷幕,唯有從那縫隙內透入光芒星點,映在地上,斑駁數廖。
身後的宮門“吱嘎”一聲被輕輕的關上了,穿過大殿右後側的偏殿內,正閃出柔亮的光華。鳳如是舉步走了過去,果然偏殿內站著兩人,皆是明黃袍子,一人衣上繡著九首飛鳳,而另一人身上則繡著金鳳傲翼。
整個大殿空廖無物,除了鑲嵌在紅木大柱上的夜明珠外,只有大殿的正牆上掛著的一副畫了,那副筆墨丹青圖上繪著一個身著皇袍的美麗女子,那每一筆都將畫上女子眉宇間和舉手投足間的一股恣意昂然,一揮手間強駑灰飛煙滅的強悍氣質刻畫的栩栩如生,那眉眼清冷的女子似要從畫上走下來一樣,畫上的右下角提有一首詩“鳳鳴九天啼未歇,夜月狂沙風驟起。稀星冷寒伴孤橋,獨見翠樓倚斜陽。散盡雲霧見東明,落雪猶見似無痕。”詩詞不含平仄,與畫境亦不相符,著實怪異的很。
“兒臣見過父皇。”如是從畫上收回視線,走上前去,襝衽施禮。
“免了吧。”站在一張幾案前的黃袍男子揹著身淡淡的揮了揮手,嗓音低沉隱透著絲絲滄桑與倦怠。
如是站起身,退立到一旁,向一旁的皇兄看去,卻見他一臉凝重的看著皇上微微佝僂的身影,眼中透著一絲耐人尋味的神傷。
“我們鳳朝自始帝開始,這綿延江山傳承了我們鳳家十幾代人近四百多年,如今這天下局勢想必你們也看到了,四國諸王盤踞四方,我們鳳朝天下今已名存實亡。我想你們應該會很好奇,爲什麼四國諸王沒有一個舉兵攻我皇域吧。”黃袍男子緩緩轉過身來,未滿五十的頭上已經佈滿了灰白的銀髮,那張臉與鳳如非有幾許相似,但長期的病痛與抑鬱已經磨的他身形消瘦,早已沒了當年的風容華貴了。
仍舊清明的眼眸直直向鳳如是看去,眼神似帶著一把劍能洞穿所有人的心,劃開一切遮蔽與羞藏,只是那執劍的心亦是千瘡百孔。
“請父皇明示。”如是淡淡的說道,清冷的眼,清冷的顏,清冷的語,毫不避忌的迎上那劍似的雙眸沒有逃避躲閃。
皇帝驀的轉過身,手指向後面高壁上掛著的畫像,那舉著的手微微顫著,口氣卻有著一絲無奈與嘆息:“她便是我們鳳朝四百年來的第一位女帝,當年光帝終其一生甚至不惜傾國所愛的女人。”
鳳如非和鳳如是兩人順著他的手指又望向那畫像上的女子,原來她便是那譽滿天下卻也謗滿天下的鳳朝第一女帝。她的過往是個傳奇卻也是個禁忌,是鳳氏皇族都避忌不談的一個歷史。
鳳如是神色莫測的看著這副畫像,或許哥哥不清楚,但是她自小闖蕩江湖,民間大大小小的傳說流言她還是知道的。
有傳言說此女是妖狐轉世,從天而降,身著異服,迷惑了帝君,沾染上了江湖邪教,禍亂了宮廷,顛亂了朝綱,這才使得一些曾追隨始帝闢疆開土的名門大族有了可乘之機,舉兵劃地自立爲王,其中以四大家族月家、星家、墨家與凰家爲最,其間有些小族割地稱王的,但都過不了多久便被四大家族的軍隊給踏平了。至此以後這天下便劃分爲如今這個局勢了。
還有者說,此女是天女降凡,是她保住了鳳朝一脈。那些名門大族其實早有了叛亂之心,乘著光帝崩逝,儲君年幼,便萌生了異心,那時貴爲皇后的她一手撐住了半壁江山,直到幼主長成,這才歸於帝位,四國劃地爲王實在不能算她之過,要不是她恐怕整個鳳朝都將顛覆了,而且看後來諸王不都拜中都金殿上的那個人爲皇的麼,更確定了是她威懾了四王讓他們不敢妄取皇都。
鳳如是並不相信坊間的傳聞,但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中,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鳳家卻是從她出現開始出現崩亂了。
“一百年前,光帝的登基大典上,一個異服女子憑空而現,似裹著金輝而落,驚了所有的人,一頭短髮似男非女,冷冽的臉上無絲毫女子的嬌態。即使被壓跪在殿上,她高傲的臉上依舊閃著桀驁與不屈,一雙眼睛冷冷的看著坐於金殿之上,無人敢昂仰其容的光帝。三年後,光帝廢黜原皇后星氏封她爲後,至此後再未臨幸他宮,一年後帝崩,唯一的子嗣也非皇后嫡出。那時中都混亂,諸名門大族皆紛紛作亂,衆人皆不以爲一個弱質女流和一個奶娃娃儲君能有多大的威脅。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竟能做到如此……。”皇帝話語一頓,閉上雙目,似不忍多語。鳳如是和鳳如非則皆靜默站在一旁,細細的聽著。
沉默了片刻,皇帝擡首,睜開眼又緩緩說道:“那是一個劫數,是她的劫數,也是我們鳳家至此以後每個帝皇的劫數。”語氣悲慟,似摻著濃的化不開的悲哀。
鳳如是眼神一凜,知道他下面將要說的話於她而言纔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纏繞了她多年的心結。